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倒戈
在暈過去之前,扶容故意伸出手,把宮人們手裏的薄紗蟬衣和寶石鏈子打翻了。
他早就跟秦骛說過了,他一點都不喜歡這些東西。
可是秦骛根本就沒有把他的話放在心上,還是把這些東西作為對他的“封賞”。
扶容在看見這些東西的時候,再也忍不住心底的悲怆。
他第一次鼓起勇氣,把那些東西全都掀翻了。
扶容本來還想把手裏的茶水潑在上面,可是他又怕滾燙的茶水濺到宮人身上,猶豫了一下,還是算了。
畢竟他們是無辜的。
下一刻,扶容眼前一黑,就暈過去了。
完全失去意識之前,好像有人抱住了他。
扶容聞到了既熟悉又不熟悉的龍涎香味道。
是秦骛身上的味道。
但是他登基還沒幾天,用龍涎香也沒多久,所以扶容聞着既熟悉又不熟悉。
這味道很奇怪,扶容想推開他,雙手卻沒有力氣。
秦骛抄起扶容的腿彎,把他抱起來,厲聲問道:“誰讓他跑出來的?”
宮人們連忙俯身跪好,磕頭求饒:“陛下饒命。”
秦骛抱着扶容,回頭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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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殿裏,幾個近臣也跪在殿中,瑟瑟發抖,幾乎要把自己埋進地裏:“陛下息怒。”
秦骛最後瞧了一眼林意修,冷聲道:“滾。”
說完這話,秦骛便抱着扶容離開了。
宮人們連忙跟上。
秦骛吩咐道:“去太醫院找兩個太醫過來,要老點的。”
他頓了一下,仿佛想起什麽,又道:“要找章老太醫。”
“是。”
秦骛抱着扶容,踢開偏殿的門,把他抱了進去。
正殿裏,幾個朝臣趴在地上,連指尖都在發抖,久久不敢起身。
良久,幾個人跪到腿腳發麻,才敢擡起頭,偷偷往外看去。
宮人們腳步匆匆,引着太醫、端着熱水,都往偏殿去。
沒有人注意到他們。
幾個人這才松了口氣,從地上爬起來。
林意修癱坐在地上,才感覺自己背上已經被冷汗浸濕了。
秦骛平日裏就不怒自威,盛氣淩人,方才一番訓斥,可以說是兇狠至極。
幾個朝臣對林意修不免有些責怪。
“林大人,你還是書生氣太重了,書上說文臣死谏,你還真去死谏啊?”
“陛下有主見,最恨別人指手畫腳,更何況是扶公子的事情,陛下怎麽會聽你谏?”
“陛下心裏有多看重扶公子,他自己不承認,難道你這個外人還看不出來?你非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去提扶公子的事情?”
林意修沒有說話,不知道是被吓壞了,還是不贊同他們。
幾個臣子都是人精,交換了一個眼神,最後還是把林意修從地上扶起來了。
一行人腿腳發軟,相互攙扶着往外走。
他們低聲對林意修說——
“陛下和扶公子之間的事情,陛下自己尚且看不清楚,你跟着瞎摻和什麽?”
“你是好心,可是那是陛下的人,你總是去動陛下的人,陛下怎麽會放過你?”
“你不為你自己考慮,你也要為林家考慮,你身後可站着整個家族。”
說到家族,林意修才像是有了點反應,微微擡起了頭。
“你好不容易押中了寶,輔佐陛下登基,你馬上就要升官了,林家馬上就要起來了,你一定要跟陛下對着幹?”
“下回你要再提扶公子的事情,你跟我們說一聲,我們不和你一起過來,陪着你白白挨了陛下一頓臭罵,這算什麽事兒?”
林意修頓了一下,終究是什麽話也沒說。
養居殿偏殿。
秦骛把扶容放在床榻上,朝外面招了招手:“來人。”
章老太醫提着藥箱,快步上前。
在看見扶容的時候,章老太醫也愣了一下。
前幾日扶容來找他拿藥,還是有點精神的。
短短幾日,扶容竟然憔悴了這麽多。
秦骛把扶容的手腕從被子裏拿出來,淡淡道:“看看。”
章老太醫回過神,在榻前跪坐下:“是。”
章老太醫越診脈,眉頭就皺得越深。
秦骛瞧着他:“怎麽?又病了?又是身子弱?”
