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脫籍
回程路上, 紮營休整。
秦骛就站在馬車邊,盯着不遠處的扶容。
下屬拿來水囊和幹糧,不敢靠近,只是放在一邊。
扶容和秦昭同乘一騎, 扶容還緊緊地摟着馬脖子, 秦昭便坐在他身後, 雙手扶着他的肩膀,讓他松開手,慢慢地坐直起來。
秦昭坐得端正, 腰板挺直, 與扶容之間還有一拳的距離,沒有任何冒犯的地方,不過是教扶容騎馬。
六皇子站在旁邊, 也并不覺得有什麽不妥。
尋常人教騎馬, 都是這樣教的。
從前大哥教他騎馬, 也是這樣教的, 要不是他膽小, 不敢和扶容共乘一騎,他也這樣教扶容了。
扶容身形僵硬,雙手緊緊地握着缰繩, 被秦昭扶起來。
秦昭幫他調整好姿勢, 又拍了拍他的手背:“好了, 放松點,試着往前走走。”
扶容整個人都在發抖:“殿下, 你先下去吧?若是摔着殿下, 只怕十個奴婢也賠不起。”
秦昭卻道:“不要緊, 孤不妨事, 你只管往前走。”
扶容應了一聲,轉回頭,小小地抽了一下缰繩,輕之又輕、小之又小地喊了一聲:“駕……”
可能是他喊得太小聲了,馬匹沒聽見,也就沒有反應。
扶容回頭看看秦昭,笑了笑,轉回頭,俯下身,附在馬匹耳邊,喊了一聲:“駕。”
身下的馬匹忽然邁開蹄子,扶容吓了一跳,整個人都被颠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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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昭按住他的肩膀,讓他好好地坐在馬背上:“不要緊。”
扶容松了口氣,回頭看看秦昭,放下心來,拽着缰繩,由馬匹帶着往前走,緊緊地盯着前面,生怕撞着別人。
另一邊,秦骛靠在馬車邊,一手拿着水囊,一手拿着幹糧。
他像狼一樣,龇着牙,狠狠地咬了一口幹硬的面餅,然後往嘴裏灌了一口水。
太子教扶容騎馬,和六皇子、林意修教扶容騎馬,完全不一樣。
那六皇子和林意修教扶容騎馬,頂多握一握扶容的手和腳。
太子倒好,他直接貼上去了。
秦骛看着眼紅,恨不能沖上前去,把秦昭從馬背上踢下去,自己上去教扶容。
可是秦骛轉念一想,他原也是有這樣的機會的。
他的機會比太子還早。
可他沒有這樣溫言細語地教扶容,反倒一個勁地吓唬他。
把扶容吓得縮在他懷裏。
他緊緊地抱着扶容,低頭就能看見扶容吓得煞白的小臉,只覺得志得意滿,整顆心都被填滿了,沒有想到,報應會在下一輩子等着他。
倘若他在前世,就抽個時間,教扶容學會騎馬,今生也就不用看見這樣的場景。
算來算去,只能怪他自己。
秦骛再咬了一口面餅,像是撕咬着什麽獵物。
他眼中妒火熊熊,卻無法從扶容身上移開目光。
盯着扶容,會讓他冷靜一些。
他想要盯着扶容,即使扶容正同別的男人在一塊兒。
正巧這時,太子翻身下馬,讓扶容自己試試。
扶容挽着缰繩,繞着空地轉了兩圈,找回一些原先騎馬的感覺。
不一會兒,侍從們便來通報,說午飯都預備好了,可以用膳了。
六皇子在馬車裏颠了一上午,方才剛睡醒,不覺得餓,玩了一陣,就感覺餓了。
一聽見吃午飯,他轉過身就跑了:“扶容,快,走!”
“是……”
扶容剛找到一點騎馬的感覺,還沒完全熟練,坐在馬背上,聲音跟着六皇子走了,人卻沒有跟上去。
他仍舊坐在馬背上,抓着缰繩和馬鞍,哆哆嗦嗦地準備慢慢爬下去。
秦昭還沒走,轉過頭,瞧見扶容的模樣,笑了一聲,朝他伸出手。
扶容稍稍往下心來,跳了下去。
秦昭正好接了他一把。
“走罷,去吃飯。”
扶容點點頭:“是。”
扶容跟着秦昭走回去,不經意間扭過頭,正好同秦骛對上目光。
秦骛收斂了太過強盛的氣勢,也收斂了滿是妒火的目光,盡力朝扶容溫和地笑一下,點點頭。
想給扶容留個好印象。
只可惜,扶容已經在秦昭臉上,見過了真正溫和的笑容。
此時再看秦骛,扶容太了解他,知道他是在假裝,只覺得心裏毛毛的。
扶容轉回頭,小跑幾步,繞到秦昭的另一邊,追上他。
秦昭以為他有話要同自己說,微微偏過頭,沒有一點兒架子:“怎麽了?”
