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解圍

“公主, 這是第一百二十一個。”

麝煙看着被擡出去的少年,在死亡冊上又加上了一筆。

永嘉輕輕咳嗽兩聲,又将面衣掩緊了些:“還有藥材嗎?”

“沒有了。”一名醫官道, “昨日送來的那點不過杯水車薪, 中午就已經用完了。”

永嘉攥了攥冰冷的指尖:“還剩什麽就煮什麽,能拖多久是多久。”

醫官便又下去吩咐。

麝煙擔心地看着永嘉:“公主,停下歇歇吧,您早膳就沒吃, 午膳也只吃了兩口, 再這樣下去身子會垮掉的。”

永嘉擺了擺手,往一旁走了兩步, 聲音有些沙啞地道:“不用, 你離我遠些。”

她從昨夜就開始嗓子疼,早起後更是咳嗽不止, 只怕已經染了病。

麝煙心中擔憂:“公主,我去給您下碗面,您多少吃點東西。”

永嘉道:“嗯,做好後放到外間,你就去忙吧。”

見她肯吃東西,麝煙連忙轉身跑去了小廚房,開始燒水下面。

永嘉回到屋裏, 在冷水中洗了把手, 擡起頭時恰好看到鏡子裏的面容憔悴的自己。她眉頭皺了皺,用冰冷的手指挑開領口, 就見鎖骨處有一顆紅疹。

永嘉又撩起袖子, 雪白的手臂上也有兩顆。

麝煙已經把熱騰騰的清湯面端了進來, 在外間道:“公主, 面好了。”

永嘉将衣袖放下:“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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麝煙以為永嘉是讓她出去幫忙,就沒有多想,把面放好就出去了,還不忘将門帶上。

永嘉這才從裏間出來,她坐下拿起筷子,不緊不慢地吃了起來。

她邊吃邊想,蕭啓琮已經放棄這裏了嗎?他們就只能等死了嗎?

這碗面剛吃到一半,永嘉就聽到外面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麝煙匆匆推開房門:“公主,不好了,外面鬧起來了!”

永嘉放下筷子,一路疾步到前院。就見數百人聚集在一起,喧鬧着要沖出宮門,有人甚至連面衣也不戴。

有侍衛前來阻攔,卻只讓他們更加激憤,不時有人高喊:“根本沒人管我們的死活!那些藥都是假的,只能拖延病情!”

“待在這裏早晚也是一死,還不如直接沖出去,說不定還能有活路!”

“對,快放我們出去!”

“……”

永嘉走上高臺,高聲道:“都回去,新的藥材很快就到了!”

可下面一片混亂,根本沒人注意到她。

永嘉只能喊道:“都安靜!”

她自小被教導不得喧嘩,這樣喊還是頭一次,只覺得嗓子都快要喊破了。

那些吵鬧的人這才注意到她,随之有人沖着她道:“染病的又不是你,快死的也不是你,你當然不急!”

人群裏響起竊竊私語聲,他們對永嘉的不滿也逐漸增加。

永嘉的目光從他們臉上掃過,最後掀開了袖子,露出那兩點紅疹:“我也染病了,我與你們一樣害怕死亡。”

喧鬧的人群當即安靜下來,都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永嘉咳嗽兩聲,才接着道:“藥馬上就到,我也會盡快想辦法,還請諸位再等等,我會與你們共進退。”

他們本就對永嘉尊敬有加,如今不過是看到瘟疫一日重過一日,才會糾集起來,聽到永嘉的話後,都冷靜了下來。

一個抱着孩子的婦人道:“真的會有人來救我們嗎?”

永嘉無數次這樣扪心自問,始終沒有得到答案,然而此時面對別人的詢問,她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堅定地道:“會,我們不會死的,我還要帶你們回家呢。”

家這個字砸在心上,在每個人心裏都砸出一片柔軟。

永嘉道:“都回去吧,不要再聚在一處,我也要回去了。”

那些人聽了永嘉的話,開始三三兩兩地回去,見周圍的人偃旗息鼓之後,更多的人帶着孩子回了房間。

永嘉看着他們走完,才下了高臺,也準備回去。

麝煙要扶她,她道:“別過來。”

麝煙眼圈紅了紅:“公主……”

“我沒事,”永嘉打斷她,“你們都離我遠些,萬一都染了病,就沒人去煎藥了。”

麝煙道:“我這就去煎藥,公主服下後一定能康複。”

“我的症狀還很輕,用不着喝藥,先分給其他人吧。”永嘉說着轉身往回走,并擺了擺手,示意他們不許跟。

一直到回了房間,永嘉的淚水才沒忍住掉落下來。

她摘掉臉上的面衣,用手捂住嘴,倚在門板上無聲啜泣起來。

明明只是想好好活着,怎麽那麽難呢?

