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殿下別罰我 什麽貓,奉和宮只有你這只小貓

“誰讓你來的, 出去!”

極度不友好,帶着憤怒的聲音裏,蘇懋看到了太子。

房間很暗, 甚至沒有窗,大好的秋日陽光裏,陰暗的像個牢籠, 地上只有他推開房門落下的光影,淺淺一片, 甚至照不到遠處。

他看到了空無一物的房間,看到了牆壁兩端深深契進牆裏的玄鐵鎖鏈,鎖鏈的另一頭,拴在太子腕間。

太子的手平時是很好看的, 指骨比普通人的略長, 但是并不瘦,也不柴,有一種特殊的堅韌與力量感,虎口和指腹的些許薄繭并不能影響觀感,握着書卷時,別有一股君子風儀, 可它們現在, 被粗砺的鐵鏈束着。

不能握書, 不能執筆,更不能拿刀。

蘇懋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

再仔細看,腕間鎖扣淺淺搭着,并未扣實, 手上亦沒有人和特殊痕跡, 就好像是……一切都是太子主觀選擇, 不是被別人強行扣在這裏的。

可即便如此,他仍然能感受到對方的掙紮。

“殿下……這是怎麽了?”

“滾!”

太子低喝出聲,似在壓抑什麽着什麽。

蘇懋這才發現,殿下雖在同自己說話,眼神并沒有聚焦在自己身上——

“殿下看不見?”

太子卻閉了眼,雙手一甩,玄鐵鏈晃動摩擦,發出巨大聲響。

蘇懋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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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他站在這裏足夠遠,不大可能被鐵鏈揮到,還是閉上了眼睛,再睜開時,發現鐵鏈并沒有異常,好好的待在原處,而——

太子腕間方才還很松的鎖扣,現在已經嚴絲合縫。

太子并沒有想對他怎麽樣,反而是鎖住了自己……

太子怕傷害到他。

蘇懋感覺自己的心跳聲越來越大,眼睛一刻不能從太子身上離開,慢慢的就發現,太子不是看不見他,太子知道他的方向,知道他是誰,卻好像不能确定他的臉。

眼睛本身沒有問題,視力卻與平時不同,還情緒特別暴躁,自己把自己鎖在這裏,顯而易見,是在預防稍後可能會有的失控……

可奉和宮沒有進過大夫,也沒有熬過湯藥,太子身體平時并沒有問題,跟普通人沒什麽兩樣,那就應該是心理問題?

回想那個神秘的‘每月初一’,周期性發作,可能控制不住的攻擊性行為,壓抑不住的暴躁情緒,甚至眼前出現幻象……怎麽看怎麽像創傷後應激症。

蘇懋沒學過心理學,但他辦案子,多多少少會接觸一些特殊的受害人,特殊的兇手,被心理學家的同事灌輸過不少知識,知道創傷後應激症的多樣性,每個人的表現方式都不同,他不知道太子都經歷過什麽,但這樣的表現,很像是想要保護誰,沒能保護住,沉浸在無盡的幻象裏,想要的那一刻重來,希望能做出變化。

什麽事會給太子留下這樣的心理陰影?

幾乎立刻,蘇懋心裏就有了答案——

先皇後,太子的生母。

怪不得鮑公公任他只把自己鎖在這裏,不敢過來幫忙,大概是這道題無解,而且做為一個太監,身份不夠,那為什麽鮑公公覺得他會可以?還笑眯眯的送他過來?

他并覺得鮑公公想弄死他,雖然都是太監,但他們工種不一樣,無仇無怨,也沒有職場競争的壓力,他看得出來鮑公公的笑,是真心的,是誠懇的,是想要他幫忙解決問題的,畢竟太子脾氣不好,底下人都要受罪,首當其沖的就是鮑公公這個貼身太監,誰不想日子好過些?

可自己有什麽特殊的地方呢?

蘇懋不覺得鮑公公一把年紀,眉目精明,是個會随便胡來的人。

仔細想想,太子的确待他不同,多了很多縱容,他就沒見過哪個太監可以和太子同桌吃飯的,可這難道不是對有才之人的厚待嗎?太子自己說過的……

一室昏暗,房間裏靜的吓人,玄鐵鏈因被它推門灑進來的光映照,反射着森森冷芒,影子拉的長長,更顯粗砺,蘇懋覺得自己是應該害怕的,但他除了心跳加速,并沒有別的表現。

他突然想起原文裏的廢太子。

反派,陰鸷,看起來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總是陰暗地站在背後操縱着什麽,看起來是四處點火,挑釁搞事,讓所有人弄不清頭腦,不管做什麽假設預設都會錯,預防不了他,也制止不了,沒有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麽……現在想想,其實他就是唯恐天下不亂,他好像并不想當皇上,也不想任何別人當。

那為什麽會出現如今這樣的轉變,是因為……自己麽?