扶容頓了一下:“殿下……”他想了想,沒話找話:“我……殿下學騎馬學了多久?”
秦昭頓了頓,輕聲道:“孤學了整一個月。”
扶容高興了,臉上露出笑容,但是很快又覺得不妥,連忙恢複原樣:“奴沒有笑話殿下的意思,奴只是……”
秦昭颔首:“孤知道。”
在扶容轉過頭的瞬間,秦骛的目光立即變回原樣。
在扶容朝秦昭笑的時候,秦骛周身的妒火,簡直要把這一片草地給燒幹淨。
秦骛把最後一塊幹糧塞進嘴裏,狠狠地撕咬。
回程路上,除了老皇帝,其他皇子吃的東西都是差不多的。
六皇子把烤熱的面餅掰碎了,丢進牛乳裏,泡着吃。
他喊了一聲“扶容”,還準備分給他一點牛乳。
可是他還沒端起碗,扶容也還沒來得及推辭,秦昭便淡淡道:“扶容不喝牛乳。”
扶容和六皇子都驚訝地看向他。
“殿下,你怎麽記得?”
“大哥,你怎麽知道?”
秦昭面不改色:“他在太子府住的時候,我們一起吃東西,他提過一次。”
秦昭讓人拿點清水過來,給扶容配着吃點東西。
“多謝殿下。”
扶容雙手捧着面餅,咬了一小塊,慢吞吞地咀嚼着。
幹糧本來就硬,烤過之後就更硬了。
扶容小口小口地吃着面餅,他完全沒有想到,自己不過是跟太子殿下提過一次,太子殿下就記住了,還一直記到了現在。
扶容鼓着腮幫子,擡起頭,看向秦骛。
至于秦骛……
秦骛從來都看不出來,聽不見他說不喜歡,也記不住。
直到最後,他哭着喊着,大聲說自己一點都不喜歡牛乳,秦骛才終于肯認真聽他說話。
秦骛站在原處,被扶容這一眼看得定在原地。
秦骛像是和他想到了同一件事情,大跨一步上前,仿佛是想解釋什麽。
但他很快又停下了腳步。
他無法解釋。
若是解釋了,他費盡心思的僞裝就會暴露,他就沒辦法和前世那個秦骛完全切割幹淨。
宮變之後,秦骛登上權力頂峰,他太過自負,以至于扶容說“不喜歡喝牛乳”都充耳不聞。
扶容再看看太子,心想,太子殿下也差不多,也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
可是太子殿下就聽得見他說話,還會把他的話放在心上。
可見地位不會影響人的心性,太子殿下和秦骛果真是不一樣的。
還是太子殿下……
扶容忽然又覺得不妥,他怎麽能拿太子殿下和秦骛做對比?
這樣不好。
扶容收回思緒,把嚼了好久的面餅咽下去,揉了揉臉。
嚼得他臉有點酸。
秦昭笑了一聲,溫聲道:“看你吃得這樣辛苦,慢慢吃吧,等會兒帶到馬車裏去吃。”
扶容點了點頭:“是。”
秦骛瞧着,朝下屬使了個眼色。
幾個下屬迅速從馬車裏拿出幾個食盒,把東西拿給老皇帝和幾個皇子。
兩個下屬走到太子和六皇子身邊,向他們行禮。
“六殿下,五殿下送了些牛乳糕過來。”
六皇子皺了皺眉,問道:“所有人都有嗎?”
