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三合一 (1)
翌日, 永嘉在武陵侯府醒來時蕭啓琮已經進宮了。來服侍的依舊是麝煙,她讓人拿來新的衣服和首飾以供挑選。
永嘉實在沒什麽心情,擡手随便指了一套。
是一身淺藍色的衣裙, 袖口裙角用絲線繡着花草, 清新雅致。她烏雲般的秀發挽成倭堕髻,綴上一抹流蘇,粉白的耳垂上戴着樣式簡單的明月珰。只是簡單的裝扮,卻顯得整個人清麗脫俗。
用過早飯後, 永嘉就看到有人在往屋裏搬東西。這院子是蕭啓琮的, 或許由于出身行伍,裏面的物件很精簡, 看上去空蕩蕩的。如今搬來的這些卻将房間填滿了, 還都是女兒家的東西。
永嘉皺了皺眉,并不覺得蕭啓琮會有多在乎她。
指揮家仆搬東西的老管家道:“公主, 這些都是侯爺讓人挑着好的置辦的,您看看還缺什麽,只管吩咐就是。”
這管家面相和藹,永嘉就問:“侯爺讓搬來此處?可是弄錯了地方。”
管家笑着道:“侯爺吩咐的正是此處,我雖年紀大了,卻也不會糊塗到聽錯吩咐。”
永嘉只好試探道:“我能出去走走嗎?”
“當然可以,除了侯爺的書房和牢房, 這府上公主都可以去。”
永嘉追問:“這府中還有牢房?只是不知在何處, 免得我誤闖進去,惹得侯爺不快。”
管家笑呵呵道:“公主別擔心, 這牢房位置私密, 等閑找不到的。”
永嘉了然, 那就是不能說了, 按青瑣打聽到的消息,洛北書和燕龐應在北大營才對,可她聽到這私牢後卻有了另一個猜想。
沒什麽理由,就是直覺而已。
既得了允許,永嘉就開始在府中探索起來。
她發現這侯府雖大,實則只占用了幾個院子,其他的地方大多空置着,平日也沒人打理。
Advertisement
同時,這府中侍奉的仆人比之勳貴,實在是少得可憐,路上見到的大多是巡邏的家将。
永嘉來到一片石林中,此時是冬季,溪流淺得幾乎能見底,種植的草木也早已幹枯,可見此處鮮少有人前來。
她原本只是想找個無人之處散散心,卻不想路過溪流時看到一小塊白色的布料漂了過去。
永嘉轉過身擋住麝煙,麝煙不明所以:“公主,怎麽了?”
永嘉摸了摸胳膊:“有些冷,去幫我拿件衣裳來。”
麝煙有些猶豫,這裏過于偏僻,只留永嘉一個人她不放心。
永嘉故意打了個噴嚏,道:“你快去快回,我在此處等你。畢竟是侯府,出不了岔子的。”
麝煙想她說的有理,就囑咐她一個人小心腳下,而後往回走去。
等麝煙離開,永嘉又确定四下無人後,才順着溪流去找方才的布條。
那布條很小一塊,所幸被挂在水中的枯草上,永嘉沒費多少功夫就找到了。
她用一根樹枝将布條勾出來,仔細打量後發現是錦川齋的布料,正是燕國時洛北書常去的那家布行,她還托洛北書給她帶進宮裏過。
難道他們真的被暗中關押在了這裏?
永嘉順着溪流往上游走,一路沿着崎岖的溪岸,好幾次險些崴到腳。她走出了一身薄汗,發現那溪流消失在後院的院牆外。
而蕭啓琮并無妻眷,後院一直是空着的。
永嘉不敢貿然靠近,又算着時間差不多了,就将那布條丢進溪流中,轉身往回走去。
還沒走回原處就遇到了匆匆找來的麝煙,她手裏拿着氅衣,看到永嘉後對不遠處的家仆道:“已經找到了。”
那家仆應了一聲,就又去通知其他還在石林中尋找的人。
麝煙走過來,訝異道:“公主去哪了,怎的還出了一身汗。”
永嘉嘆息一聲:“這石林太大,我不小心迷路了,怎麽都走不出來。”
麝煙将披風給她披上:“公主還是快些回去換身衣裳,免得着涼。”
“嗯。”
永嘉暗暗松了一口氣,她已經将布條放回去了,希望不會被人發現。
·
傍晚時,武陵侯書房。
家将将那塊布料放到書案上:“侯爺,這是今日洛北書順着溪流傳出去的。”
蕭啓琮拿着布料:“何處找到的?”
