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定熙帝今夜出宮,不僅帶了王九福,還帶上了周草易,至于為何帶上這位太醫,王九福其實也不明白,只當定熙帝是擔心敬貴妃的身子。

定熙帝楚恪自然是在擔心亭幽的身子,擔心她傷還沒好,又擔心當初她的內虧還沒補上,帶上周草易本是想讓他先替亭幽把把脈,可誰也沒料到事情最後會變成這般。

亭幽仰躺在床上不敢着聲,連動一動手指都不敢,定熙帝坐在木椅上,也不出聲,只靜靜看着她。

這壓抑扭曲的寧靜,在周草易進門後才打破。

“她吐了血,你替她看看。”定熙帝掃了一眼周草易。

周草易趨步上前,看見了亭幽嘴角已經幹涸的血漬,再也顧不上禮節,沒搭手絹,便診脈了。

“貴妃娘娘并無大礙,前些日子娘娘心緒郁結,今日這一吐,反而将淤血吐了出來,待臣再開副方子,吃兩服後便不礙事了。”

這麽說,自己還是因禍得福了,亭幽躺在床上不無諷刺地想。

周草易退下去後,亭幽也坐起了身,冷眼望着定熙帝,事到如今,求也是無用的,自然就不用再假裝了。

定熙帝看着亭幽的冷然,不怒反笑,亭幽瞧不懂那笑容,像是自嘲,可他有什麽可自嘲的。

定熙帝的手指敲在那木盒子上,“怎麽,既然想求情,連新割一段頭發都舍不得。”

亭幽一時沒反應過來,就聽得定熙帝繼續道:“既然你想絞了頭發做姑子,明日朕就讓圓覺給你剃度。”

若王九福在此必定大驚,亭幽想剃度的事,他最後也沒同定熙帝說,卻原來定熙帝早就心知肚明了。

亭幽想剃發為尼不假,可定熙帝如今這般肯定地讓她去,她心底反而酸澀不堪,到這般地步,居然還存着妄想的情感,亭幽自己也想自嘲地笑笑,卻牽不動嘴唇。

良久後定熙帝忽然起身坐到亭幽的身邊來,定定地瞧着她,掰住亭幽的下巴,迫使她對望向自己的眼睛。

“朕沒有容人之量,也做不到成人之美,從此你好自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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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幽的下巴被放開良久後,才從定熙帝的話裏回過神來。

他的人自然是早就走了。

什麽容人之量,什麽成人之美,話裏明顯有話,亭幽想或者這裏面有些誤會,可無論澄清與否,結果也

不會有什麽改變。

她不想再回到那裏,讓心一上一下在油鍋裏再煎熬。

次日,亭幽在圓覺親自主持下,削去了三千青絲。

兩年後,永安。

王九福心裏詛咒着這賊老天,路趕得好好的,忽然就打起了密密匝匝豆大的雨點子,打得人眼睛都睜不開,一行人此時恰好走到石林裏,前不着村、後不着店,連個避雨的地方都沒有。

兩個侍衛脫了衣裳,撐在定熙帝頭頂上,勉強為定熙帝遮了遮,但實際毫無效果,雨斜着飛進來,将人濕了個通透。

雖然已經是初夏,可淋了雨後依然嫌冷,何況永安本就是個濕冷的地方,衣裳貼在背上,讓人忍不住打寒顫。

偏偏屋漏還逢連夜雨,天上居然開始落起鴿子蛋大小的冰雹。

王九福叫了聲不好,對定熙帝道:“皇上請去馬肚子下面躲一躲吧,下雹子了。”