“所有人都有,這兩份是太子殿下和六殿下的。”
太子微微颔首:“放下吧,多謝他。”
“是。”
秦骛的兩個屬下都很機靈,把食盒放下,還特意打開了,放在他們面前,生怕他們不吃。
或者說,生怕扶容不吃。
秦骛就站在遠處,盯着扶容,想要看着他吃點心。
牛乳糕比幹糧好吃多了,他自己也沒舍得吃,為了讓扶容吃一口,給所有皇子都送了一份。
秦骛看着,臉上的笑意慢慢消失。
扶容只是雙手捧着面餅,低着頭,慢慢地吃。
連看也沒有看那些點心一眼。
秦骛神色陰鸷,目光也跟着沉了下去。
扶容就這麽不想跟他有牽扯,寧願去啃那些狗都不吃的幹糧,也不肯吃他送的東西。
沒多久,隊伍休整完畢,一行人繼續回程。
扶容把沒吃完的大半塊幹糧收起來,跟着六皇子回了馬車。
秦骛也轉過身,上了馬車。
皇子們的馬車按照齒序排列,秦骛的馬車正好在六皇子的馬車前面。
秦骛端坐在馬車裏,正打坐,閉目養神。
忽然,後面傳來六皇子的聲音。
“扶容,你是不是傻?我大哥騙你的,他學騎馬只用了一天!”
随後是扶容略顯驚訝的聲音:“啊?”
六皇子很無奈:“我學騎馬的時候,其他人總是跟我說:‘太子殿下學騎馬只用了一天,六殿下可要比太子殿下更厲害。’”
六皇子忽然明白了什麽:“肯定是大哥看你總學不會,故意說自己學了一個月,故意安慰你的,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傻嗎?”
話音剛落,秦昭便敲了敲他們的馬車窗子。
秦昭略顯嚴肅:“阿暄,不要胡說。”
扶容從馬車裏探出腦袋:“殿下,六殿下說的是真的嗎?”
秦昭不太會撒謊,清了清嗓子,騎着馬便走掉了。
後面的馬車裏,再沒有其他聲音傳來。
秦骛深吸一口氣,繼續打坐。
他沒有學過騎馬,他剛從冷宮出來,不必學,翻身上馬就會了。
他可比太子厲害多了。
可是扶容不喜歡,他再厲害有什麽用?
傍晚時分,春獵隊伍回到都城。
一行人精疲力竭,各自回到各自的住所。
秦骛也回到了九華殿。
他剛進去,便看見裝點一新的正殿房間。
床榻上多了一床被褥,桌案上的香爐經書被放在一邊,另一邊是扶容喜歡的詩文書冊,還有給扶容放衣裳放東西的箱子。
去春獵之前,秦骛以為自己回來的時候,就能把扶容帶回來了。
所以讓留在宮裏的屬下們準備了這些。
留在宮裏的屬下們瞧着秦骛的神色,恐怕他是不滿意,連忙要跪下請罪。
秦骛卻只道:“就是這樣。”
他屏退随從,在案前坐下,破天荒地沒有擺弄香爐,而是翻了翻那些書冊。
他擡起頭,看了看四周。
就這樣,就好像扶容還在他身邊。
秦骛給扶容準備一個金築的籠子,以為這就是極好的日子。
卻不想,扶容已經不願意住進來了。
回到宮裏,扶容也沒有騎馬的機會了。
他又過上了和從前一樣的日子,白日裏跟着六皇子去文淵殿念書,晚上就陪着六皇子做功課、玩耍,準備上課要用的東西。
過了幾日,秦昭派人過來接他。
“太子殿下說,扶公子為自家母親求了脫籍和封賞,今日已經準備妥當,殿下要去教坊宣旨,請扶公子也一同過去。”
六皇子給扶容放了一天的假,讓他出去看看。
扶容立即收拾妥當,換上平日裏舍不得穿的新衣裳,帶上自己這陣子得來的賞錢,跟着侍從出宮去。
秦昭就在宮門外等他,兩列侍從跟在他身後。
扶容小跑上前,喊了一聲:“太子殿下。”
秦昭回過頭,看見他朝自己跑來,眼睛亮了一下:“扶容。”
顧念着扶容不會騎馬,秦昭也沒有騎馬,而是坐馬車過來。
秦昭和扶容一同上了馬車。
秦昭道:“你立了功,孤還以為,你要為自己求,趁着父皇高興,或許你能離宮出去。可你怎麽只為你母親求了?你自己什麽也沒有。”
扶容想了想:“奴當時只想着娘親,又怕自己提了太多要求,陛下不會答應。”
秦昭又道:“當時孤也在,你多提一些,孤也會幫你,可你……”
扶容笑了笑:“沒事,奴喜歡留在殿下身邊。”
秦昭輕輕地“嗯”了一聲,他想着,扶容說的應該是阿暄。
