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清渠哥哥

可能是西瓜吃得太飽,周朔失眠了,睜着眼睛時還好,一閉上眼,腦子裏全是顧清渠沾着西瓜汁的嘴,太魔怔了。

周國盛起得早,天還沒亮就背着魚竿出門了,老頭子到了這把年紀,只剩這個愛好,沒人會阻止他。周朔在聽到鐵門關合的動靜後,再也躺不住了,他揣着一身無處發洩的精力,也只能往外跑。

周朔繞着弄堂外圍跑了兩圈,他出了一身汗,回家沖了冷水澡,失眠的混沌煙消雲散,整個人神清氣爽。周朔随意套了件背心和大褲衩,他往院中央一站,迎着太陽擡頭,往東邊小樓一瞧——

好麽,太陽曬屁股了,顧清渠還沒起床。

周朔的賤骨頭又犯了,于是扯着嗓子喊:“顧小叔叔—叔叔—叔,起床了!”

顧清渠一直認為自己挺平和的,但這種平和卻在周朔這兒保持不住。顧清渠推開房門,他站在陽臺上居高臨下地看周朔。

周朔咧着一口大白牙對顧清渠笑,裝得十分無辜,張口又來。

“怎麽了呢?沒睡夠啊?”

顧清渠深吸一口氣,他眼神一瞥,沖周國盛的房間點了點下巴。

周朔心領神會,“爺爺走了,早走了,釣魚去了,不在!”

顧清渠:“周朔,我手裏要是有東西肯定照你腦袋砸。”

“哎喲,你砸,”周朔笑着挑釁:“我肯定不躲!”

“你這張嘴能改過來嗎?”

周朔額間的一滴汗順着眼角往下懸在下颚,被陽關反射的熠熠生輝,他笑得愈發開朗,于是明知故問:“改什麽?”

顧清渠眼眸朝下一刮,“你叫我什麽?”

周朔:“你想要我叫你什麽?清渠哥?”

顧清渠正要點頭。

周朔突然興致勃勃地改了口,“清渠哥哥——”

周芝芝叫哥,他非得再加個哥,不知道什麽毛病。顧清渠心累,懶得計較了,手一揮,說随便吧,轉身又要進屋。

“啧,”周朔不讓顧清渠消停,“清渠哥哥,還睡啊?別睡了,下來啊!”

才早上七點。

顧清渠也有愛好,就是睡覺,沒讓他睡夠時間他心情不好,連着脾氣也不好,俗稱起床氣。周朔藝高人膽大,專挑顧清渠的雷池蹦跶,十分樂此不疲。

顧清渠冷漠:“不下。”

“清渠哥哥,”周朔捏着嗓子說話:“我帶你去吃早餐啊!再過半個小時就收攤了,吃不着遺憾終身啊!”

顧清渠:“你是活不到明天了嗎?”

“那可說不準,能活一天是一天,再說——”周朔迎着陽光眨了眨眼,“你明天就能早起了?”

顧清渠:“……”

起不來。

周朔一個人抵得上鑼鼓喧天的陣仗,他非得把顧清渠挖出來,顧清渠被吵得不得安生,沒興趣睡回籠覺了,十分氣不順地說:“等會兒。”

“欸,等呢!”

一個城鎮的市井煙火氣從清早便集中在一條弄堂裏了,這裏有萬家煙火的百态,也有忙碌下的歡聲笑語。

周朔屬于老混子了,大姐大媽似乎都挺喜歡他的,走哪兒都能跟人打招呼。顧清渠暫時融入不進去,他跟着周朔走,偶爾瞧一眼屬于周朔的眉眼飛揚——這兔崽子只要不開口找茬,他劍眉星目、棱角分明的面孔确實很優越。

挺帥的。

顧清渠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語氣依舊不善,“吃什麽?”

“你喜歡吃什麽?”周朔微微彎腰,靠近顧清渠的耳朵說話,“清渠哥哥,随便挑,我請客。”

顧清渠嘴角一抽,往後挪開半步,随便往攤位一指,“這個。”

“好嘞!”

周朔挑了分顏色不錯的茶葉蛋,顧清渠指着牛奶,周朔偏偏拿了瓶AD鈣奶,他就是故意的。

“……”顧清渠面無表情地問:“牛奶呢?”

“這不是嗎?都一樣。”

周朔戳開吸管讓顧清渠喝,服務太周到了,連茶葉蛋也剝幹淨了殼,他熱情洋溢地往顧清渠身邊湊,哄小孩兒似的:“啊——”

“周朔!”顧清渠忍無可忍,“腦子有毛病就趕緊去治!別拿我好玩兒——你到底想幹什麽?”

周朔翻出了大褲衩的口袋,比臉還幹淨。

“清渠哥哥,我沒錢了,唯一的鋼镚給你買AD鈣奶了!你可憐可憐我啊,我想吃肉包子。”

口蜜腹劍一上午,有的是目的。

顧清渠冷笑,“确實比牛奶便宜。”

周朔推着顧清渠往前走,他們走過氤氲的老街,穿過接踵摩肩的人群,走到一家包子鋪前。

“這家包子好!”

顧清渠被人踩了腳,他目不斜視,“幾個?”

“六個!”

顧清渠:“……”

果然是飯桶!

