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死而複生

陸嘉應聽到響聲,睜開了早已淚眼模糊的雙眼。周熙烨倒在地上,眼神裏有點焦急,他仿佛沒有變,眉眼還是那樣,可又仿佛變了,什麽都不像他了。

可是他真的是周熙烨麽?真的是麽?那她當日在城牆上戳了兩刀倒在她的懷裏,她親手埋在陸家舊址梨花樹下的男人又是誰?

“你別過來!”她突然有些惶恐地大喊,硬生生地推開周熙烨伸過來的雙手。

周熙烨有絲愣神,她的手冰涼一片,狠狠地甩開自己的感覺卻似曾相識。

“夫人?”他僵硬地牽了牽嘴角,收回來自己的手,無可奈何地一笑。

陸嘉應卻因為這個稱呼突然望了他一眼,卻見他神色清明,有的只是對于陌生人的關心。不是他呀,不是他。周熙烨已經死了,死在自己手上了。如今眼前這個人不過是與他相像罷了。可是這麽想,她的心底卻傳來一陣漫長而又細微的疼。

她臉色慘白下來,伸手抹了抹自己的眼淚。緩緩地從地上爬起來,沖着周熙烨微微一笑。周熙烨此時也正吃力地要爬起來,他轉過身去夠身後的輪椅,奈何他的手剛剛碰到輪椅,竟然是被他往反方向推走了。

他頂着一張與周熙烨一模一樣的臉,曾經的周熙烨是什麽樣子的?她年少時迷戀的溫文爾雅,她重生後憎恨的殘忍冷漠。可是呢,這是她愛過恨過的男人,曾今的帝王,淩駕于所有人之上的帝王。如今躺在她面前的這個男人,連站都站不起來。這讓陸嘉應連看一眼都受不了。

周熙烨看陸嘉應撇過頭去,神色晦暗,心裏頭默默苦笑。連一個陌生人都要可憐他。他咬了咬牙,試着自己從地上站起來。

“砰”的一聲,就當他直起了身子的時候,他的腳一顫,毫無疑問他整個人摔在了地上。

振聾發聩,陸嘉應立馬就蹲下來抱住了他,她眼裏一滴晶瑩的淚珠“啪”的一下就滴到了周熙烨的臉上。

“謝謝。”在陸嘉應将他扶到輪椅上之後,周熙烨朝她點了點頭。“夫人為何出現在這裏?”

“我……”連聲音都一模一樣,陸嘉應有點發怔,良久才指了指廚房的方向:“我是跟那個孩子進來的。我認識他。”

他嘴角輕輕勾起的弧度與年少時光裏的周熙烨簡直一模一樣。陸嘉應又忍不住,像是魔怔了繼續問道:“你是誰?”

“在下姓周,別人都叫我阿烨。”

阿烨……阿烨……陸嘉應當即後退幾步,有多久沒有聽到這個稱呼了?而他叫阿烨。這是巧合還是諷刺?

陸嘉應的臉色更白了,仿佛下一刻就會倒下去,她扶着自己的小腹仿佛他是洪水猛獸,只知道往後退往後退。周熙烨心裏那股磨人的痛又傳來了,就像是有人拿着一把刀一刀一刀挖他的心。

“夫人!夫人!”他轉動輪椅,立馬迎了上去。

而陸嘉應立刻後退,離他總有一點距離,永遠走不到一塊。陸嘉應已經走到了樹蔭下,周熙烨見到斑駁的光打在她臉上,而她蒼白的臉頰俱是痛苦的神色。

他停住了,他不再上前了。他覺得自己無理而又粗俗,簡直就像是強搶民女一樣,只知道追着人家跑。

于是他轉了身,緩緩道:“夫人,那孩子只是來吃東西而已,很快就會離開。現在城裏瘟疫肆虐,你這樣的身子還是回去吧。你放心,我不過來了,我讓家裏小厮送你走。”說罷,他真的轉動輪椅,往前走去。

陸嘉應看着他的背影,那麽像、那麽像。她再一次捂住了自己的嘴,靠在了大樹上,仿佛已經是累極。

不多會兒,果真有小厮出來,連帶着那小男孩也出來了。

“夫人,我家公子讓奴才送您回去。您小心。”

小厮搭過手來,陸嘉應恍恍惚惚的,卻死死牽住了小男孩的手。直到那孩子喊疼,她才知道松開。

送到了衙門口,陸嘉應終于忍不住問道:“你家公子是肅州人麽?”

“不是。”小厮搖了搖頭:“今年才剛搬過來的。”

“你家公子他……”陸嘉應頓了頓:“他的傷?”

小厮無奈地搖搖頭:“自奴才見到我家公子的時候,公子就這樣了。每日要喝許多藥,都是大師親自配的。”

“大師?”