可他就是忍不住耳朵發燙。
沒多久,馬車停下了,馬車外的侍從禀報:“殿下,到了。”
侍從打開馬車車門,秦昭起身,扶容跟着他下去了。
教坊的管事嬷嬷早就收到了消息,教坊清了場,站在外面恭候。
一看見貴人來了,連忙迎上前行禮:“殿下。”
秦昭微微颔首,兩列侍從開道,帶着扶容走了進去。
教坊一衆樂伎雜役,都在大堂當中等候。
人很多,但扶容還是一眼就看見了站在人堆裏的娘親。
算起來,他也有好一陣子沒見到娘親了。
蘭娘子也看見他了,溫溫潤潤地朝他笑了一下。
扶容想,娘親還不知道自己幫她脫籍了呢,等會兒太子殿下宣旨,娘親肯定高興壞了。
這樣想着,扶容不免有些期待。
衆人俯身叩首,向秦昭行禮。
秦昭應了一聲“免禮”,朝身邊的侍從招了招手,侍從便捧着秦昭親自批複的文書,走上前來。
侍從将文書奉到扶容面前。
扶容愣了一下,看向秦昭,秦昭颔首:“你來宣罷。”
“是。”
扶容雙手捧起文書,努力克制住雀躍的心情,朗聲宣讀:“許氏蘭因……”
蘭娘子愣了一下,從人群中走上前。
“其子扶容,護衛六皇子有功,念其孝心,特允其母脫籍,另賜白銀百兩,絹十匹,以慰其母生養之恩。”
衆人聽着這話,或豔羨,或嫉妒,神色各異。
扶容将文書合上,快步上前,把文書遞給娘親:“娘親?”
蘭娘子擡起頭,扶容沒有看見她面有喜色,反倒在她的眼裏看見了淚水。
蘭娘子張了張口,第一句話卻是問他:“扶容,你如何護衛了六皇子?可有受傷?”
扶容還沒回答,她就直接把文書塞到扶容手裏,捏捏他的肩膀,看看他身上有沒有傷。
蘭娘子心裏清楚,能換來這樣的恩賞,扶容做的事情,必定是兇險萬分。
她只覺得緊張後怕。
扶容連忙搖頭:“娘親,我沒有受傷。”
蘭娘子剛準備訓斥他:“你怎麽……”
扶容握住她的手,低聲道:“娘親,不要失态,太子殿下還在。”
“好。”蘭娘子平複了心情,抹了把臉。
這時,教坊的管事嬷嬷,和一衆樂伎雜役都迎上前,親親熱熱地挽住她的手。
“蘭因,恭喜恭喜,生了這麽一個好兒子。”
扶容從裏面退出來,秦昭把已經作廢的賤籍文書和新的戶籍文書拿給他。
“收好了,這是作廢的,這是新的。”
扶容滿臉欣喜:“是,多謝殿下。”
他打開文書,看了一眼娘親的新戶籍,皺了皺眉,疑惑道:“殿下,梧桐巷的房子是……”
秦昭道:“你母親剛離開教坊,想來沒有地方可住,孤幫她在梧桐巷聘了一處房子,只聘了一個月,這一個月裏,你母親若是想長住,就把房子買下來,若是不想長住,就換個地方。”
扶容有些遲疑:“太麻煩殿下了,而且錢財……”
“你不必擔心,聘房子的錢,是從你的賞賜裏扣的。”
“那就好。”
秦昭回頭,讓侍從們上前。
扶容從侍從手裏接過白銀和絹布,又有些疑惑:“殿下,東西好像有點多了。”
“父皇賞了一些,孤也添了一些,你拿着就是了。”
扶容想了想:“啊?殿下,那不就和……”
秦昭幫他聘了屋子,還說是從他的賞賜裏出的,可是那賞賜也是秦昭給他的啊。
這不是……
秦昭溫和地笑了笑:“自然是不一樣的,孤給你賞賜,再從賞賜裏面拿出一部分給你母親聘房子,不一樣的。”
扶容好像沒有被他說服。
秦昭指了一下他身後:“他們圍着你母親要喜錢呢,快去看看。”
扶容連忙回頭。
秦昭把東西送到,完成了使命,便準備走了,留扶容和娘親獨處一會兒。
扶容送他上了馬車,然後急急忙忙地跑回去找娘親。
秦昭坐在馬車裏,瞧着他的模樣,沒忍住笑了一下。
教坊裏。
蘭娘子拿出自己平日裏積攢的一點錢財,作為喜錢,分給平日裏相熟的人。
扶容忽然感覺,有一道陰毒的目光,從他身後射來。
扶容回頭,看見他從前的嫡母,扶家的大夫人,就站在人群裏,臉色灰白,目光陰沉地看着他,充滿怨毒。
扶容心中一驚,連忙把娘親給拉回來。
蘭娘子倒也沒有那麽好心,從前受盡大夫人的磋磨,還想着要給大夫人分點錢。
大夫人忽然厲聲尖叫道:“扶容!”
