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R,你好嗎?我現在站在一座山上。

“信號很差所以不知道這條私信能不能發出去,我跟自己說發不出去就算了吧。最近講緣分講多了,人也變得神叨叨的……

“今天有個人說總有一顆星星會找到我,聽見的那一刻心情像長時間潛水,伸手不見五指,也不知道究竟過去了多久,然後趕在氧氣耗盡前浮上水面呼吸到了第一口新鮮空氣。我說得好亂,但我想你一定能夠明白的。

“世界上發生的大部分悲劇其實都身不由己,但這不是對我的懲罰。

“希望你今天開心。”

沿途幹燥的風拂去疲憊與悲傷,颠簸也有安撫躁動的奇效。

重新回到大路邊,找到色拉寺後門,游真按藏民大叔說的把車放在顯眼的地方,鑰匙收在了大叔車座最裏位置,打電話給對方告知情況。

但游真沒有立刻離開,他和大叔再三确認位置,顯然并不對這個方案抱有太大期待——他是陌生人,周圍怎麽說也算個景區,萬一摩托車被盜或者被人弄壞了那他拿什麽賠給對方?甚至有了一點後悔。

大叔倒是豁達,寬慰他說自己經常這麽幹的,他給色拉寺內送貨,輪值的年輕僧人早就認識他的車了,第二天看見了,就算自己忘記他們也會找人提醒,不可能出事。

他說得信誓旦旦,游真再三感謝後勉強放了點心。離開時一步三回頭,挂掉電話,游真淡淡地嘆了口氣,回過身:“走啦。”

翟藍剛才收起手機,他雙手拉着背包帶子,哈欠打到一半,像沒睡醒。

說不上原因但游真莫名地喜歡翟藍這副樣子,眉心微皺,一點不耐煩,像只亂糟糟的小動物分不清東南西北。

壞心眼犯了,游真突兀停下腳步,沒什麽意外後背立刻被誰撞上——

“卧槽。”翟藍這下像醒了,“怎麽停了?”

游真:“忽然想起一件很可怕的事。”

市區北端入夜後沒什麽人,車也少,游真壓低聲音說話,仿佛有不得了的大事即将發生。翟藍瞳孔驀地放大了,貓似的技能,見游真一本正經的表情,适才虛虛實實夢一般的幻覺徹底消散,情不自禁展開無限聯想——

可怕?有什麽好可怕的,難道什麽東西落在山頂了嗎……?

“翟藍。”游真鄭重地喊他的名字。

“什、什麽?”

“其實我剛才第一次騎摩托車。”

翟藍:“……?”

翟藍:“卧槽!”

崎岖山路,懸崖峭壁,急轉彎,長下坡,旖旎霎時一聲巨響全部粉碎,翟藍差點原地蹦了三尺高:“你第一次騎摩托車?!你第一次?!”

怪不得他剛才恍惚自己在飛,原來不是錯覺?!

聲音都變了調,路燈映照,翟藍一張小臉霎時褪盡血色。

好像效果有點超過了,游真沒料到翟藍反應這麽大,趕緊往回說:“不是,哎,我沒騎過那種燒油的摩托車但是會開電瓶車!單手開!”

翟藍:“……啊?”

“電瓶車。”游真強調,懊悔地揉着鼻尖,“對不起啊我剛剛本來想……算了,這次是我不好,以後不會再話說一半讓你緊張,我就是——”

“吓我?”

游真:“……”

說不上吓,可又存了點類似的小心思。

無非想看翟藍炸毛。

這話怎麽說似乎都很奇怪,承認會讓他的惡趣味暴露無遺,不承認麽,又太不誠懇。左右為難了半晌,游真最終飛快地“啊”了聲。

翟藍奇怪地揚起一邊眉毛,慢半拍察覺到他好像是故意的,擡高視線,斜斜地睨他。眼神傲慢,表情卻又純良,搭配一起時奇怪的和諧。他見游真不動了,伸出手與游真眉眼齊平,略一停頓後毫不猶豫地屈起手指用力——

彈了游真一個腦瓜崩兒。

“哎呀!”游真喊疼。

“不許再逗我了。”翟藍板着臉,“幼稚!”

從他嘴裏說出這兩個字喜劇效果十足,游真應着:“哎,遵命。”

“下次我要生氣的。”翟藍說。

游真當然知道翟藍不會真的生氣,心裏記住了他的逆鱗但肢體動作仍然親近他,摟過翟藍的肩:“請你吃東西賠罪?”

“嗯,當然啦。”翟藍說,故作悶悶不樂,下一秒立刻破功笑出了聲。

捉弄小動物的快樂過了那陣勁兒也沒有太大意思,三番兩次,故技重施不了多久就會被翟藍識破。翟藍太聰明,他不反感善意的玩笑甚至是謊言,可游真莫名覺得翟藍有自己的底線,他這次沒踩到,以後就別再招惹了。

兩人相處留點空間才是最理智,游真都清楚。

只是翟藍打破社交距離後的模樣太可愛,不管是炸毛,還是沒睡醒,或者露出內裏的尖銳冷不丁刺他一兩下。

游真見過一次就不能忘,所以一而再再而三地冒險也要多看兩眼。

回市區的公交車已經停運了,下單後将近二十分鐘才等來一輛出租車。

把翟藍塞進後排,游真也去坐在他身邊:“師傅,江蘇路。”

