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三年之前
前方是路,一條寬敞而又明亮的路。可是明明她就站在這條路的一端,一直走一直走,卻怎麽走不到最為光亮的地方。她越來越累,越來越餓。不知怎麽的,很快,她的腳被磨得鮮血淋漓,而在她直起身的那一刻,她發現,眼前一片黑暗,無半點的光。
無邊無際的絕望一層一層如同洶湧而來的潮水将她淹沒,陸嘉應覺得自己幾乎無法呼吸。她死命地扒着自己的喉嚨,發出嘶啞的喊聲。
“救命,救命,誰來救救我!”
可是依然是無邊黑境,無人聽得她凄厲的叫聲。整個世界,只有她一個人。她終于跌坐在地,緊緊抱住自己,無數人影終于出現在她的眼前。
“阿音。”無數人在叫她:“阿音!阿音!”
陸嘉應伸出手,她的指尖在空中劃出一道似有似無的弧線。又有人在她耳邊道:“阿音,你真是太讓為父失望了,皇宮禁地豈是你一個閨閣女子擅自可以闖入的!你平素調皮不成樣子,我姑且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你倒好,竟然敢鬧到聖上面前去了!”
陸嘉應還來不及回答,卻又聽見有人輕輕道:“阿姐,你真要嫁給二皇子了?以後豈不是不能時常見你了。”
“皇後娘娘,奴才對您真是失望。”
陸嘉應頭痛欲裂,拼命地抱住自己的腦袋。不要說了!不要說了!
可是那些混雜在一起的聲音似乎看出她的軟弱,聲量越發地刺耳響亮,讓她躲都無法躲去。
“嗚嗚嗚……”她眼角的淚從她的指縫間滑落,她哭得不可自已。放過她吧,放過她吧,她已經太累太痛了。
終于,聲音在一瞬間突然消失地無影無蹤。什麽都沒有了,靜得只剩下她自己小聲的嗚咽之聲。陸嘉應顫顫巍巍地站起來,還來不及睜開眼睛,在萬分寂靜之時,耳邊突然傳來“砰”的一聲,然後濃重的血腥味霎時充斥了她的鼻腔。
她睜開了眼,天際亮成一片。這突如其來的光幾乎刺傷了她的眼睛,而當她适應之後,終于看見,就那麽躺在地上的周熙烨。
他一點聲息都沒有,她走近,看到他臉色蒼白,薄唇發紫。而他的腦後有一條小小的蜿蜒着的血流。
陸嘉應轉過頭鋪天蓋地地吐起來,幾乎搜刮腸肚,吐出了一大番黃色的苦水與膽汁。她力氣不穩,一個不小心就倒在了周熙烨的身上。她溫熱的手碰觸到他冰涼的胸膛,幾乎一個瑟縮。
他絕望而無奈的眼神突然閃現在她的眼前,他悲涼而慘烈的話語在她耳邊回旋。他曾深深看過她一眼,他曾看着她說:“你那麽恨我,那麽恨我。”
陸嘉應被這話一擊即中,心髒揪成一團。下意識地去摸周熙烨的時候,卻發現他的身子突然開始飄了起來,然後“砰”的一聲,他突然炸開、四分五裂。
“不要!不要!”
而此刻,陸清文看着躺在床上滿頭大汗的陸嘉應突然伸出手拼命地仿佛要去抓住什麽。而醫官早就冷下了臉,怒道:“給我摁住!摁住!別讓她傷着自己。”
陸伯謹聽着連忙抓住陸嘉應亂動的胳膊,吓得他連自己力道過重,陸嘉應手上出現一道道紅印他都沒發現。
“阿烨!”
一聲傷心欲絕的聲音驚到在場的所有人,醫官在愣了一會兒之後立馬眼明手快當即一針下去,陸嘉應終于哼了一聲就倒了下去。
此時醫官額頭冒了些許汗珠,他又立馬吩咐下手去熬藥。接着又是幾針下去,他幽幽一嘆:“情緒不穩定,容易引起大出血。還好孩子是保住了,只不過這身子要垮了,且得好好養着,不然生産的時候可就難了。”
“是是是。”陸清文連忙附和,又問道:“您還有什麽特別要吩咐的麽?”
“千萬別再受刺激了,不得吹風受寒。”
陸嘉應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半夜三更,微弱的燭光照在陸伯謹的臉上,一個又一個昏黃的光圈之中,他的眉眼陌生而又熟悉。
她再次不敢置信,為何已經死去的人能夠完好無損地出現在自己眼前?
她伸手去觸摸他的額角,觸感溫熱,她兀自扯了扯嘴角,心中異常苦澀。
陸伯謹似乎感受到什麽,幽幽轉醒,看見醒過來的陸嘉應,頓時就抓住了她的手,喊道:“阿姐,你怎麽樣了?有什麽不舒服麽?”