“石林。”
蕭啓琮冷哼一聲:“他倒聰明,知道永嘉在府上,就想用這法子傳遞消息。”
“侯爺放心,”家将道,“屬下已經給他更換了牢房,并讓人嚴加看管。”
蕭啓琮道:“他既這麽着急,我現在就去看看他。”
·
武陵侯府的私牢裏,洛北書正倚靠在石壁上,他手腳腕上帶着鐐铐,渾身皮開肉綻卻無一處致命傷。
牢房裏更是漆黑一片,就連聲響也很難聽到,這種漆黑寂靜又封閉的環境很容易讓人崩潰。
這些都是蕭啓琮安排的,自從來到京城後就把他關在這私牢裏折磨,像是和他有什麽深仇大恨一樣。
事實上,他嘲諷地想,不過是嫉妒他和永嘉青梅竹馬深情厚誼,又有婚約在身罷了。
正想着時,突然傳來一陣沉穩的腳步聲,他睜開眼,只見牢房裏越來越亮,有人正在逐漸靠近。
不一會,來人就出現在面前,正是一身黑衣的蕭啓琮。
他生得高大健碩,站在牢房外投下很長一道陰影,背對着燭光冷冷開口道:“想知道你成功了嗎?”
洛北書嘴唇幹裂,嗓子更是沙啞得不成樣子:“看得出來你心情不太好。”
侍衛搬來桌椅,蕭啓琮坐下,只一揮手,就有人上前去打開牢門,将洛北書綁起來,而後用沾了鹽水的皮鞭抽打。
牢房裏充斥着鞭子抽打在皮肉上的聲音,血腥味很快彌漫開來。洛北書身上原本就皮開肉綻,這一下更是沒個人形了。
蕭啓琮端起茶盞,不緊不慢地啜了一口,等他一盞茶喝完,洛北書已經快要昏死過去。
他這才發話:“停。”
行刑的侍衛立刻停下,又有人往洛北書頭上潑了盆冷水。
他急促地呼吸起來,被人強迫喂進一顆藥丸才漸漸平複。
蕭啓琮道:“今日娮娮确實去了石林,還在裏面迷了路,不過那布條卻是在水中發現的。你說她是看到了,還是沒看到?”
娮娮是永嘉的乳名,一慣只有燕帝燕後知道的,連洛北書這個自诩青梅竹馬的人都不知曉,卻不知他是從何知道的。
洛北書俊秀的臉龐有些扭曲:“你不敢讓她來見我,無非是害怕她心中只有我。”
蕭啓琮譏諷道:“洛公子想多了,我只是怕你接受不了。你說,娮娮如果發現了這裏又執意找來,我會如何對她呢?”
“蕭啓琮,你……咳咳咳……”伴随着一陣劇烈的咳嗽,洛北書吐出一口鮮血。
蕭啓琮懶得聽洛北書又放的什麽屁,直接起身離開了。
他沒有去換衣裳,直接帶着一身血腥氣回了院子。
剛一踏入屋門,永嘉的眉頭就皺了皺,卻并無做出再多反應,蕭啓琮佯裝不知,在桌前坐下道:“過來用飯。”
永嘉走過去坐下,拿起筷子吃飯。
蕭啓琮盛了碗湯放到她面前:“方才去處理點事,回來晚了,日後不必專門等我。”
永嘉試探着問:“什麽事?殺人嗎?”
她說完就後悔了,依蕭啓琮的性子,只怕不僅不會告訴她,還要冷嘲熱諷一番。
于是又補充道:“你身上的血腥味很重。”
蕭啓琮似乎這時才發現一樣:“熏到你了?”