翟藍側過身,翻出剛才那封沒寫完的私信,想着控訴一下某人,到底沒下得去手還是點了“發送”,用他們的暗號做結束語。他放下手機,定定地看了一會兒游真,發現對方沒任何跡象要立刻去翻私信箱,猜測游真的強迫症沒有延伸到這個領域,遺憾地嘆了口氣。

江蘇路在八廓街附近,離酒店也不遠。

這個點不前不後,翟藍以為他所言的請吃東西賠罪是指點外賣就沒多問,靠着車窗,一直看拉薩的夜景。

經過剛才摩托車那一出心跳如坐過山車,卻陰差陽錯地讓翟藍找回了曾經的自己。他本來就不是太陰沉的人,小時候玩惡作劇比游真這些不知道複雜多少,只是心力交瘁太久,甚至忘了被腎上腺素快速飙升的刺激。

真奇怪,遇到游真以後他全部的新奇體驗,仔細一想原來從前都經歷過。

內心的寧靜也好,突如其來的刺激也罷,漫長傷痛沖淡了曾經的快樂,而現在,游真陪着他,翟藍似乎就能把它們找回來。

想到這兒,他的目光落在游真身上,躲在車窗和燈光的陰影中笑了笑。

拉薩司機師傅們開車風格狂放,深夜更加多了骨血的野性,一路寬闊大路,時速越來越快最後一個急剎車,穩穩地停在某個高樓前。

“到喽!”司機師傅樂呵呵地提醒。

可下了車翟藍卻感覺環境有點陌生,左顧右盼:“這裏好像不是我們住的……?”

“嗯,請你吃點東西。”游真指着一個電梯通道,“走吧,央金昨晚給我推薦的小店,這麽晚了還在營業的除了清吧就是咖啡廳,我們去試一試。”

宗教色彩濃郁的城市和“酒”“清吧”之類的字眼産生聯系,聽着就令人向往。

六樓在城內已經算高層了,窗外景色幾乎可以毫無阻礙地眺望布達拉宮,大昭寺金頂在夜間終于黯淡,星辰閃爍,天空不如在山間清澈,晴朗也很朦胧。

小角落裏居然開着一家清吧,名字叫“viva”。

走進門,陽臺和大片落地窗拉近蒼穹,深紅木質裝潢襯托夜色,神秘又多情。

窗前以布宮為背景搭建了小舞臺,戴着棒球帽的駐唱歌手正在演繹一首經典民謠,手鼓聲脆而悠遠,吉他撥弦浪漫,低沉煙嗓娓娓道來一個小城的故事。上座率大約一半,每個桌面都點了一支白蠟燭,微光搖曳。

落座,環境太溫柔,于是說話的聲音也放輕。

游真把菜單遞給翟藍:“吃什麽?”

粗略看一眼後感覺也就甜品和一點小吃,翟藍不挑,也沒跟游真多客氣,點了個提拉米蘇,然後對着五花八門的酒單犯了難。

不是沒喝過酒,但僅限于一些純生和低度數的果飲。翟藍不喜歡酒,更分不清各種類型的區別和味道,什麽又是經典搭配,酒單上那些名字都太複雜,就算标注了成分,對翟藍而言閱讀理解難度大于大學英語。

躊躇三秒,果斷選擇放棄,翟藍把單子給游真:“你來。”

游真給他點的酒裝在陶罐似的杯子裏,杯口放一片百香果和薄荷,果汁酸味覆蓋了酒精,看着不太像酒。

“這邊的特調。”游真解說,“金色安德烈斯,入門級的,應該很好接受。”

想起上次喝的那杯百利甜,陰差陽錯也跟游真有關。翟藍不自覺地笑,撥開百香果,低頭抿了一口……沒有想象中刺鼻。

“果汁?”翟藍說,喝它像喝水一樣解渴,“酸甜的……加糖了吧?”

游真面前是個威士忌杯,他和翟藍小聲聊着酒,問他要不要嘗一嘗。被拒絕後,游真拿起爆米花吃,笑吟吟地聽着歌。他聽翟藍聊高中畢業的聚會,二十幾個青少年為了證明自己從此以後是“成熟的大人”,搬來兩箱啤酒不由分說地喝了個底朝天。

“我喝了幾口,腳底輕飄飄的,那會兒是真的高興,覺得自己脫離苦海了。”翟藍說着,眉梢眼角的笑意凝固了一瞬,“但沒想到,現在居然最懷念那天。”

“長大就一點不好嗎?”

翟藍搖頭:“有好的地方,可我大部分時候沒有感覺,想象中應該誰都不管我了。真到了所作所為根本無人在意的地步,又會非常、非常不安。”

“是吧……”

“所以我不向往‘自由’。”

說完,他拿起薄荷葉放進唇齒間,輕輕地嚼了兩下後清涼感直沖大腦。

翟藍無法解釋這個一時興起的舉動,他做題做得多,最講邏輯,這時卻感覺手腳不受控,說的話也只來自于心底,不經過任何思考脫口而出。

“那你現在感覺怎麽樣?”游真問。

翟藍反問他:“你呢?”

“嗯?”

“我感覺像在做夢,你呢……?”

淡淡的缥缈的話音沒有立刻得到回應,桌面有燭光,游真從翟藍眼底數着火色跳躍,好像他們又回到了綠皮列車看彩虹的黎明。

耳畔,駐唱歌手結束了表演,樂隊似乎也快要到點下班。

“翟藍。”游真突然微微挺直了背,“你現在想不想聽我彈吉他?”

作者有話說:

謝謝大噶的理解,啵啵,明天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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