陸嘉應搖搖頭,無聲地看着他。
“阿姐,你、你別這麽看着我。”陸伯謹轉了轉臉:“你這樣看着我,我心裏慌。”
“說實話。”陸嘉應面色似乎又激動起來:“你不是死了麽?到底怎麽回事?”
陸伯謹看見她這般情态,不由得哼了一聲:“阿姐,我知道你親手殺了周熙烨,呵呵,殺得好!這狗皇帝出爾反爾,早就該死!”
“你到底在說什麽?!”
“你不是想知道我怎麽沒死麽?阿姐,我實話告訴你,我逃了出來,一直逃到了塞外,三年來一直過着偷偷摸摸的生活。後來大周動蕩,我聽說周熙烨已死,周弘烨登基大赦天下,這才敢回來。”
陸伯謹哼了一聲:“當年行刑前夜,周熙烨來天牢突然回心轉意,說要還我陸家清白。可是呢,等來的,還不是全家人的死不瞑目!要不是買通獄卒,偷梁換柱,這會兒陸家早已經絕後了!阿姐,所以我說,你殺得好!”
陸嘉應被這話震得心慌:“你說、他回心轉意了?”
行刑前夜,她跪在他的面前,眼淚滴成一個小灘。
“那有什麽用?!他還是出爾反爾了!”陸伯謹眼睛赤紅,不由得狠狠拉住陸嘉應:“阿姐,你想想清楚!你不會還愛着那個畜生吧?!”
想起陸嘉應昏迷中那句聲嘶力竭的喊聲,陸伯謹不禁握緊了拳頭,吼道:“阿姐!陸家全家人的眼睛在天上看着呢!你可不要昏了頭!”
陸嘉應被他捏得生疼,苦笑一聲,輕輕道:“沒忘啊,我不是将他親手解決了麽,而且連他死的時候他最看重的江山他都保不住,你看,不是挖他的心麽?”
她撫下他緊緊抓住的手,又道:“倒是你,為何不第一時間來見我?”
陸伯謹望了望頭微攏的小腹:“還不是怕你受刺激,但是現在看來還是沒躲過去。”
燭火愈發地暗沉,姐弟倆竟一時無話。良久,陸伯謹終于嘆了一口氣,悄悄地拉住了陸嘉應的手,道:“阿姐,苦了你了。如今大周正值多事之秋,只怕此地不可久留,但你身子如今只能靜養,現在看來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翌日早晨,新帝迎娶正宮娘娘,京城街道人潮攢動,喧鬧之聲幾乎能傳到這偏僻的京郊來。李安白入主重華宮,第一個懿旨竟是砍掉後院裏已經重新長出來的梨花樹,這次是連根拔起,永除後患。
陸嘉應整日躺在床上,細看窗外一點一點變化,日子滑到六月。大周朝果然朝政大動,新帝鏟除一大批承天舊臣,大興文字獄,無數人因此命喪黃泉。而這六月,肅州突然飄起鵝毛大雪。
大雪過後,一向苦寒的肅州城爆發起歷年來最大的災荒,朝廷連忙派人前往肅州,然而去往的官員竟然都十分詭異地紛紛死在途中。接連死了四人之後,朝中再也沒人想要去那個鬼地方了。
新帝大怒,卻奈何不得,正火燒火燎之時,又聽得肅州全城鬧起瘟疫,不過一日時間,全城死亡人數達到千人。而,這樣一來,朝廷更是無人敢去。
朝廷正直用人之際,新帝焦頭爛額。陸伯謹貼了張人皮面具,奔赴皇城,參加新帝臨時選人的考試,拔得頭籌,毛遂自薦,去往了肅州。
陸嘉應不明白他的用意,那時候她躺在床上,心裏漸漸沉下去。三年的時間長不長?能不能讓一個人變得再也認不清?
陸伯謹在臨走的時候,在陸嘉應耳邊說了一句話。
“阿姐,肅州曾讓陸家死,如今卻能讓陸家活。”
他滿心熱切,急于功名,想要證明自己。陸嘉應苦笑,他三年過的到底是什麽生活?可是她沒有攔他,即便她萬分不願意陸家唯一的兒子再去當一個朝廷中人。
陸伯謹笑眯眯地保證:“阿姐,你生産的時候我一定能夠回來,看看你的孩子。”
那便還有四個月,陸嘉應摸摸自己的小腹,點了點頭,鎮重道:“伯謹,阿姐等你回來,你一定要回來。”
六月裏,陽光好,照得人發酥,陸嘉應愈發得嗜睡,昏昏沉沉之間,她仿佛看到一個身影,只不過一個眨眼,那個身影立馬又不見了。
她在做夢,她想。
作者有話要說:雖然狗血,但不至于特別狗血……
PS:今晚還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