“嗯,就是個和尚,不過鬧瘟疫和災荒之後,大家都叫他大師了。”

“夫人!夫人!你怎麽了?!”

在小厮和小男孩的驚呼聲中,陸嘉應順着門慢慢地滑了下來。她靠在門邊,唇色全無,只剩下一雙紅腫的眼還有點顏色。她苦笑一聲,嘴裏吶吶:“大師啊大師。”

小厮急了起來,門後的侍衛聽到了聲音,終于打開了門。而他一見此情形,連忙去喊人。

陸嘉應見到湊上來的人,她揮了揮手,一個人靠在門上,連臉上遮着的頭巾都耷拉在一旁,看在旁人眼裏更是急切。

彩雲從裏面奔出來,走到陸嘉應跟前,還沒說上什麽話,就已經先哭了起來。這七月的太陽太毒了,不然她家夫人臉上為何都是汗?可是她摸上去,陸嘉應的手卻又是冰涼冰涼的。

“夫人,夫人,您小心,來,靠着奴婢,咱們去裏面歇着。”

陸嘉應恍恍惚惚地被她扶着走,可是一會兒還沒到她們的廂房,陸嘉應卻突然一下子狠狠地抓了抓彩雲的手。她語氣堅決帶着點凄厲說道:“不要!我不要回去!你帶我去粥蓬!去粥蓬!”

彩雲被這一掐,心裏是“咚咚咚”地跳,連一點反對的話都說不出來,竟然真的就帶她往回走。

那小厮見陸嘉應去而又返,想到前兩天周熙烨的那副樣子,心裏一抖,立馬也跟了上去。

一路上,陸嘉應臉色依舊慘白,手心是刺骨的涼意。她的身子好像下一秒就會倒下去,可是她還在一步一步往前走。

很快,她們就來到了粥蓬。

這會兒正好是晌午,剛好是粥蓬最忙碌的時候,陸清文親自看在大鍋面前替災民施粥。他眼睛一瞥,似乎是看到了陸嘉應的身影。可是又一想,這會兒她應該在衙門裏,怎麽可能出來,便沒有去管她。

陸嘉應避開了人群,從側面進入了粥蓬。蓬裏面有點暗,戒空此時正在往一個病患身上取血。他背着光,只聽到一個聲音在喊他:“大師!”

他下意識地去看前方,擋了擋眼,終于看到了陸嘉應,也看到了站在她身旁的自家的小厮。他心裏頓時有了計較,思忖了一下。朝着她點了點頭,又叫她:“陸小姐,不知找老衲有何事?”

陸嘉應走進來,走得很慢,腳上仿佛灌了沉重的鉛。她臉上幾乎沒有表情,只餘下一雙烏眸亮得驚人,可是走近了,又看見她藏在重重面具之下洶湧而來的情緒。

終于走到他跟前,陸嘉應卻一下子抓住了戒空的胸襟,她此時已經精疲力盡,差點兒倒在他身上。她仰起頭來,聲音有點兒微弱:“大師,大師,你說、你說,他到底有沒有死?”接着她又仿佛不相信一樣,低聲喃喃:“我明明親手把他埋了……明明……”

她的眼睛裏都是細碎的淚光,一閃一閃,殷殷切切地只等他的回答。

戒空将她扶正,看着她一字一句說道:“陸小姐何不相信自己看到的?你今日前來問我,當真只是要一個答案?”

他還活着,周熙烨還活着。陸嘉應的身子又開始搖搖晃晃,她搖頭道:“不,我要你親口告訴我!”

戒空嘆了一口氣:“好,既然你想知道。當日陸小姐将皇上埋下之後,老衲又将他挖了出來。陸小姐當日刺下兩刀雖然厲害,但是還有一線希望。老衲喂了他一顆還魂丹,一日之後他從鬼門關逃了出來。但是皇上當時已經內髒受損,毒血攻心,雙腳也失去知覺,養了将近半年才稍有起色。你應該見過他了。”

“陸小姐,這個答案,你是否滿意?”

她想起那個推着輪椅離開的背影,陸嘉應感覺自己有幾百種情緒夾雜在一起,但卻說不出來到底是什麽。只知道那個人真的還活着,而她問自己她到底要不要他去死?

她曾經無數次地在他面前,想讓他去死。可是現在呢?她兀自苦笑,她不敢保證了。

他叫自己夫人,眼神是看一個陌生人的。原來他這一次真的是将自己忘了,連一點點都沒留下。就像是斬斷最後一絲糾葛一樣,要不是她這次固執地來肅州,那麽或許這輩子他們都不會再見面。

陸嘉應扶住自己的小腹,在得到答案之後,朝着擔心的彩雲緩緩道:“扶我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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