章老太醫頓了頓:“是。”
他知道扶容落過水的事情,也知道扶容沒有把這件事情告訴陛下。
看陛下現在這副模樣,好像還是不知道這件事情。
扶容自己都沒說,章老太醫也不知道該不該說。
他想了想,只能輕聲道:“扶公子的身子……實在是太弱了,應該好好将養着,不能勞累,不能有太大的情緒起伏,更不能行劇烈的房.事。平日裏最好多吃些補品,像燕窩、牛乳……”
秦骛淡淡道:“你和他熟,他自己不懂得跟朕要補品,你倒是懂得替他要。”
章老太醫垂下頭:“臣不敢。”
秦骛頓了一下,又淡淡道:“繼續。”
章老太醫下意識擡起頭,很快又低下頭,不敢直視陛下:“什麽?”
秦骛語氣平淡:“他平日裏要吃點什麽,繼續說。”
“啊……”章老太醫松了口氣,繼續道,“這個,燕窩、人參……”
章老太醫洋洋灑灑列舉了一堆補品,秦骛朝他揚了揚下巴:“庫房裏都有,你等會兒跟他們去拿。”
“是。”
章老太醫俯身行禮,心想陛下好像還挺好說話的,怎麽扶容就是不肯低一低頭,向他要一點東西呢?
他猶豫了一下,又輕聲道:“恕老臣多嘴,扶公子的身子骨實在是太差了,從前是不是受過傷?”
秦骛轉過頭看看扶容,皺着眉思索了一下,最後答道:“沒有,他沒受過傷。”
章老太醫繼續道:“如此,那就是從前在冷宮過得太苦了。”
不知道又是哪個字戳到了秦骛,秦骛猛地變了臉色:“苦?他有什麽可苦的?在冷宮裏,吃的喝的、穿的用的,全和我一模一樣,你說我讓他受苦?”
秦骛當然不許旁人質疑他。在秦骛心裏,扶容就是自己的所有物,旁的人說扶容跟着他是吃苦,簡直是奇恥大辱。
他擰着眉,微微直起身子,整個人像狼一樣,進入攻擊狀态。
“行房.事,我出力,他躺着什麽也沒幹,怎的我還沒病倒,他就病倒了?要麽是他笨得要命,要麽是你醫術不到家。”
章老太醫連忙解釋:“老臣只是随口一說,陛下不必放在心上,不必放在心上。”
他有點明白,扶容為什麽不把自己落過水的事情告訴秦骛了。
秦骛絕不會承認,扶容跟着他,過得并不好。
要是扶容把自己落水的事情說了,秦骛的反應,可能是根本不信,也可能是發怒。
扶容根本就不相信,自己能夠在秦骛這裏得到優待,既然治不好,那也就沒有坦白的必要了。
秦骛冷聲道:“滾出去。”
“是。”
章老太醫起身離開,剛要退出去,又聽見秦骛道:“他在西山大營也病過一次,脈案和藥渣帶回來了,讓他們拿給你。”
章老太醫行禮:“是。”
殿門關上,又是一聲輕響。
秦骛回想着方才老太醫說的話,轉過頭,給扶容掖了掖被子。
他看着扶容,見他仍舊沒心沒肺地睡着,沒由來地有些煩躁。
從前他一個人在冷宮的時候,打點好了上下,吃的喝的從來不缺,一個人過得潇灑自在。
扶容來了以後,害得他得把自己的東西全都分成兩份,分他一份。
扶容去找冷宮的管事太監求吃的用的,管事太監轉頭告到他這邊,他也給扶容弄來了。
偏偏扶容是個小吝啬鬼,弄來了糧食,結果頓頓煮粥,從來不做幹飯。
他還被扶容虧待了呢,那個老東西哪裏來的臉,說他虧待了扶容,讓扶容吃苦了?
吃穿不愁,無病無災,頂多就是床榻上兇了一點,這就算是受苦了?
什麽道理?