蘇懋不敢深想,深深吸了口氣,如果是這樣的話,他好像應該做點什麽。

就算不是,太子幫了他那麽多,護了他那麽多,但凡有點良心的人,也該想辦法回報。

“殿下別怕。”

他慢慢的,往前走了兩步,盡量放松了自己的身體姿态,與平時一樣:“我就是自己貪玩,到處逛,無意之下跑來了這裏,還不知死活好奇心發作,打開了這道門,并沒有想冒犯殿下,殿下……別罰我,行麽?”

說完,又加了一句:“呃,也別罰鮑公公和小墩子,他們都在外頭忙,不知道我在做什麽。”

太子都要氣笑了:“現在還想着躲罰,護着別人,不怕孤弄死你?”

能溝通?那就是心智沒問題,當然要趁熱打鐵,幫對方放松!

蘇懋緩緩垂睫:“您要舍得,也行。”

太子眯眼:“孤為什麽舍不得?”

“殿下不是說我是人才?”蘇懋理直氣壯,“殿下自己說的,特殊人才在殿下這裏,是有不同待遇的,我都和殿下同桌吃過飯了!”

“同桌吃飯了就不一樣?”

“當然不一樣!”蘇懋胸膛挺得更高,“我就沒見鮑公公和小墩子和您同桌吃過!”

他一邊說話,一邊關了門,據目測到的距離,大着膽子往前走了幾步,坐到太子對面。

“不許得寸進尺。”太子眼神晦暗。

蘇懋盤腿坐好,徒勞的扭了扭頭:“可是我看不見啊,遠了我怕摔。”

默了片刻,太子突然嗤了一聲:“你還怕摔。”

這略陰陽怪氣的語氣……

蘇懋猛然想起,自己好幾次光榮摔跤的歷史,都被這個人看到過。

“殿下倒是記得清楚……”

他摸了摸鼻子,本想揭過這個話題不談,卻頓住了,這不就是個時機?他腦子裏組織了下思路,就開始了。

“其實呢……不瞞殿下,這是我的病,不是身體,是心理的毛病,您別看我這是祖傳的驗屍手藝,好像時不時去趟驗屍房,能幫忙找些案情線索就可以了,實則很多時候驗屍就是破案關鍵,好的驗屍官迅速襄助破案,也會招來兇手惦記,殺之後快……”

“我小時候就被綁過,用來威脅家裏大人的,我那時大概四五歲,人小力氣不足,被灌了藥,一直渾渾噩噩,後來歹人忙的顧不上我,藥喂的比平時晚了些,我裝睡讓他沒注意到,就忘了喂這一回,我就瞅着時機跑了,歹人發現後來追,我摔了幾回,進僥幸躲過,可能這一幕在心裏留下了巨大影子,之後我再遇到危險,總是會忍不住摔跤,平時一點事沒有,一感覺到性命危機,心跳快起來,就會不由自主摔跤,沒有辦法控制,也沒有辦法根治。”

蘇懋手肘撐在膝上,手掌托着腮,小聲吐槽:“你是不知道那個歹人有多可怕,好高好高的個子,好壯好壯的腰腿,滿臉橫肉兇神惡煞,拿着槍——就是能發連射的那種□□,上了火藥,只要打中了就能死人的。”

“我只是躲過了那幾發連射,身體仍然因為這次被綁,受了很多傷,養了很久都沒養回來,我的家人……也在那次都去世了,留下我一個人。”

他越說聲音越低,到最後,房間裏恢複了安靜。

太子聲音微啞,問他:“你就不恨麽?”

“恨啊,”蘇懋想起上輩子經歷,嘆了口氣,“怎麽不恨,我的家人是維護正義犧牲的,他們都是很好很好的人,做着正經為國為民的事,憑什麽要有這樣的遭遇,可壞人已經落網法辦,執行了死刑,我想恨都沒地方……”

“我有時候也會想,要是這個人沒死多好,我可以自己去報仇,讓他生不如死,讓他衆叛親離,讓他嘗一嘗時間最慘最難受的滋味,才不要讓他死的那麽痛快,後來又一想,如果真是這樣子,我也變成了惡人,那種自己最不想成為,家人最不想看到的惡人……”

“這麽一想,那個人還是死了的好。”

“我不用非要忘記他,也不用原諒他,但他也不是什麽值得我挂念在心上的東西,我有自己的方向,自己的堅持,陪伴我一路走下去的,我眷戀和懷念的,永遠都是我的家人。”

蘇懋絮絮叨叨說着,往日歲月留給他的傷痛仍在,可能一輩子都不會消,但他早已學會怎麽療愈自己,怎麽更好的前行,慢聲聊起過往,不是雲淡風輕,不是故作輕松,而是,那也是人生的風景,和家人并肩的一段縮影。

時間一點點過去,蘇懋聲音慢緩,倒也不覺得累,也不渴,就是不知道過去了多久。

殿下啊……我的好殿下,求求你了,倒是給點反應啊!