永嘉輕輕點頭。
“不過是見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人。”蕭啓琮伸出手,家将遞上一只精巧的小匣子,“有件東西要給你。”
永嘉呼吸一緊,盯着那盒子,生怕打開後裏面是一根斷指、一截人骨、又或者是剝下來的一塊人皮。
甚至,可能是更恐怖的東西。
蕭啓琮已經将盒子放到她面前:“打開看看。”
永嘉伸出輕輕顫抖着的手,即将放到盒子上時卻又遲疑起來,倘若真是那些東西,她該怎麽辦?
就在思緒萬千時,蕭啓琮突然握住她的手,強迫她打開了盒子,裏面的東西随之呈現在眼前——是一塊染血的玉佩。
上好的羊脂玉為原料,又由精工巧匠雕刻而成,是燕帝燕後給洛家的定親信物。
蕭啓琮道:“記住我說過的話,不要再背叛我。”
永嘉的心髒砰砰跳動着,像是要跳出嗓子眼一樣,她有些艱難地開口:“他還活着嗎?”
“活着。”
永嘉呼吸放緩了些,繃緊的肩膀也放松了:“我知道了。”
當天晚上,蕭啓琮就後悔在晚飯時将玉佩拿出來了,看永嘉的模樣是被吓得不輕,晚飯也沒吃幾口,早早就上床歇息了。
蕭啓琮忙完後也上了床,剛躺下就發現永嘉顫抖了一下,卻依舊背對着他裝睡。
蕭啓琮攥住她的肩膀,把她轉過來:“沒什麽想和我說的?”
永嘉對他确實無話可說,兩人之間也沒什麽可說的,但又怕惹怒他,只能低聲問:“說什麽?”
“什麽都不用說。”蕭啓琮煩躁地轉過身。
和別人總有話說,和他就是一副倦怠的模樣。
事實上,蕭啓琮平日裏話很少,基本只說一些必須要說的,甚少與人說閑話。若有人在他耳邊叭叭說個不停,他非得皺起眉頭,将人一腳踹出去不可。
可是對着永嘉時,反倒希望她能和自己多說幾句話,無關緊要的閑話也無妨。
就像那時一口一個琮哥哥,跟在他身後一整日都喋喋不休一樣。
夜深了,永嘉正睡得迷迷糊糊,突然感到一陣窒息,她清醒過來,伸手去推壓在身上那人的肩膀:“蕭啓琮,你放唔……”
夜色中,蕭啓琮将她的手按到頭頂,用低沉而富有磁性的聲音道:“叫我琮哥哥。”
溫熱的氣息鑽入耳中,耳垂随之被含住,永嘉忍不住戰栗,弓起身子想要躲開,卻又被一把按住。
蕭啓琮一手按住她,另一只手撫摸着她的側腰,輕輕揉捏兩下,而後順着衣縫鑽了進去。
永嘉身子已經繃直,頭往後仰着,雪白的脖頸裸/露出來,她斷斷續續道:“不,不要……”
蕭啓琮在她脖頸上落下細碎的吻:“碰一下就受不了?”
永嘉從小到大沒被人這樣對待過,很快渾身就zhanlibuzhi,xiangyaotaobishentiqueyourenbuzhuyinghe,帶了哭腔道:“別,別這樣。”
蕭啓琮松開她的手:“叫我什麽?”
永嘉抓着他堅硬如鐵的手臂,眼尾濕潤道:“……琮,琮哥哥……嗯……”
蕭啓琮捏着她的後頸,強迫她和自己親吻,将她的哽咽聲全部堵進唇舌之中……
·
翌日,永嘉睜開眼,剛要起身就看到手腕上勒出的紅痕,昨日的情景也随之浮現在眼前。
她臉頰泛起紅暈,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
麝煙端着水盆進來,見她醒了就笑道:“公主,今日是小年,王伯等着您起身後掃塵呢。”
王伯是府裏的管家,這些雜事蕭啓琮向來不管的,只有他每年忙着張羅。
永嘉點了點頭,讓麝煙侍奉她洗漱:“侯爺呢?”