天陰欲雪,殿中門窗緊閉,微弱的光亮透過窗紙和帳子照進來,照在扶容的臉上,襯得他的臉色愈發蒼白。
秦骛伸出手,扯了一下他的臉頰肉。
嬌氣得要命。
連人都離不了,就這樣還想出去做官,秦骛怕他死在路上。
扶容再次察覺到他的不悅,在無形的威壓下,又忍不住發起抖來。
秦骛站起身,走到外面吩咐了一聲:“把東西都擡進來。派幾個人,去林家盯着,告訴林意修,別再亂說話。把奏章擡進來。”
“是。”
章老太醫的醫術,比西山大營裏的軍醫高出許多。
扶容這回沒有做夢,也沒有昏迷太久,很快就醒來了。
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看着頭頂的帳子,呆呆的,回不過神。
扶容緩慢地轉了一下眼睛。
外面的天很暗,看不出現在是什麽時候。
床鋪很大,秦骛讓人把小案擡進來,放在榻上。
案上堆着奏折,秦骛就坐在扶容身邊批奏章。
扶容總是生病,秦骛早已經習慣了在床榻上批奏章。
秦骛放下一封奏章,微微擡眼,便和扶容對上目光。
“醒了?”
扶容閉上眼睛,轉過了頭。
秦骛卻沒有察覺到他的不對,而是朝外面喊了一聲:“來人。”
殿門被推開,章老太醫和宮人們進來了。
秦骛抱着扶容,把他從床上抱起來,讓他靠在床頭的軟枕上,把他的手腕遞給章老太醫,讓他再看看。
章老太醫給他診脈,宮人們點起紅燭,端來牛乳煨燕窩,奉到扶容面前。
扶容卻沒什麽反應。
他無比乖順,蔫蔫地靠在枕頭上,目光飄忽,沒有定點。
忽然,他的目光落到了殿中擺着的幾個大箱子上。
宮人們順着他的目光看去。
那是陛下給扶公子的賞賜,幾箱子的金錠,還有幾箱子珠寶。
陛下特意讓人把箱子打開,就這樣大咧咧地敞開放着,在燭光的照耀下,金光熠熠,扶容一醒來就能看見。
秦骛低頭看了一眼,扶容果然被這些東西吸引了視線。
扶容歪了歪腦袋,看着這些東西,眼中有了點亮光,只是不知道是他眼裏原本就有的光,還是金錠映照出的光。
秦骛摸摸他的頭發,低聲道:“這些全都是你的,給你吃補藥,綽綽有餘。養好了病,剩下的随你怎麽用。”
聽見這話,扶容忽然有了點反應。
他回過頭,看着秦骛,故意問:“薄紗蟬衣和寶石鏈子呢?”
秦骛道:“你還敢問?全被你弄壞了。”
扶容的臉上有了點笑意。
他一點都不喜歡那些東西,弄壞了,不能再給他了,那真是太好了。
秦骛卻當他是想要那些東西,又道:“你想要的話,明日讓他們再從庫房裏拿。”
扶容連忙搖頭:“不要了。”
扶容之前就跟他說過“不喜歡”,可是秦骛完全沒有把他的話放在心上。
所以這回,扶容認真地看着秦骛,認真地對他說:“我不喜歡那些東西。”
希望這回秦骛能夠聽見。
這回,秦骛聽見了他的話,卻道:“我喜歡,讓他們拿過來。”
扶容頓了一下,沒有再說話,只是轉過了頭。
他好像……完全沒有選擇的餘地。
秦骛又問:“白天在正殿,你聽見了?”
扶容垂下頭,沒有回答。
秦骛淡淡道:“你聽見了也好,我也不想再說一遍。”
戾氣十足的話語或是動作,他根本不害怕扶容聽見或者看見什麽,也不擔心這回破壞什麽。
扶容應該知道他的本性。
秦骛捏着他的下巴,強迫他轉回頭,認真地看着他的眼睛:“從前是你自己說的,你會一直陪我,我可沒有強迫你。”
扶容看着他,眨了眨眼睛,沒有什麽反應。
他或許說過這樣的話吧。
在冷宮的時候,那時他和秦骛還算是濃情蜜意,他也沒有發現,自己和秦骛有那麽多的矛盾,他為了讓秦骛高興,總是說——
“我會一直陪着殿下的。”
秦骛也很喜歡讓他說這句話,他那時确實以為,自己想要永遠陪着殿下。
秦骛道:“說了就要做到,你得陪着我。所以诩蘭臺的事情,我已經讓他們把你的名字劃掉了,你要想伺候筆墨——”