扶容吓了一跳,擋在娘親身前。
大夫人厲聲質問:“我的玉哥兒……我的玉哥兒怎麽沒有來看我?你怎麽沒幫我求?你怎麽……”
所幸人都在這裏,教坊嬷嬷也知道,扶容如今是太子和六皇子身邊的小紅人,大夫人連話都沒說完,還沒撲上前,就被教坊嬷嬷讓人按住了。
教坊嬷嬷的聲音直接壓過了大夫人的聲音:“拖下去!關起來!”
她向扶容賠罪:“這人這陣子有些瘋了,總念叨着扶玉哥兒,說扶玉會來接他,讓小公子和蘭娘子受驚了。”
扶容問了一句:“那往後……”
“小公子不必擔心,往後就讓她在後院做事,輕易不會讓她出門的,小公子放心。”
“那好,麻煩您了。”
“不麻煩,不麻煩。”
扶容想了想,又道:“這種小事,就不要讓太子殿下知道了。”
“那是自然。”嬷嬷滿口答應着。
扶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加這一句。
太子殿下仁厚,他不想讓太子殿下知道,自己這樣對待自己的嫡母。
總顯得他有點壞心眼。
可是,扶容是真的一點都不喜歡這位嫡母。
好好的事情,被大夫人喊了一嗓子,忽然壞了心情。
扶容呼了口氣,拉着娘親回了房間。
蘭娘子收拾自己在教坊裏的細軟,扶容則把賞賜都放進包袱裏,裹了好幾層。
畢竟財不外漏。
他得趕在宮禁之前,回宮裏去,到時候就留下娘親一個人住,還是小心些好。
很快的,蘭娘子便收拾好了東西,準備和扶容一起離開。
走出教坊的時候,蘭姨娘回頭看了一眼,長舒了一口氣。
教坊仍舊張燈結彩,檐角挂着燈籠。
“年前來的時候,還以為,這輩子就要在這裏終老了,沒想到——”她摸了摸扶容的腦袋,“我的兒子,真厲害。”
扶容朝娘親揚起笑臉:“那當然了。”
蘭娘子卻道:“不是我養得好,是我兒子……吃了太多苦,才越來越厲害,越來越好。”
扶容頓了一下,蘭娘子輕聲道:“容容,你在宮裏,一定吃了很多苦,短短幾個月,才會變得這麽……”
娘親好像看出來了,又好像沒看出來。
她看出扶容和以前很不一樣,恐怕永遠都猜不到,扶容其實是死過一回,才變得這樣厲害的。
想到前世的事情,扶容忍不住紅了眼眶。
教坊外,停着一輛黑黢黢的馬車。
秦骛就坐在馬車裏。
他知道扶容的母親今日離開教坊,他讓人準備了房契地契,還有一些錢財。
他不确定自己會不會送出去,能夠确定的是,扶容應該不會收下。
但他想着,自己應該過來看看。
畢竟蘭娘子也是他救下來的,在這件事情上,他做到了最好。
這時,扶容和蘭娘子在教坊門口說話,話雖輕,他也清楚地聽到了。
扶容吸了吸鼻子,輕聲應道:“對呀,我……我和以前很不一樣了,不會再和以前一樣了。”
蘭娘子聽不出這話的弦外之音,只有扶容自己知道,還有隔着馬車壁的秦骛聽出來了。
重生之後的扶容,和以前不一樣了。
他會保護好娘親,卻不會再保護秦骛。
秦骛腰背挺直,卻好像有什麽東西,正在轟然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