到底還要有多少人死去,這一切才能結束。

永嘉已經不是那個只會哭的小公主了,她只哭了一小會,就擦幹了眼淚,躺到床上去歇息。

或許是因為剛哭過,困意不多時就湧了上來,她也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夢裏,她覺得周遭越來越冷,如墜冰窟一般,可眨眼間,腳底又變成了無盡的血色,身邊全是屍體和哭泣聲。

那些肢體殘破的将士,彌漫的硝煙,帶着紅疹的孩子……

她看到了死別和絕望,痛苦和無奈,而她自己也身處其中,無能為力……

這場噩夢長的沒有盡頭,在永嘉快要崩潰時,她又看到了那個只有背影的小男孩。

依舊是在風景秀麗的山林之中,男孩對她伸出手:“別怕,我會保護你。”

永嘉想要伸出手去夠他,卻見他越離越遠,而後一把刀從他胸口穿過。

他臉上的笑也變成了厭惡,一雙飽含着傷心的黑亮眸子看着永嘉,開口道:“娮娮,我恨你。”

永嘉搖了搖頭,想要伸手去夠他,卻見他只留下一個決絕的背影。

……

蕭啓琮看着懷裏眉頭緊蹙的永嘉,伸手摸了摸她滾燙的額頭,催促道:“都幹什麽吃的,是準備爬回去嗎?!”

馬車立刻加快了些,往武陵侯府疾馳而去。

蕭啓琮費盡周折,終于從宣德帝手中弄出了藥方,他連夜趕到北行宮,卻不想永嘉已經燒得不省人事。

麝煙跪在一旁:“侯爺,公主染了病,您還是先放開她吧。”

“閉嘴!”蕭啓琮手臂收緊了些,生怕颠簸到懷裏的人,“我讓你照顧她,你就是這樣照顧的?”

麝煙連忙請罪:“侯爺恕罪,北行宮實在太亂了,奴婢根本無法一直跟在公主身邊。”

蕭啓琮冷聲道:“我是讓你去照顧她的,不是讓你煎藥端藥照顧病人的,別忘了誰才是你的主子。”

麝煙辦砸了差事,不敢再頂撞,只能跪在一旁聽候發落。

好在這時馬車到了武陵侯府,蕭啓琮沒再理她,直接抱着永嘉,大步往屋裏走。

太醫已經候在一旁,等蕭啓琮将人放下就上前來把脈。

蕭啓琮道:“不是說那藥方管用嗎?還不快點把藥端上來。”

太醫連忙阻止:“侯爺不可。”

蕭啓琮橫眉道:“有何不可?”

太醫道:“公主脈象有異,還請侯爺容臣看清楚再下藥。”

蕭啓琮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那太醫頂着他陰沉的目光,老神在在地把了脈,而後道:“侯爺,公主已有身孕,臣還需修改藥方,酌量用藥。”

蕭啓琮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麽?”

太醫只好重複一遍:“公主有了将近兩月的身孕,且胎氣不穩,為保腹中胎兒康健,臣還需重新配藥。”

蕭啓琮揮了揮手讓他退下,又不可置信地撫摸永嘉平坦的腹部,像是做夢一樣地想:“她懷了我的孩子,我要當爹了!”

蕭啓琮其實也想過要個孩子,尤其是看到沈非和沈夫人吵架時,他們的小女兒只要一開口,兩人準保和好如初。

他就想着,若是他們也有個乖巧懂事的女兒,一切會不會都是另一副模樣。

可他不敢想,因為這兩年來,永嘉從來沒有停過避孕藥,每次即便被他弄得筋疲力盡,也要摸到藥丸放進嘴裏。

上天到底垂憐了他一次,讓他們有了孩子。

蕭啓琮幫永嘉把外衣脫了,又拽來被子給她蓋好,而後在她額頭上落下一吻。

“快些好起來,我會對你好。”

太醫很快确定了藥方,又讓人下去煎藥,等再回來時,就見武陵侯正緊緊抱着懷裏的人,布滿紅血絲的眸子裏盡是溫柔。

他把藥端過去:“侯爺,藥好了。”

蕭啓琮接過碗,先小飲一口試了下,而後一口飲盡,又低頭渡給懷裏的人。

太醫在一旁道:“侯爺,這瘟病兇猛,雖有藥方,還是謹慎些好。”

蕭啓琮擦了擦嘴角的藥汁,并未理會他,而是道:“你就先在侯府住下,等公主好了再回去。”

“是。”太醫道,“侯爺,公主身子虛弱,如今又染了疫病,還需小心侍候,您不如先去歇息,将她交給女醫照料。”

蕭啓琮聲音一沉:“你覺得我照顧不好她?”

太醫心裏咯噔一下,道:“臣多嘴,臣這就退下。”

既然侯爺想親自侍奉,他又多什麽嘴。

蕭啓琮用溫熱的帕子給永嘉擦了臉和手,而後熄了燭火,躺下抱住永嘉。

明明已經好幾日不眠不休,蕭啓琮卻毫無睡意,黑暗裏看着永嘉的眸子格外明亮。

從今以後,他要把娮娮牢牢看在身邊,絕不能再讓她離開自己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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