秦骛指了一下案上的奏章:“我日日都要批奏折,你過來伺候。”
扶容垂了垂眼睛,仿佛是認了命,輕輕地應了一聲:“是……”
秦骛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答,把宮人手裏的牛乳煨燕窩端過來,塞到扶容手裏,作為獎勵:“吃吧。”
扶容一只手捧着燕窩,另一只手還在章老太醫那邊,給他診脈。
他沒辦法吃。
扶容低頭看着晶瑩剔透的燕窩,想着等會兒再吃。
秦骛頓了一下,把燕窩拿回來,拿起瓷勺,舀了舀。
他忽然覺得不自在,擡起頭,看向侍奉在一邊的宮人們:“先出去。”
“是。”
宮人們都走了,章老太醫愈發低下頭,不敢擡頭看。
秦骛用小瓷勺舀起一勺燕窩,遞到扶容唇邊。
扶容低下頭,吃了一小口。
他不愛喝牛乳,總覺得味道怪怪的。
一小口沾着牛乳的燕窩,扶容在嘴裏含了好一會兒,才咽下去。
緊跟着,秦骛又舀了一勺,遞到他的唇邊,扶容沒有拒絕的餘地,只能再吃一口。
秦骛就這樣,把一小碗燕窩都喂給了扶容。
“行了。”
秦骛把空碗放下,章老太醫趁機起身:“扶公子并無大礙,老臣再下去開藥,明日一早再來給扶公子診脈。”
秦骛朝他擺了擺手:“把碗拿下去。”
“是。”
章老太醫也離開了。
秦骛坐在扶容身邊,一只手臂搭在扶容身後,是将他完全圈禁的動作。
他低頭看看扶容,扶容蔫蔫的,沒什麽精神,坐着一動不動,唇角上還沾着牛乳,也沒擦掉。
察覺到他在看自己,扶容不太自然地低下了頭。
秦骛問他:“燕窩好吃嗎?”
扶容想了想,輕輕搖搖頭。
可是秦骛好像沒有看見,秦骛默認他是喜歡吃的。
要是不喜歡,又怎麽會吃完一整碗?
秦骛按着他的腦袋,讓他擡起頭來。
秦骛道:“我都還沒吃過,全進了你的肚子。”
秦骛靠近他,扶容這才有點着急,想要推開他:“我沒有裝病……”
“知道了。”秦骛按住他的腦袋,親了親他的唇角。
秦骛松開他,像猛虎一樣眯了眯眼睛,從喉嚨裏呼嚕了一聲:“太甜了。”
扶容望着他的眼睛,忽然有了力氣,想要推開他。
秦骛笑了一聲,抱住他,由不得他拒絕:“病了就別鬧脾氣,睡覺。”
翌日清晨。
秦骛要去上朝,早早地就起來了,洗漱更衣。
扶容蔫蔫地抱着被子,躺在榻上,沒有幫他更衣。
秦骛披上朝服,吩咐宮人:“昨天的燕窩,一模一樣再做一份,端過來。”
“是。”
扶容垂了垂眼睛,翻了個身,背對着外面。
秦骛繼續吩咐:“讓太醫趕緊過來,在朕下朝之前,都別走。”
“是。”
扶容拽了拽身上的被子,把被子蓋過腦袋。
吱嘎一聲,殿門被推開了。
扶容聽見腳步聲,心想秦骛應該是要走了,松了口氣。
忽然,扶容隐約聽見一個宮人禀報:“陛下,林大人……”
扶容連忙掀開被子,想要聽一下林公子怎麽了,可是他才掀開被子,宮人剛好說完了。
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昨日,林公子惹惱了秦骛,秦骛發了好大的脾氣,還踹翻了桌案。
該不會……
扶容心裏升起一種不太好的感覺。
他該不會……連累了林公子吧?
“扶容。”
扶容回過神,看見帝王的朝服衣擺,就在榻前。
秦骛去而複返,就站在他面前。
扶容吓了一跳,往榻裏縮了一下,小聲喚道:“陛下……”
“嗯。”秦骛應了一聲,“好好待着,等我回來。”
扶容點點頭:“好。”
秦骛最後瞧了他一眼,便轉過身,走出了偏殿。
正好這時,章老太醫也提着藥箱過來了。
扶容讓宮人們退到外面去守着,伸出手,讓章老太醫給自己診脈。
殿中只有他們兩個人,說話也方便一些。
章老太醫嘆了口氣,沒好氣地對扶容說:“你怎麽會弄成這樣?前幾天給你診脈,你還挺好的,這才過去幾天,你就把自己折騰成這樣?”