周朔吃下六個包子還有餘,又問顧清渠讨了碗豆漿喝,鹹豆漿,顧清渠理解不了這個口味,只看一眼就十分沒有胃口。

“我不回家了,”周朔吃飽了就溜,“清渠哥哥,你自己能找到回家的路吧?”

顧清渠揉了揉太陽穴,“滾吧。”

周朔雙指并攏放額前一揮,“回見。”

轉身就能到家的距離,顧清渠還沒路癡到這個份上,但他在目送周朔離開後,沒往家的方向走,又去招聘會了。

顧清渠手裏還捏着剩了小半瓶的AD鈣奶,挺好喝的,沒打算扔,剛走出弄堂,聽見有人在後面喊。

“清渠!”

顧清渠回頭,看見謝邀。

謝邀不常鍛煉,跑得急,上氣不接下去,還要着說話,于是一口氣劈叉了,差點把自己嗆死。

“慢慢說話,別急。”

“我給你送報紙!”謝邀把一份褶了八百道皺的報紙塞給顧清渠,“招聘通知就在裏面,你自己找找,還有昨天的飯錢,說好我請客的!”

顧清渠不習慣在大庭廣衆下推拒,收下了,“謝謝。”

“行,那我上班去了,下回見,下回我還請你吃飯!”

顧清渠跟他說再見,他随便找了個攤位坐,嘬着剩餘的AD鈣奶,認認真真地研究那則通知——政府工作,朝九晚五。

不錯,顧清渠心想。

荷口鎮有條街,從頭走到尾需要一個小時,不算長,但鎮上所有娛樂活動基本集中在此處,游戲廳、迪廳等場所,靠後還有一塊夜市,一到晚上,相當熱鬧。

周朔不上學了,他給自己找了一份活,白天給游戲廳看場子,晚上在迪廳管理治安,說得很好聽,簡而言之就是為了防止混混們搞事,以周朔的體格往那兒一站,普通流氓不敢找茬。場子老板十分人性化,安排的工作時間兩班倒,上了白班,晚上就能回家睡覺。

今天正好輪到周朔的白班。

周朔在游戲廳裏轉了一圈,沒什麽事兒,也沒什麽生意,他搬了把凳子坐門口曬太陽,曬得正舒服,小弟屁颠屁颠地開了瓶汽水送到他面前。

“朔哥,喝汽水。”

小弟綽號汪老黑,只比煤炭白了一個度,晚上十點後走在街上,狗遇上了都能吓一跳。

無事獻殷勤,周朔不喝這汽水。

“有事說是,別跟我笑。”

汪老黑又往前湊了湊,“朔哥,你今天發工資了吧?”

周朔眼神一刮,問:“幹什麽啊?”

汪老黑一口一個朔哥,他其實比周朔還要大三歲,可是腰一彎,姿态放得實在底。

“我新泡了一妞,晚上想帶她去迪廳玩兒,兜裏實在沒錢了——您接濟接濟?”

周朔剛翻給顧清渠看的兜還涼在外面,這回省事兒,他皮笑肉不笑地回:“你看我有錢嗎?”

汪老黑哂笑:“你這一拿到工資不就……”

“我上回給你的三百你還沒還呢吧?老黑,你泡妞花我的錢,你開房是不是還得我去結賬啊,拿我當冤大頭?”

汪老黑見周朔沉了臉,冷汗下來了,“不是、不是不是!上回那三百我下個月就還你!”

“得了,”周朔擡手,止了汪老黑的話,“這三百你不用還了,以後也甭惦記我的錢——我也得花錢養人啊。”

“啊?”

汪老黑跟了周朔大半年,自以為了解他,這小子不滿二十,學不上了,總一股老子天下第一的架勢。而且對錢滿不在乎,上一秒身上揣了幾百塊,下一秒就能花完了,誰借都給,從不催債,真就是錢不是錢,是身外之物。

這是怎麽了?

周朔:“祖宗回來了,矯情得很,沒錢養不起,得攢着給他花。”

汪老黑小心翼翼拍馬屁,“朔哥這是有對象了?”

周朔回了個似笑非笑的表情。

他比對象還難伺候。

汪老黑:“……”

就在這時,幾輛卡車排隊從不太寬敞的街道寄過來,裝着全是家具材料。

周朔一愣,問:“這是怎麽了?”

汪老黑伸手往前指,“往前八百米拐個彎的口子開了一家迪廳,正裝修呢!”

那個口子周朔知道,純屬犄角旮旯,除了随地上廁所的野蠻人外,沒人會進去——不算是個風水寶地啊,怎麽開那兒了?

汪老黑見周朔有興趣,接着介紹情況,“咱們董老板派人去打聽了,說是酒吧,反正跟咱迪廳一個性質——過幾天就開業了!”

“過幾天?”周朔問:“這不是剛開工麽?”

“誰知道啊,沒日沒夜的趕工,哐哐響的,鬧死人了!”汪老黑眼皮一耷拉,顯得賊眉鼠眼,“怎麽着啊朔哥,你想去找麻煩?”

周朔:“沒吃飽了撐得,安生過日子。”

他話音剛落,一只精壯的胳膊從後箍住汪老黑的脖子,“聽你朔哥的話,我們是正經做生意的人,跟那些亂七八糟的混子不一樣,得擺清楚自己的位置。”

汪老黑聽出了聲音,兩眼一翻,差點昏死過去。

“董、董哥。”

周朔站起身,“董哥。”

董淵松開手,沖周朔點頭示意,“周朔,你跟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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