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昨是今非
既然陸清文不在,陸嘉應也是枯等,她朝戒空點了點頭,轉身便要走。戒空倒也不攔她,只是在她轉身即将離開的時候,在她吧背後問道:“娘娘當初親手殺了皇上,是否解恨?”
陸嘉應背脊頓時一僵,此時夜色正濃,夜風吹起,掃來一陣涼意。她的手輕輕一顫,想起當時迎頭而來的鮮血,滿目的紅色,她的喉頭立馬湧上一股腥味。
被周弘烨抓回宮裏的那些夜裏,即便是在睡夢中,都似乎能看到當年陸家滿門的鮮血。他将自己關在重華宮中,時時刻刻提醒自己當年的一切。所以當周熙烨站在她面前,她能夠用力刺下兩刀。
戒空見陸嘉應不回答,輕輕嘆了一口氣,道:“如今江山易主,可是卻是這般景象,娘娘可曾後悔自己太過狠心?”
似乎風更大了,吹得她幾乎有些站不穩,陸嘉應的聲音在風中顯得輕微不過竟沒有絲毫的猶豫。
“不後悔。”說完,她就再也不曾停留半分,頭也不回地就走了。
而就在她走後的片刻,安靜的帳篷外突然傳來“骨碌骨碌”的軸承聲。就在這慘白的月光之下,一個木制輪椅從遠處慢慢劃出來。輪椅上的人,狹長的眉眼,硬挺的鼻梁,薄唇死死地抿着。他越來越近,月白在他身上灑了一圈又一圈,将他滿頭的銀發照射地觸目驚心。
他的聲音低啞,剛剛開口就猛烈地咳了一陣。好一會兒才緩過來氣兒,虛弱地說:“大師,瘟疫控制地如何了?”
戒空見他自己艱難地劃着自己的輪椅,臉色白得吓人。素來雲淡風輕的他心裏不是滋味兒,只得嘆道:“您一個人怎麽跑出來了?陸伯謹雖然倒下了,陸清文卻趕來了,正籌措災糧呢。瘟疫雖然現在還沒找到病因,但是這幾日總算不像一開始那樣駭人了,您好好歇着吧。”
他一陣沉默,低着頭似乎在思索。戒空看不過去,想要将他推回去,可是待他剛一走到旁邊時,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連忙道:“皇上!”
周熙烨微微一個低頭,鼻子裏就有鮮血一滴一滴往他白色的袍子上濺。只不過幾步的時間,就有小小的一灘。果然沒一會兒,周熙烨已經垂着頭往一旁倒去。
戒空連忙伸手攏住他,将他扶正,從袖口裏掏出一粒藥丸往他嘴裏塞去。良久,周熙烨才醒了過來。他見到自己又是這幅鬼樣子,竟然微微扯了扯嘴角:“多謝大師,如今不可再叫我皇上了,就叫我阿烨吧,小時候娘親亦是如此叫的。”
“阿烨,還是讓老衲推您回去吧,您從鬼門關硬是被拽了回來,身體禁不起折騰。以後要有事,還是吩咐一下小厮。”戒空推起輪椅,從上而下,見到周熙烨一頭白發,又是搖了搖頭。
周熙烨點了點頭:“我明白。”
他們走了一會兒,從街道拐過去,走近一跳小巷子,幽深的小徑上輪椅發出“磕嗒磕嗒”的聲音。
“大師。”周熙烨突然問:“剛才那個姑娘是誰?”
戒空搖了搖頭:“老衲也不知道,是來找人的,沒找着,就走了。”
“哦。”
出家人不打诳語,戒空心裏一亂,手下不小心便是一滑,小徑本來石塊就多,這一下,周熙烨的輪椅立馬往旁邊傾。戒空來都來不及就看到周熙烨的身子撲在了地上。
他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倒下,臉與地貼在了一起,石塊在他的臉龐上劃出了好幾個小口子。他試圖自己站起來,可是腿只是輕輕地顫了顫,再無半點力氣,血不由自主便從喉嚨口一口一口吐出來。
曾經意氣風發的少年帝王,殺伐果斷、智謀無雙、一身本事,在漫天雪地之中能夠取人首級,可是現在這一刻,他卻像一條死狗一樣躺在地上口吐鮮血。
英雄末路,美人關難過。戒空心中大恸,連忙将他扶起來,擺正了輪椅,卻聽見周熙烨道:“大師,我如今無半點籌碼,連自己都是個廢人,你何必跟着我?”
戒空想起來,從新埋的泥中用雙手将他扒拉出來,再到自己親手将白龍寺燒成灰燼。他搖頭一笑:“老衲做事不問對錯,只問心。”
“要是總能随心所欲,那倒要比做皇帝還好。”
終于回了家,周熙烨躺在了床上,窗外月色輕輕灑進來,那句不後悔在他耳邊缭繞,他不由自主地摸向胸口那個疤痕,有點疼。
睡夢中,卻有一個女聲在耳邊咯咯地笑着:“阿烨,阿烨,我好看麽?”