“去北大營了,似乎是有急事處理。”
用過早飯後,院子裏就傳來灑掃的聲響,大抵是府裏人手不夠,王伯把麝煙也叫了去。
他布滿皺紋的臉上帶着質樸的笑,似乎對這小年很是期待。
永嘉看着他們幹得熱火朝天,嘻聲笑語不斷,就想趁亂溜出去,再去找找洛北書。
誰知剛踏出院門,就被王伯叫住了:“夫人,族中人丁單薄,侯爺又不在府上,就勞您走個過場,帶着去祠堂祭祖吧。”
永嘉連忙推拒:“我不行,你誤會了,我不是你家夫人,不能替侯爺去祭祖。”
“夫人別謙虛了,侯爺不在,總不能讓我這個糟老頭子去吧。”王伯道,“祠堂就在後院,離得不遠。”
永嘉聽到後院,推辭的話卡在了喉嚨裏。
王伯也不給她機會拒絕,招呼麝煙道:“快,請夫人過去。”
永嘉就這樣稀裏糊塗地被帶了過去,她一路上觀察四周環境,努力将所有路徑、院落都記住,直到來到祠堂前。
王伯已經将祭品、供桌都擺好了,院子裏還有一只碩大的銅爐,正在冒着縷縷香煙。
永嘉停在祠堂門檻前,想起之前不過碰了一下蕭啓琮的匕首,手腕都險些被捏斷,還有他之後用帕子擦拭幹淨才肯重新收回腰間。
蕭啓琮對她嫌惡至此,倘若她今日進了這祠堂,豈不是自己找罪受?
思及此,永嘉往後退了幾步,而後拎起衣裙轉身跑了:“我真不能進去,侯爺會生氣的。”
“哎,夫人!”王伯想去追,可眼看時辰就到了,只能讓麝煙跟上,自己先去祭祖了。
他在心裏道:“侯爺,夫人,小公子把喜歡的姑娘帶回家了,只是小夫人有些害羞,二位千萬莫怪罪。”
永嘉是故意跑的,她根據記憶跑進一條偏僻的小道,又往方才猜測的地方跑去。
跑到一座荒敗的院落前停下,石林中的溪流是從地下而來,這裏地勢高,倘若有地下水,或許就是從這裏引過去的。
她假裝自己只是誤入,好奇地走向院門,只見那上面落了道鎖。
鐵鎖上鏽跡斑斑,還覆着一層灰,像是許久都沒人碰過一樣。可當她仔細看去時,發現鎖芯裏很幹淨,顯然近期是有人開過鎖的。
永嘉還想仔細觀察,卻突然聽到麝煙在身後叫她:“公主,快回來!”
永嘉轉過身,見麝煙站在約摸五十步遠的地方,像是被一道無形的屏障阻隔,無法再靠近一樣。
永嘉不明所以地走向她:“這院落有什麽問題嗎?”
“沒有,”麝煙掩蓋住眸子裏的慌亂,将她拉過去,似乎才放下心來,“公主發髻跑亂了,奴婢送您回去重新梳妝。”
永嘉點點頭,由着她扶自己回去。
北大營不知出了何事,蕭啓琮直到晚飯後才回來。
永嘉正坐在軟塌上看書,聽到開門聲後不由得捏緊了紙頁,低着頭不敢去看,生怕讓蕭啓琮注意到自己的存在。
可蕭啓琮還是徑直走了過來,在她身旁坐下,而後把一個紙包放在她膝頭攤開的書卷上:“饴糖,今日是小年。”
這是小孩子過年吃的零嘴,蕭啓琮回來時不知怎麽想的,看到了就想買一包帶回來給她。
永嘉覺得說不出的怪異感,但被他注視着,也只能打開糖紙,捏了一塊放進嘴裏。甜味在口中暈染開來,她卻像是失去了味覺一樣。
蕭啓琮起身去換衣服:“今日王伯讓你代我去祠堂祭祖……”
永嘉聽他起了個話頭,連忙解釋道:“我沒進去。”
蕭啓琮停頓片刻,聲音才從屏風後傳來:“為何不去?”