這樣大的鴿子蛋落下來,是要砸破腦袋的,定熙帝也不拘泥,彎身躲入了馬肚子下,又讓跟随的五、六個人都去馬肚子下躲着。

馬肚子□子打不直,地上潮濕,此刻也顧不上許多了,定熙帝楚恪只能坐在地上,很快水就積成了水窪,饒是定熙帝平日身子硬朗也有些受不得,冷得打了個噴嚏。

這平日不怎麽生病的人,一旦生起病來就來勢洶洶,病情兇急得不得了。

待冰雹打過,雨小些了後,見着天色将晚,一行人又開始前行,定熙帝騎在馬背上,只覺得頭腦昏沉,漸漸不支,強忍到最後居然一個不穩跌下了馬背,吓得王九福又跳又叫。

親衛背了定熙帝,一行人匆匆往最近的人煙處走去。繞過幾個山彎,一戶人家出現在眼前,王九福這才松了口氣。

王九福上前敲了敲那小院子的門,瞧着門扉半舊帶破,想來不是什麽殷實人家,但天色已黑,眼下除了這兒再沒別的地方可遮頭,王九福也就嫌棄不得了。

王九福在門外等得心焦了,才聽得腳步聲走進,門裏隐隐有火光透出,“吱呀”一聲後,一個青布裙的年輕女子出得門來。

王九福一擡頭,兩個人都同時一驚,同聲而出,“怎麽是你?!”

抱琴看見王九福,手裏的燭臺一下就掉到了地上,熄了,忙裏慌張地抱琴就想關門,卻被王九福上前一腳擋住。

“皇上病了,快些去請大夫。”此時王九福哪裏顧得上看見抱琴的驚訝,回頭就吩咐親衛将定熙帝背進院子。

正此時又聽得院內有個清脆糯甜的女聲道:“抱琴,怎麽了?”

說話間,那女子已經拿着一盞燭臺走了出來。她站在光環裏,并不是一個女子,灰衣尼帽,是一個年輕的女尼。

王九福一眼就認了出來,那不是敬貴妃又是誰。

亭幽卻沒能看清黑暗裏的人是誰,可隐隐綽綽瞧着進來幾個大男人,心裏就有些急了,今天恰好弄筝夫妻下山去采買東西,院子裏就剩下她、抱琴還有個廚房的婆子,此時那婆子早已經鼾聲震天,這麽大動靜都沒被鬧醒。

亭幽一急,就想回身去屋裏拿防賊的柴刀,卻見抱琴急急往自己走來,王九福此時也走到了亭幽的跟前。

亭幽震驚地張開嘴,不敢置信自己看見了王九福。

“娘娘,皇上病了,得趕緊請大夫。”王九福急急道。

亭幽這才看見親衛背後背着的人,一時反應不過來,愣愣地任由王九福帶人穿堂進室,将定熙帝安頓在了她房間裏。

王九福倒不知這是亭幽的房間,可這間屋子面東,是院子裏最好的一間,自然該讓定熙帝住。

半晌亭幽回過神,才追進屋內,見定熙帝靠在床上,一動不動,面色潮紅,雙眸緊閉,身上卻瑟瑟發抖,王九福已經給他換了幹的衣裳,蓋了被子,還能見他冷得發抖,自然地蜷成一團。

“他怎麽了?”亭幽問。

“皇上在路上淋了雨又挨了雹子,想來是風寒入體,娘娘可知道這附近哪裏有大夫?”

病人為大,亭幽趕緊出門喚了抱琴,讓她先去把廚上的婆子叫醒,起來燒開水和做飯,然後再領了定熙帝的親衛去村上把大夫請來。

抱琴去後,亭幽先去廚房裏熬了鍋姜糖水,給定熙帝盛了一碗,又讓王九福把剩下的分給他自己和親衛喝。

王九福勉強喂了定熙帝一碗姜糖水,定熙帝的情況還是沒有好轉,依然瑟瑟發抖,牙關上下磕着,眉頭緊皺仿佛痛苦得緊。

亭幽開了箱子把冬天的棉被抱出來給定熙帝蓋上,也不管用。

定熙帝額頭已經燙得可以煮熟雞蛋了,眼瞧着這般下去肯定不行,亭幽又取了酒來,讓王九福給定熙帝

擦身子。

還好抱琴他們回來得快,那村裏的大夫是被侍衛背着跑來的,剛下地,就被王九福給拉到屋裏替定熙帝診脈。

“這情形不大好,是風邪入體,我先開一劑藥,但我這裏藥不齊,得去山下的鎮子抓。這會兒最後有人能抱着病人睡,冷了可以暖,熱了可以掀被子,免得病人病情惡化。”村裏的赤腳醫說話無心。

周遭地人卻“唰”地看向了亭幽。

亭幽往後退了退,一臉“我是尼姑”的叫喊聲。

可除了她能做這事,還能有誰。抱琴還雲英未嫁,總不能被定熙帝給禍害了,至于讓王九福和親衛抱着定熙帝睡,其實也可以,就怕定熙帝醒了後大發雷霆,血流成河。何況如今有貴妃娘娘這個絕佳人選,王九福和親衛自然都不肯幹。