滿樹的梨花落在她的肩頭,她都在重重花與香之後,怎麽也看不清那張臉。可是不一會兒又好像是那個聲音,她說:“你怎麽不去死?!”
颠倒不堪,來來去去的夢,他醒過來的時候出了一身的汗。習慣性便捧起床頭的一碗烏黑的藥汁,眼都不眨地就一灌而下。藥汁殘留在他的嘴邊,他伸手去拿挂在臉盆上的布巾,卻沒想到因此打翻了那盆水,發出“哐當”的一聲。
家裏僅有的小厮聽了,連忙跑進來,在這饑荒裏,他也瘦的只剩下了骨頭,又加之照顧這樣一個廢人,累得不止一點,當即見周熙烨打翻了一盆水,臉色頓時變了,“啧”了一聲。
周熙烨心裏頓時一股涼氣,拳頭拽得死死的,他終于沉着聲音,顯得幾分陰聲陰氣:“怎麽,不想幹了?”
從骨子裏散發出來的高人一等的帝王之氣,說出來的話似乎帶着刀。這小厮還是第一次見着,頓時渾身一凜,僵了一下,額上冒了幾滴冷汗,立馬就哆哆嗦嗦地說:“奴才、奴才不敢。”
周熙烨苦笑,他也沒想為難一個下人,卻不曾想到将他吓成這樣。立馬擺了擺手:“收拾幹淨就出去吧,今日我自己起來。”
小厮走後,他狠狠地砸了砸自己的雙腿,砸到雙腿終于有點痛意之後,他終于笑了起來,倚着床費力地站起來。
他的雙腿是抖的,可是卻邁出去了一步又一步,直到了門口他才停下來喘了一口氣,然後又一步一步地往回走,重新走到了床沿,他擦了擦額角的汗。
夏日晨光萬丈,周熙烨微微眯了眯眼,耗費太大的精力,他又感到一陣氣血上湧。
而此時,陸嘉應正待在衙門裏,等着陸清文回來,哪知等到中午陸清文還是沒有回來。而就在一個回廊之隔的陸伯謹也沒有任何消息,她心裏又急了起來。
彩雲見她的神色,連道:“夫人,您就好好待在這裏吧,老爺一定會回來的。奴婢求您了,您不為自己想,也要為将來出世的小少爺想想,這會兒您的身子最重要!”
腹中胎兒這時又輕輕踢她一腳,陸嘉應“哎”了一聲,指了指自己的小腹:“你看,是孩子也想去看看。”
可是這會兒有彩雲管着,陸嘉應哪裏還能行動自如?
其實這時候陸清文已經回來了,跟他回來的是他連夜緊急籌措的少的可憐的幾百石糧食。沒辦法,鄰縣的米商因着這場災害,發了昧良心的財,陸清文帶着百兩黃金換來就那麽一些。
世态炎涼,心寒不已,朝廷卻遲遲不作為,看來很快邊關就又要亂了。即便不是西夏進攻,其他虎視眈眈幾十年的部落也會趁火打劫。
粥蓬裏光頭和尚依舊在忙碌,陸清文朝他點了點頭:“大師,在下無能,只得了幾百石,能城幾時就幾時吧,等欽差大人病好之後我再出去探探朋友,看看能不能幫忙。”
戒空雙手合十:“将軍說笑,這些已是救命之糧,老衲也會盡快查出病因,還肅州一個安寧。”
說實話,陸清文一開始見到戒空的時候還不敢相信,他一直以為他死在了那場大火之中,不過後來便很快想通。戒空佛法高深,但也醫術高明,之前他與戒空沒有正面打過交道,這次也算是見識了當朝第一和尚的高明之處。也難怪,周弘烨要除之後快。
“對了,娘娘曾找過将軍你。”
“什麽?!她來了?”陸清文臉色一沉,牙關一咬,搖頭直嘆,連忙告辭:“大師,這裏先交給您了。”
桌上擺着一碗可以數清米粒的白粥,再加上一小塊的饅頭,這已是很好了。陸嘉應捧起碗,還沒喝上一口,就聽見陸清文的聲音從外傳來。
“嘉應!”
她連忙站起來,陸清文站到她跟前,臉色陰沉,可是一會兒就嘆了一口氣,自己解氣了。
“你傻不傻,這地方時你能來的,你還要不要命了?”
陸嘉應搖頭:“別擔心,我很好。倒是你們,一個個都沒好消息,才最可怕。”
兩人一時無言,都想起就在隔壁的陸伯謹。
作者有話要說:刷呀刷呀,總算刷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