永嘉差點以為自己是誤聽,難道蕭啓琮不是應該大發雷霆,嫌棄她弄髒了自家祠堂嗎?
還沒想出個所以然來,蕭啓琮已經從屏風後出來,對她伸出了手。
永嘉将手放上去,就被他緊緊握住,而後被帶着出了院子。
大概因為今日是小年,王伯讓人在侯府點了許多燈,卻又因為人太少,站在這燈火闌珊中只有一種落寞感。
永嘉擡頭看向蕭啓琮,大抵也只有他這樣心有玄鐵的人,才能适應這樣的居住環境吧。
正想着時,蕭啓琮突然轉過頭看向她:“在看什麽?”
永嘉有些慌亂地收回目光,随口胡說了一句:“沒什麽,你好高啊。”
相比之下,自己才到他胸口。
蕭啓琮将她的手攥緊了些:“你今日跑去哪了?”
永嘉心口緊了緊:“一個沒人住的院子,麝煙似乎很緊張,那裏面有什麽嗎?”
蕭啓琮沒有直接回答,而是道:“下次不要一個人亂跑。”
永嘉應了一聲,擡起頭看時,只見兩人已經踱步到了祠堂。
祠堂的門開着,裏面還亮着燈,依稀能看到擺放整齊的一桌子牌位,一種肅穆感油然而生。
永嘉停下腳步:“侯爺要進去祭拜嗎?我在此處等着。”
蕭啓琮卻直接将她拉了進去:“你不願進來,是不想和我有牽扯嗎?”
永嘉能聽出他話音裏的不悅,便閉了嘴,和他一起走了進去。
祠堂裏擺了兩個蒲團,蕭啓琮在其中一個跪下,正對着先父先母的牌位。
永嘉覺得自己站着是對逝者的不敬,于是拿起三根香柱點燃,站在蒲團後對着這些牌位拜了三拜,而後插進香爐裏,退到一旁站着。
蕭啓琮想:“是了,她貴為公主,金枝玉葉,除了自己的生身父母何須向旁人跪拜。就連宣德帝和文後,她不也從來都沒跪拜過嗎?”
“甚至于……公主下嫁,也只有公婆跪拜的道理。”
蕭啓琮不想在父母牌位前生事,只是拜了三拜,在心中道:“爹,娘,對不起,我還是喜歡她。你們若生氣,我便只能下去之後再向你們賠罪了。”
祭拜之後,他們又踏着夜色往回走。
蕭啓琮一路沉默,永嘉只能自己開口:“桑桑在宮裏還好嗎?”
“很好,”蕭啓琮記得自己答應過的事,“除夕那日,我會讓人将他們接過來。”
永嘉小心翼翼地問:“我能進宮去接她嗎?桑桑還小,我擔心她害怕。”
蕭啓琮冷聲道:“我竟沒發現公主原來這麽體貼。”
可惜,這體貼從來不是給他的。
永嘉沒聽出他的意思,只是根據當前的氣氛判斷,自己不該再多話了。
之後的幾日,永嘉一直安分待在院子裏,偶爾出去走走,也從來不會走遠,更不會想方設法擺脫麝煙。
蕭啓琮依舊每日早出晚歸,晚上總會抱着她睡,有時不高興了,還要折騰一番才滿意。
除夕前一日晚上,永嘉躺在床上,等到很晚才聽到他回來的聲響。
等他走近時,永嘉拽住他的衣角問:“我明日可以去接桑桑嗎?”
在她灼熱目光的注視下,蕭啓琮沉默片刻,道:“可。”
說完就掀開被子,躺下歇息了。
第二日,除夕。
永嘉洗漱時才發現自己脖頸到胸口全是密密麻麻的吻痕,她被吓了一跳,只能讓麝煙用脂粉幫她遮掩。
麝煙卻道:“侯爺吩咐了,不許您遮擋。”
永嘉攥緊了手中的帕子,怪不得蕭啓琮昨夜答應得那麽痛快,原來早就打算好讓她帶着這一身的痕跡出去。
下次絕對不能再睡得太沉。
麝煙猶豫地問:“公主,您還要去嗎?”