幾個親衛溜得尤其快,争相搶着去鎮子上抓藥,拎了赤腳醫就走,王九福以手握拳擋住嘴巴幹咳了一聲,道:“皇上就拜托娘娘了,奴婢去廚房看看,給皇上弄點兒什麽吃的。”

那邊兒廚上的婆子已經在亭幽的吩咐下熬上了米粥,王九福去後不久,就端了碗熬得粘稠的米粥過來。涎着臉對亭幽笑着,自己猥猥瑣瑣地蹲一邊也捧了一碗米粥稀裏呼嚕地喝起來。

王九福不肯幫忙,喂定熙帝吃飯這事兒自然就落到了亭幽肩膀上。亭幽只好本着“我佛慈悲”的原則,将米粥上的一層米油,用勺子舀起,在嘴邊吹了吹,再喂到定熙帝嘴裏。

可定熙帝死活不張口,亭幽急了,一手掐住他的嘴巴,迫使他張開,一手拿着勺子,四五不顧地硬灌進他嘴裏,迫使定熙帝喝下去。

想定熙帝平日多威風八面,如今卻被人這般折騰,亭幽沒來由地覺得心情一爽。

喂了粥後,亭幽再沒借口拖延,被王九福明亮亮帶着強烈譴責的目光給戳得無所遁形。

“娘娘,皇上可出不得事,若有個好歹,天下可就亂了……”王九福一副聲明大義的模樣,準備碎碎念。

亭幽趕緊打斷,心裏撇嘴,想:亂什麽亂,他死了,自然有于賢妃的兒子繼位,恰好皆大歡喜。

可雖然這般想,卻也真狠不下心,“你先出去吧。”

王九福面色一喜,就聽亭幽咬牙切齒地道:“別再叫我什麽娘娘,貧尼法號了因。”

“是,奴婢知道了,娘娘和皇上早些

歇息。”王九福轉身帶上門出去了,留下緊握拳頭,一臉緋紅的亭幽在原地發傻。

發傻過後,亭幽氣憤地打開門想走,才開門就見王九福紅着眼睛可憐巴巴地吸着鼻水蹲在門口,一見亭幽出來,就焦急地連聲問,“可是皇上病情又加重了?”

亭幽的話堵在嘴裏說不出,王九福這老狐貍跟這兒裝上了,亭幽待要不理他,卻又下不了狠心,各種糾結終究化作一句嘆息,“你大概也着了涼,去歇着吧,皇上這兒有我。”

王九福應了一聲,卻不動腳,這意思明顯極了,亭幽只好自己跺跺腳,關上門又回到了定熙帝床前。

亭幽靜靜地看着定熙帝,前半晌全是怒氣,心裏兀自詛咒着定熙帝楚恪怎麽不早點兒死,早死早投胎,何必來禍害她這個尼姑。

旋即又想起定熙帝的惡劣事跡來,心想村上倒是有個寡婦挺符合定熙帝的喜好的,腰粗臀圓,野性十足,要不請了那寡婦來?可這念想一起,亭幽就趕緊打住,自己怎麽能有這等惡劣想法,這不是去禍害那向寡婦麽。

于是乎只好死貧尼不死寡婦了。

到了後半晌亭幽腦子裏就只有一個念想了,這是一個男人,還是一個很好看的男人,如果戰鬥力不是那麽強的話,他還是一個能讓女人很享受的男人。

如今他病着,是不是會弱一些?

亭幽的心跳開始加速,她懊惱地低嘆一聲,轉身默念了一遍清心咒,無果。

定熙帝冷得發抖的嗑牙聲壓過了亭幽心裏的清心咒,想了想,“出家人”當以慈悲為懷,雖則她如今除了淫戒外,其他什麽戒都破得差不多了。

最終亭幽還是咬咬牙,褪了灰袍,鑽進被窩裏,貼上定熙帝,只覺得他渾身冰涼,自己貼上去都打了個寒顫,好在如今是初夏,亭幽還能挺得住。

作者有話要說:年關将近,什麽都沒了規律,不過日更是肯定的,但是8點30不一定能保證,請原諒喲。

這文要結束了,在最後一章的時候,大家對番外有什麽要求可以提出來哦,珰會盡量滿足大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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