第41章 一起喝桂花酒 只一杯酒,少年就愁了眉眼

這個案子裏, 有對巨大財富的貪婪,有對上位的野心,有對別人犧牲的無感甚至蔑視, 有人沖動,動機明顯,有人為別的人別的事而來, 有人心裏藏着事,但也不是完全沒有切入口——

比如屍骸。

蘇懋将自己的驗屍記錄呈給太子, 在對方看的同時,繼續慢慢剖析自己想法:“從抛屍目的來看,第一次埋屍,是為了掩蓋痕跡, 這個人很可能在兩個死者嘴裏問出了點什麽東西, 不欲別人也知道,那保護秘密最好的方式是什麽?是死人。”

宮中偶爾失蹤一個宮女太監,算不得什麽大事,甚至可能都不會有人下心思找,直接将名字勾了便是,埋于偏僻之地, 不叫外人察覺, 此事便能悄無聲息的過去。

太子:“此後, 兇手本沒必要再管。”

蘇懋笑出小虎牙:“是啊,可誰叫兇手丢了東西呢?這東西越重要,兇手就越會抓心撓肝,越得時刻盯着宮中動向, 甚至主動關注關注詢問信息, 一有機會, 就立刻準備去挖。”

而所有挖填興造之事,都歸內官監管,所以是誰,對宮裏內官監特別關注,甚至會主動請纓幫忙呢?

這可就不難查了。

蘇懋迅速寫在一邊宣紙上,準備稍後給歸問山。

“兇手挖回失物,自然是高興的,”寫完,他繼續往下想,“可自己行蹤也難以抹去,屍骨一旦暴露,自己也有暴露危險,遂這個時候,屍骨不可以被看到,彼時兇手能挖那裏,定是那裏在正在大興土木,人來人往,人多眼雜,不能再将骨頭埋在原處,只能轉移,遂原坑附近,只留下了些碎骨和布片——非兇手不能全部轉移,實在是時間有限,且事過境遷,骨頭散掉,難免忽略一些。”

太子颌首,緩聲道:“對兇手來說,怎樣轉移收益更大? ”

蘇懋眼睛更亮:“雖已過去很多年,一個太監一個宮女,兩個死者同時失蹤,再有兩具屍骨一起被發現,被聯想到的可能性就算有一成,也是有風險的,那如果分開呢?如果将兩具屍體分開抛埋,是不是連這一成的一成也沒有了?”

聰明人,辦事必然更謹慎。

兇手會想,只要分開抛埋,就算之後被不小心挖出來了,再倒黴一點,上面要追究,那要去尋找的,只會是漫長歲月時光裏,單個失蹤或死亡的人,不會想到同時的兩個……

怎麽想,這個可能性都很合乎邏輯。

但蘇懋說完,仍然蹙了眉:“可那一坑埋下的,分明就是兩個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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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有點說不通。

太子微搖頭:“那是你。”

蘇懋擡眸,仍是不解:“我?”

什麽意思?

“坑中挖出屍骨,保存将近完整,有頭顱有四肢有軀幹,”太子視線滑過少年清澈幹淨的眸子,似有淡淡笑意,“任誰來看,都會覺得是一個人。”

蘇懋怔了一下,好像也對?

這個時代的驗屍水平有限,根據骨骼分辨性別年齡的技術并不成熟,就算有厲害的仵作,也是在外面官衙,皇宮不是辦案的地方,并沒有儲備此類人才,所以好像……他自己就是那個漏洞?

如果不是他在,就算親眼見着了屍骨被挖出來,這裏的人也不會認為一具骸骨分別是兩個人的半身,性別年齡相貌特點可能也看不出來,更不會找到死者身份,一點點把案子查到這個地步。

“那兇手為什麽非得把男女的兩個半截拼成一個人?為什麽不每個人是每個人……”

話音未落,蘇懋就停了。

太子喉頭微動,端起茶盞,飲了一口:“想通了?”

“嗯,”蘇懋老實點頭,“兇手自己……大概也沒看出來。”

屍體入土多年,沒有棺椁保護,土質也不怎麽友好,分解是比用棺材深埋的屍體快的,白骨化進程加速,在五六年後挖開時,已經看不出本來的屍體模樣,如果當年掩埋時也沒太過心,動作過于粗糙,屍體姿勢也不怎麽好的話……

兇手挖開坑,大概也是頭皮一麻,看不出哪個是哪個的上半身,馭嚴一言哪個是哪個的下半身的,只能随便拼湊。

整件事,兇手其實做的都很漂亮,想法也很周到,奈何宮裏多了個蘇懋,有些失誤根本瞞不過去。

太子剛看完的驗屍記錄放回桌上:“宮女呂梅芝的死因,是左胸心髒致命傷,兇器是匕首?”