永嘉深吸一口氣:“去。”
畢竟,她不僅僅是去接桑桑。
一路上,永嘉都待在馬車裏,又一直将氅衣裹緊,生怕露出脖頸間的痕跡來。
蕭啓琮如今權勢滔天,即便是去宮裏,馬車也一路暢通無阻,直接來到了南薰殿外。
麝煙看向永嘉,只見她猶豫片刻,還是硬着頭皮下了馬車,于是連忙跟了上去。
大概是已經有人知會過,青瑣和香茵已經在屋裏收拾東西,桑桑則坐在院子裏等着她。
看到永嘉後,她眼睛一亮,立刻跑過來:“公主姐姐,你終于來了!”
永嘉顧忌着脖子上的痕跡,不好去抱她,只能摸了摸她的頭:“我來帶你離開。”
桑桑笑起來:“是大哥哥變厲害了,要來保護我們了嗎?”
永嘉勉強擠出一個笑容,敷衍着應了一聲。
她牽起桑桑的手,對身後跟來的人道:“你們在這等着,不用跟進去。”
麝煙似乎想要跟上:“公主,需要奴婢幫忙嗎?”
“不用。”永嘉拉着桑桑進了屋。
青瑣和香茵正在裏面收拾包裹,看樣子已經收拾得差不多了。
永嘉進去後将桑桑交給香茵,而後走到書案前,找到一張紙,握起毛筆開始勾畫起來。
桑桑不明所以:“公主姐姐在寫什麽?”
香茵對她噓了一聲,示意她不要出聲打擾。
她們如今全仰仗永嘉,信不信得過都得信,前路如何也得走過了才知道,大不了就是拼着一死保護郡主。
永嘉寫好後将紙張對折,叫來青瑣道:“可有信得過之人能将此物送到宣德帝手中?”
青瑣道:“有。”
在永嘉的授意下,她在宮中熟識了不少宮女太監,包括宣德帝和各宮嫔妃的。
永嘉道:“拿着,翻窗出去,不要讓人看到,速去速回。”
“是,公主。”青瑣将東西放進懷裏,踩着椅子翻了出去。
永嘉又對香茵道:“把行囊打開,重新收拾。”
桑桑看着她們,開始不安起來:“公主姐姐,發生什麽事情了嗎?”
永嘉抱着她坐回椅子上,握着她的手道:“沒有,姐姐教你寫字吧。”
“好啊。”桑桑高興地應了,又道:“公主姐姐為何不将氅衣脫下?屋裏很暖和的。”
永嘉道:“我着了涼,還是不将衣服脫下的好。”
桑桑站在她旁邊,突然叫道:“公主姐姐,你被蟲子咬了嗎?脖子上都紅了!”
永嘉肌膚白皙如雪,一點痕跡都很顯眼,更何況是蕭啓琮故意留下的大片吻痕。
她将衣領掩了掩,轉移話題道:“你還要練字嗎?”
“要,公主姐姐的字最漂亮了!”
永嘉就握住她的手,在紙上随便臨摹了一首詩。
大概是等得久了,麝煙開始在外面催促:“公主,東西可收拾好了?”
永嘉道:“快了。”
說完示意香茵動作再放慢些。
催促到第三遍時,青瑣終于回來了,并對永嘉點了點頭。
永嘉讓她們将窗戶關好,凳子放回原位,才讓麝煙推開房門,一同搬了東西回府。
永嘉的馬車還沒回府,親衛就已經快馬加鞭來到北大營,對蕭啓琮道:“侯爺,青瑣已經将東西送給陛下。”
蕭啓琮擦拭着匕首:“都處理幹淨了嗎?”