終于,殿下給反應了。

“你的病……還能好麽?”

“能好啊,”蘇懋篤定點頭,“什麽病都能治好的麽,只要找對了藥,我這個也不是沒找過大夫,還有靠譜大夫提供了特殊療法和藥物,純粹是我自己不想治……殿下可能懂?”

靜了很久,太子才道:“你害怕再有意外時,不會摔跤了,便躲不過。”

蘇懋鼓掌:“沒錯,就是這樣!人生總要相信點什麽嘛,就算家人還在,我仍然更想多相信自己,大衍四九,還人遁其一呢,我就想自己做這個一!”

“嘩啦——”

不知太子做了什麽,玄鐵鏈突然重重一震,氣勢如翻江倒海,炸雷般響在耳邊。

蘇懋吓了一跳,下意識起來,腿又盤麻了,直愣愣往側邊倒去,屋子黑成這個樣子,伸手不見五指,他看不見哪是哪,又習慣性的即将摔倒時,不管不顧,沒有太多防衛動作,眼看着就要臉着地——

突然有一只幹燥溫暖的大手,托住了他的臉。

“好險……”

蘇懋撫着這只手的手腕坐回來:“多謝殿下!”

謝完還不忘摸着□□太子整理一下袖口,別別到哪裏難受。

太子聲音微啞:“你不怕孤。”

蘇懋拉着他的手,把他的袖子整理好:“我為什麽要怕殿下?自第一次見面,殿下不就在護着我?”

太子收回手,沒說話。

蘇懋清咳了下:“抱歉,這麽久了才察覺到,當時那個涼亭,是殿下故意去的吧?召我去,也是想讓我躲雨?還有賞給我的糕點,廊下的小床,以及之後的相救,殿下不想我餓着渴着沒地方睡,想讓我好好的,是不是?”

縱使這些行為在起初,都帶着試探之意,太子不可能對随便闖進來的人立刻相信,信任都是在其後一點一滴構建的,蘇懋仍然感恩。

“我不好說殿下是個好人,但殿下确實在保護別人,不會因為暗裏的捕風捉影,就先入為主,在心裏為對方判了死刑,”他笑出小虎牙,“疑罪從無,殿下是個心胸寬廣,也有充分自信和能力的人。”

“你喜歡?”

“嗯?”

“你喜歡這樣的人?”

“當然啊,”蘇懋重重點頭,“我最喜歡這樣的人了!”

做他們這一行的,最應該做到的就是立場公正,理性看待案件,受害者和嫌疑人,但人都是有情感的動物,有時總是不能避免,能時時做到的人,當然值得尊敬。

太子又沉默了。

蘇懋大概知道,他在承受某種痛苦,整個人傳達出來的氣氛也越來越緊繃,似乎在更努力的壓抑和控制。

“殿下要是實在難受,我可以走遠點的,”他用腳蹭着,往後挪了挪,“但不是怕你哦,是想讓你安心,不要害怕,你傷不到我的。”

太子還是沒有說話,好像變成了啞巴。

“殿下喜歡貓麽?”

太子沒答,蘇懋也不介意:“忘了是什麽時候,我總感覺好像在哪天,聽到您夢話,說貓貓…… ”

太子眼睫微垂。

什麽貓,奉和宮只有你這一只貓。

他眼前仍然是一片血紅,心中仍然有各種暴戾情緒,忍不住想要發洩,以前每次都是如此,壓不下去時就放縱一把,舞一舞這玄鐵鏈,傷不到別人,就傷一傷自己,可現在,有這個小東西看着,他竟有些不敢大動。

蘇懋說傷不到他,讓他放心,可他怎能放心?

就他那小腰,夠幾下自己折的?

深深呼吸,眼前血色未變,暴戾情緒仍在翻湧,可好像……并不是那麽不可控,他若真的想,也控制得住。

“你想要什麽?”他嗓音喑啞,看着坐遠了些的小東西。

蘇懋:“嗯?”

太子:“如此谄媚讨好,你想要什麽?”

蘇懋本來沒想讨賞,太子說的話麽,他也不怎麽在意,跟這個人相處,要看他做了什麽,而非說了什麽,可現在既然有機會,怎能放過?

“那我想要一套驗屍工具,可以麽?”

想想那不好使的刮胡子匕首,想想那些差點露餡的瞬間,藏葉于林的時間到了啊!

蘇懋語氣都激動了起來:“一套刀具,要柄長,刃短,開刃一定要鋒利,還要配上鈎夾鉗鑷,每一樣都不同,就是可能樣子有點奇怪,我得先畫圖出來,還得在外頭鐵器鋪子起模子才能打……行麽?”

督主法醫畢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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