“是,我在她肋骨後方發現了鋒利利器留下的白色傷痕,”蘇懋道,“兇器看起來剛剛好刺入胸後,能抵到她肋骨,遂我認為很大可能是匕首,但僅止如此,沒有更多,這個兇器沒有更多特殊痕跡在屍體上有表露。”

估計也難找。

但只要找到了——看它屬于誰,兇手就必是誰。

“還有一樣東西——”

“兇手曾落在坑裏的東西。”

蘇懋還沒說完,太子就接了話:“此人曾丢了這樣東西——五年。”他視線滑過對面少年亮如星子的眼睛,話音慢條斯理,“一個非常重要,足以證明自己身份的東西,消失了五年,別人可能偶爾會問一聲,可能未察覺,但這個東西消失了五年,複又出現,所有人都會看到。”

蘇懋就笑:“那要是,沒人看到呢?”

“不可能。”

太子看了他一眼,淡笑搖頭:“若一個人為一件失物擔驚受怕多年,因為此物遇到過親人熟人的諸多問詢,多次絞盡腦汁想理由,煩躁難堪,而今失物尋回,怎會不迫不及待在衆人面前佩戴幾次,讓大家知道他沒撒謊,東西一直都在,只是沒想起來戴而已?”

“沒錯就是這樣!”

蘇懋不禁鼓掌,每個人的行為習慣都是有邏輯可查,有動機可探的:“只要咱們查一查誰有這種東西……”

太子颌首:“這倒不難,孤可安排。”

本案和一般人命案不同,發生的時間過去太久,太多線索,比如現場痕跡,嫌疑人的時間線,作案兇器的查找等,都很難查找拼湊,只能順着人物關系,動機,細細往回捋,所費精力要比以往更甚。

現在人物關系捋順,清晰可見的下一步偵查方向有了,甚至兇手的面容已經漸漸清晰,只剩更多的細節佐證,稍稍可以放松一些了。

蘇懋轉着手中茶盞,有些漫不經心:“殿下說,寧娘子和檀盛之間,是否有情?檀盛對寧娘子的事,知道多少呢?”

查了這麽多,此二人的交際卻是寥寥無幾,若非他起了疑心,故意引導,寧娘子估計連那幾句似是而非,看是暧昧的話都不會說。

“不知。”

太子搖了搖頭:“孤只知道——檀盛潔身自好到了一種程度,在別人眼裏,他幾乎視女人為洪水猛獸,幾乎一輩子與成親無緣了,他卻從不說不會成親,每次長輩提及婚事,他都說還不到時候。”

不是拒絕成親,不是拒絕女人,是還沒到時候,還沒有遇到他想娶的人。

這也很微妙啊。

蘇懋總感覺:“他怕不是就是在等寧娘子?”

可就算等到了,會不會也有漫長的路要走……畢竟從身份上,兩個人是天壤之別,這裏的婚姻是結兩姓之好,荊國公府會不會不允許?

“寧娘子閨名是什麽?”蘇懋問,“只知道喚她寧娘子,卻不知她叫什麽名字。”

太子:“寧淩雪。傲氣淩雲的淩,下雪的雪。”

很好聽的名字。

蘇懋喝了口茶,緩緩道:“感情的事暫且不提,這是他們兩個人的事,不過這個命案到現在,延的這麽深,鬧的眼花缭亂,那件最重要的東西——西域商圖,在哪裏呢?”

這個東西,每個人都在争搶,每個人都在提防別人争搶,自己沒有頭緒,就想辦法鬧點事出來,借別人的表現,看清東西在哪,可到現在,仍然沒有絲毫痕跡,難道它只是一個借口?

總感覺不太可能。

那如果它其實就在眼前,那是握在誰手裏呢?

蘇懋悄悄看向太子。

太子很聰明,知道他在說什麽,更知道他在問什麽。

宮中命案與外界發生的不同,就比如他遇到的這兩樁,都非單純的愛恨情仇,細究原由,都與朝堂形勢,皇子奪嫡挂鈎,皇子們都很沉得住氣,案子查至現在,都沒什麽動靜,大概是想先等待個結果,太子呢?

他是否也不甘心,是否也在暗中謀劃一切,是否對所有形勢了然于心……

蘇懋怎麽想,都不覺得太子真的無欲無求,游離在權力集團之外,光那幾次救他就不是,太子其實有很多東西藏在心裏,誰都沒有說。

明明能做到這麽多事,卻始終不高調,甚至讓別人以為整個廢了,不必再擔心。

他之前曾經懷疑過,太子被廢,是真的不行,還是對有些事有些人失望了,不想了,不在意了,直接放棄了,現在看……或許并不是,太子會不會借機崛起?