“處理幹淨了,沒有留下一絲痕跡。”
“很好,準備收網吧。”蕭啓琮将擦拭得蹭亮的匕首阖上,“另外,準備一套刺青用的工具。”
·
武陵侯府中,王伯命人将東西搬下來,又彎腰對桑桑道:“郡主,你的院子收拾好了,跟我來吧。”
桑桑見他面容和藹,就仰着頭道:“老伯,你叫我桑桑就可以。”
王伯許久沒接觸過這樣可愛的孩子了,開心得大笑起來,引着桑桑去了她的院子。
永嘉眉眼間籠罩着若有似無的憂慮,心不在焉地跟了上去。
宣德帝應當已經看到她的畫的武陵侯府圖紙了,按律法規定,臣民嚴禁建造私牢。如若宣德帝要動手,大概就是今晚,蕭啓琮從北大營回來後。
她不指望借此扳倒蕭啓琮,只是為洛北書争取機會,只是不知到時蕭啓琮會如何處置她。
正想着時,王伯突然看向她道:“侯爺兒時也是活潑好動的性子,那時老侯爺管得嚴,生怕侯爺長成個纨绔子弟。”
王伯說着嘆了口氣:“卻不想後來長成了這樣。”
永嘉想起蕭啓琮口中所說的“恨”,就問:“可是發生了什麽事?”
“自老夫人去世後,侯爺就不說不笑了,後來老侯爺也去了,就,唉,變成如今這樣了。”
永嘉追問:“老侯爺和夫人是……因何去世的?”
王伯指揮着人将東西擺放好,才接着道:“夫人帶着小少爺随軍,再回來便是一副棺椁。侯爺和夫人恩愛,此後憂思成疾,沒多久也跟着去了。”
“原本幸福美滿的一家人,就這樣七零八散,最後只剩下小少爺一個人。”
永嘉見他渾濁眸子濕潤起來,便不再多問,轉身進了屋去找桑桑。
桑桑正趴在窗戶上,見她進來就下了軟塌,圈着永嘉的腰道:“公主姐姐,大哥哥好可憐啊。”
永嘉想起花天酒地的安王和已經被賜死的安王妃,擡手将桑桑抱進懷裏:“嗯,但無論如何,都要好好活下去。”
“我知道了,”桑桑道,“大哥哥有公主姐姐陪着,就不可憐了。”
永嘉不知她這話從何而來,也沒心思去糾正,只是抱着她道:“桑桑,今夜可能會有人把你帶回燕國。”怕桑桑太激動,她又強調,“只是可能,到時你先走,我會在之後幾日跟上。”
桑桑疑惑道:“大哥哥也一起走嗎?”
永嘉搖了搖頭:“那裏是我們的家,不是大哥哥的。”
桑桑點了點頭,好像是懂了,但臉上到底有點不開心。
永嘉又道:“也有可能,大哥哥會很生氣地過來,把我帶走。但你不要害怕,大哥哥不會傷害我的。”
“哦,我知道了。”桑桑問:“公主姐姐是做錯事,讓大哥哥生氣了嗎?”
永嘉:“……是的。”
桑桑就小大人模樣地道:“那公主姐姐要好好道歉哦,桑桑每次做錯事只要親一親娘親,娘親就不生氣了,公主姐姐也可以親一親大哥哥。”
“嗯。”永嘉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面,覺得蕭啓琮大概會一腳将她踹開。
除夕夜,下了一場雪,覆在石板上,薄薄的一層,像是白霜一樣。
用過晚飯後,永嘉将桑桑抱進懷裏,坐在火盆邊守歲。
香茵拿着一本志怪的傳記,用溫和的嗓音讀着,桑桑趴在永嘉懷裏聽得很認真。
戌時過半,蕭啓琮從北大營回來,王伯張羅着飯菜,因為院子離得近,永嘉這裏也能聽到些聲響。
桑桑從她懷裏起來:“大哥哥回來了,我們去看他吧!”