扶容搖搖頭:“我也不知道。”
“你……”章老太醫無奈,“讓你吃補品,你又沒吃。讓你好好休息,你也沒休息,還跑去西山大營。你還和陛下天天……”
扶容垂了垂眼睛,輕聲道:“我也沒有辦法。”
他沒有選擇的餘地。
去西山大營,不是他的決定。
天天做那事,也不是他的決定。
秦骛的決定,他永遠只能接受。
章老太醫撇了撇嘴:“最後還得我幫你要點補品吃。我先前說你能活過三年,都算你運氣好,這下好了,你能活過一年,就算你有福氣。”
扶容笑了一下,卻問他:“您沒有把我落水的事情告訴陛下吧?”
章老太醫擺擺手:“沒有,你沒說,我要是說了,陛下還得質問我,要說你自己去說,我才不幫你說。”
扶容歪在枕頭上,搖了搖頭:“我也不說。”
“你……”章老太醫氣急,“你怎麽就不肯說?說一聲又不會要了你的命,萬一陛下肯給你治呢?”
其實這話說來,章老太醫自己也有點沒底氣。
陛下好像不太喜歡扶容,平日裏對他說話都兇巴巴的,用的手段也是揉圓搓扁、打壓誘騙那一套。
但是陛下好像又挺喜歡扶容的,金銀珠寶擺滿屋子,燕窩牛乳也不吝啬。
章老太醫看不明白。
扶容搖了搖頭:“我不告訴他了,我想走了。”
章老太醫疑惑:“走?走去哪裏?”
扶容沒有回答,想了想,又道:“我有一件事情想拜托您。”
“什麽?”
“林意修林公子,他為了我的事情,受了陛下的一頓訓斥,不知道陛下還會不會怪罪于他。但是我現在沒辦法出去,能不能拜托您幫我出去看看。”
扶容斟酌着:“正好今日上朝,如果無事發生,林公子應該會來上朝,要是有事,他可能不會來。您老就幫我在宣政殿門口看一眼,看看他有沒有來。”
章老太醫點了點頭:“行,我讓我的小藥童過去看看。”
扶容稍微放下心來:“謝謝您。”
“行了,你再睡一會兒吧,養好身子。”
“嗯。”扶容鑽回被窩裏,臨睡前,仍舊不放心地對他說,“要是看到了林公子,記得來告訴我。”
“知道了。”
今日朝會開得不久,朝臣們很快就出來了。
章老太醫身邊的小藥童躲在出宮路上的拐角處,偷偷看着經過的大臣們。
等到人都走光了,他撓了撓小腦袋,轉身跑回去。
“師父,沒有……”
章老太醫再三确認,然後提着藥箱,颠颠地跑回養居殿。
忽然,他停下了腳步。
養居殿前,秦骛穿着帝王朝服,抱着手,站在臺階上。
林意修跪在臺階下,雙手平舉,呈上一封請罪書。
秦骛微微擡着下巴,目光淩厲:“等會兒進去看他,知道該怎麽說了嗎?”
林意修緊緊地捏着請罪書,将紙張捏皺。
他臉色青白,表情不甘,卻仍舊俯身叩首:“臣知道該怎麽說。”
秦骛沒有再看他,轉過身,向偏殿走去。
秦骛問:“起來了嗎?”
宮人們回答:“扶公子又睡了一會兒,剛才起來了,正用早飯。”
“嗯。”秦骛颔首,讓他們開門。
宮人們推開偏殿的門,秦骛往邊上退開,朝林意修揚了揚下巴,讓他進去。
林意修緊緊地攥着衣袖,雙腿仿佛有千鈞重,艱難地跨過門檻。
秦骛抱着手,正色道:“只能坐在椅子上說話,你敢碰他,朕剁了你們全家的手。”
林意修攥着衣袖的指節都泛起白來,他努力克制住自己顫抖的聲音,點頭應是。
林意修走進去,看見扶容小臉蒼白,窩在被褥裏,正端着一碗小米粥。
他試着喊了一聲:“扶容?”
扶容擡起頭,看見是他,眼睛一亮:“林公子,你怎麽過來了?”
扶容放下手裏的小米粥,掀開被子下了榻,輕聲問道:“昨日之事,有影響到你的官位嗎?陛下有沒有怪罪你?”
林意修連連後退幾步,扭過頭不敢看他,只是抿了抿唇角,聲音幹澀:“陛下恩準我過來看看。扶容,其實我覺得、做侍墨郎也沒那麽好……”
扶容愣了一下,好像明白了什麽。
是秦骛派他來的,為了徹底打消他做官的念頭。
扶容眼裏的光,一寸一寸地暗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