蘇懋知道自己視線過于探究,容易被發現,只多看了兩眼,就快速收回了視線,垂下了眼角。

不過太子還真是帥,尤其在朦胧燭光裏,軟化了過于剛硬的線條,連眼神都看着格外柔軟,比起君子玉潤,更像君子風流,讓人看多了就有點……流口水。

“可還想查案子?”

正在流口水時,他聽到了這樣的問題,一時有點反應不過來:“嗯?”

太子看着他,瞳色深深,一如夜空墨色:“孤問你,以後可還想再如這兩次這般,辛苦查案,所得卻不多?”

“想啊。我不會別的,只會這個,總要學以致用,時光才不會虛度麽。”

蘇懋笑了,手掌托着下巴,眉眼彎彎:“但我更期望我沒活兒幹,天下太平,海晏河清,人們安居樂業,每個人臉上都帶着笑臉,我就算天天閑坐着喝茶,骨頭都鏽了,還是會更開心。”

太子低了眸,似乎并不意外聽到這樣的答案:“這麽高尚?”

“倒也不是。”

蘇懋執壺,伸手給太子添茶:“人生已經這麽苦了,總得暢想點美好的東西,才能拍拍自己的臉,目視遠方,繼續趟着前方荊棘走下去。”

“當然如果這種美好真的存在就更好了……”

可惜人性複雜,人心難測,凡有陽光在處,必有陰影,不管多文明的社會,罪案都一定會存在。

“咦?”

也許是傾身往前,距離近了,蘇懋聞到了太子身上的味道:“殿下身上好香……是桂花?”

“哦,可能是這個。”

太子微一拍手,門口就傳來腳步聲,一溜小太監由鮑公公帶着,送了桂花酒上來,不僅有桂花酒,還有精致小菜,幹果,點心,以及月餅。

蘇懋眼睛睜圓:“月餅?”

太子沒忍住,曲指彈了下他額頭:“忘了今天什麽日子了?”

什麽日子……

蘇懋這才後知後覺的想到:“好像是中秋?”

他迅速跳下貴妃榻,跑到窗邊,探出頭去一看:“哇——”

果然月大如盤,皎皎流光,籠罩在大地萬物,如紗朦胧,如雪淨白,月色極美!

他不是不知道今夕何時,昨日小郡王離開皇宮時,還特意提了一嘴,他只是下意識不想過中秋,因為在這裏,沒有想團圓的人,沒有想分享心事的環境,索性就不過了。

可如今看着這樣的月色,聞到空氣中淡香微醺的桂花酒,燭光籠罩下怎麽看怎麽好看,恰似君子風流的人,他很有些意動,這樣的中秋為何不過,不過多可惜!

他回到貴妃榻,發現自己跑去窗邊的動作簡直多此一舉,太子寝宮的窗子夠大,今夜也不冷,窗子開的夠大,月光本就能照進來,這個位置賞月竟然剛剛好!

“殿下是全天下最好的殿下了,外裝朝野,內懷民安,心系大事,也體恤屬下,這杯我敬你!”

蘇懋給太子滿上一杯桂花酒,也給自己倒了一杯:“幹!”

完全沒有忐忑的問太子需不需要陪,這些酒菜和月餅是不是有自己的一份,因太子這架勢,根本不做它想麽。

太子眉微挑:“你才見過幾個殿下。”

就說他是最好的。

不過他也沒拒絕,同蘇懋一起,飲了這杯。

桂花酒聽着雅致,聞着淡香,入喉卻也是酒的辛辣,只細品後,得到一份回甘,這份回甘纏綿悠遠,淡香馥郁,配着窗外霜色月光,能讓人的心跟着安靜下來,回想起很多歲月裏的往事,曾經的心情。

只一杯酒,少年就愁了眉眼。

太子問:“怎麽了?”

“沒什麽。”

蘇懋垂眸,沉默的給太子和自己重新續上一杯桂花酒:“我只是想了那位薛将軍。”

這次遇到的整個案子,好像都是別人的事,別人的生死,別人的争搶,別人的打算,同她無關,但細究前緣,卻都避不開她。

“小姑娘在邊關那麽久,會不會覺得委屈?我聽殿下所言,京城中人都說她是一個大家閨秀,全然不像在沙場打滾的皮猴子,也沒有太多男孩子的頑皮性格,在家侍奉祖母,照顧嫂嫂,不怎麽愛出門,感覺是一個很戀家的女孩子……”

“戀家的女孩子,都喜團圓,可她去了戰場,馬革裹屍,再也沒有回來。”

他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慢,最後輕不可聞:“那兩年征戰,大漠孤煙,長河落日,每逢中秋月圓時,她會不會想家,會不會……想嘗一口桂花酒呢?”

督主法醫畢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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