永嘉連忙将她按回來,在她疑惑的目光中道:“大哥哥現在很累,我們不要去煩他。”
話音剛落,外面就傳來一陣嘈雜聲,似乎是兵器和鐵甲的碰撞聲,還有其中夾雜的人的喧鬧聲。
桑桑想去看發生了什麽,永嘉把她抱緊了些,伸出食指對她“噓”了一聲。
外面也傳來一個男人嘹亮的聲音:“武陵侯蕭啓琮建造私牢,關押重要人犯,禁軍奉陛下旨意,查抄武陵侯府。”
之後似乎發生了一些争吵,但永嘉聽不真切,只能聽到禁軍将整個侯府包圍,又往後院而去。
她手心出了一層冷汗,心髒也止不住地跳動着,就這樣坐在溫暖如春的屋子裏,等待着命運的降臨。
桑桑似乎覺察到了什麽:“公主姐姐,你在害怕嗎?”
“沒有,我有些累了,你先和她們去玩。”永嘉說着對青瑣和香茵使了個眼色,她們就立刻起身,笑着将桑桑哄到了內室。
永嘉身上還披着氅衣,在燒着地龍的房間裏的久了,身上出了層薄汗。
她端起一旁冷了的茶水,毫不猶豫地喝了下去,冷水順着咽喉而下,将她焦躁不安的心肝脾髒都澆涼了。
永嘉坐在那裏靜靜等着,不知過了多久才再次聽到軍隊的聲響,卻是撤退的聲音。
不同于來時的聲勢浩大,離開時是如潮水般退去,可以說是落寞退場了。
永嘉一向挺直的腰彎了下去,頹喪的倚在軟塌上。
不知是哪一步出了差錯,但看來,她失敗了。
還不等她想出哪裏出了問題,房門就被人一腳踹開,蕭啓琮站在屋門前,目光陰冷地盯着她:“過來。”
永嘉往後縮了縮,不敢過去。
這舉動更加激怒了蕭啓琮,他大步走進來,攥住永嘉的手腕将她往外拖:“現在知道怕,做那些事的時候怎麽不知道?你那未婚夫還真是好福氣,能有這樣死心塌地的好妻子!”
永嘉抓住軟塌的扶手,還想掙紮,卻見桑桑從裏面跑出來,不解地道:“大哥哥……你們……”
“我們沒事,”永嘉站起身,挽住蕭啓琮的手臂,用哀求的目光看着他,“侯爺,出去再說吧。”
蕭啓琮到底沒有在桑桑面前發作,只是臉色陰沉地将她帶出了院子,而後扔進寬敞的馬車裏。
他也随之進來坐下,冷聲道:“去北大營。”
馬車辘辘前行,永嘉在黑暗中縮到了角落裏,揉了揉被攥得生疼的手腕。
今日是除夕,大多數人都在家中守歲,偶有幾個小孩跑到門前,噼裏啪啦地放鞭炮玩。
馬車裏很安靜,只能聽到蕭啓琮的呼吸聲。看不到他的臉,永嘉反而更恐懼了,連呼吸都放緩了些。
她生怕呼吸一重,就将兩人之間緊繃着的那根弦扯斷了。
馬車駛出京城,道路漸漸崎岖起來,永嘉坐在下面,被颠簸得有些難受,只能抓着馬車壁,不敢發出一點聲響。
她越是這樣小心,事情就越要反着來,不知哪裏多了塊石子,車夫一時沒看到,直接從上面碾了過去。
永嘉沒扶穩,“撲通”一聲歪倒在地,她心髒劇烈地跳動着,剛想爬起來就被蕭啓琮一把抓了過去,按倒在鋪着絨毯的座子上。
永嘉怕招來他更多的怒火,躺在那裏不敢亂動。
馬車終于行駛到了北大營,車夫停下後退到了一旁。
永嘉緊張地道:“到了。”
蕭啓琮這才把她拽起來扛到肩上,在衆目睽睽之中下了馬車。
永嘉趴在他肩膀上,頭暈得厲害,只根據看到的牆根和地面意識到他将自己帶到了牢房中。
蕭啓琮拐了幾個彎後将她放下,永嘉還未站穩就聽到有人叫她:“绾柔!”
永嘉轉頭看去,只見渾身是血的洛北書,他被綁在行刑的柱子上,潰爛的傷口上纏滿了鐵鏈,一掙動就會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