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從觀景臺回到村子裏時,天邊的藍逐漸加深,近乎墨色。

澤仁丹增在路邊等到了他們,男孩背着背簍滿臉笑意,炫耀似的給游真和翟藍看自己今天頗為豐厚的收獲:“我賣掉了一些,還剩下這些,明天做飯吃!”

“好啊。”游真順手揪一把他的頭發,“把你家那個墨脫石鍋拿出來,做石鍋雞。”

丹增佯裝不悅:“你就想吃那幾只雞。”

游真:“怎麽能叫‘幾只’,我最多吃一只嘛,而且你又不是不上桌的。”

丹增翻了個巨大的白眼,随後又嘿嘿地笑起來。

或許和小夥伴們一起玩鬧讓他即将背井離鄉的心情減少了幾分沉重,翟藍看着一大一小在半步遠的前方打鬧,不自覺也露出點笑容。

晚上簡單地在丹增家吃了點包子,李非木給丹增送東西,剛好遇到翟藍,于是男媽媽嘴碎地問東問西,成功地把翟藍惹得煩躁起來。原本因為日照金山而分外柔軟的心情轉瞬即逝,到最後,他不耐煩地捂住了耳朵。

“我關心你好不好?”李非木氣極反笑,“翟藍,不想聽可以直說。”

翟藍梗着脖子,不吭聲。

反而是游真打了個圓場:“今天累壞了,他可能心情不是很好。”

左右人安安穩穩地回來了,李非木畢竟不是翟藍的監護人,迅速地想通了這一層,然後不管翟藍,只說讓他記得以後去哪裏都給自己打一聲招呼。

“留一句‘去看桃花了’然後失聯一下午加一晚上,電話打不通,微信不回,心髒病被你吓出來!”李非木最後說。

翟藍的手還蓋在耳朵上:“嗯嗯嗯,啊對對對。”

李非木:“……”

游真:“好啦好啦,我會看着他的。”

不知又被這句話哪個字戳中,李非木自然而然地接口:“但你又看不了他一輩子……哎不是,不……卧槽,不該這麽說來着……”

游真笑着:“沒事,沒事。”

翟藍:“……我還在這兒呢!都什麽亂七八糟的!”

第二天本以為是難得平靜,翟藍大清早就被李非木抓去給一群小學生上數學課。他拒絕的話都到了嘴邊,結果李非木給出了個讓他無法拒絕的理由。

“我得去一趟鎮上,給丹增辦手續,時間晚了就來不及了。”李非木在電話裏語速如倒豆子,噼裏啪啦,風風火火,“今天必須辦好,央金在成都給他找到了借讀班,游真他們最晚也得這周末回去了。”

翟藍一愣,低頭看了眼手表上的時間,今天已經星期四。

相處的時間驟然被壓縮,他甚至來不及從游真那兒聽到最新安排。雖說游真沒義務告訴他,或是想要塵埃落定再和他道別,但翟藍又開始心酸。

剛剛認清感情,沒有得到任何回應然後迅速分開。

對他而言,這幾乎就是宣判死刑了。

裝得不在乎也好,強撐出的獨立自主也罷,翟藍只有在這種時候才會感覺到原來自己真的沒什麽經驗,年輕天真得過分,遇到一段感情立刻手足無措。

他都找不到人去問,眼睜睜地等游真來了又走,分明他們最近的時候只有幾厘米。

心亂如麻,數學課也上得不在狀态。

教室裏的孩子們不太勤奮好學,比起枯燥的習題他們更喜歡聽翟藍聊自己的學生時代。翟藍把作業講完,幹脆和他們說起了千裏之外的城市。

早年老爸還不那麽忙的時候,翟藍被他帶着去過很多地方,留有不少影像。教室沒有投屏,翟藍就用手機給他們放自己在青島、香港、廈門、喀什旅行時拍的視頻和照片,天南地北的景色映入那些清澈的眼睛,翟藍也覺得自己得到了一些平和。

他最後把聯系方式留給了這群學生,說:“以後有機會找我玩啊。”

盡管他們都知道,這個機會來臨的概率不太大。

游真到村小學接人時,剛剛打過下課鈴,但學生們還把翟藍團團包圍,要看他去哈爾濱拍的冰雕。他走到教室後門,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場景。

耐心地等了好一會兒直到有人發現,某個學生怪叫一聲,緊接着所有人一哄而散。

剩下翟藍,拿着微微發燙的手機,直眉楞眼地望向他。

“我剛回來。”游真說,無法形容自己為什麽會選擇這樣一句做為開場白,“就是……事情都辦好了,所以——”

“要跟我告別了啊?”

翟藍反問他時還有點笑意,尾音輕快地上揚着,像無關痛癢的玩笑話。

但游真莫名地覺得,翟藍不太高興。

“昨晚你睡得太早了,再加上……白天累着,這個事,反正也……我是打算跟你商量,但又感覺不太合适……”游真向來性格開朗,舌燦蓮花的,這時居然手足無措,“你、你過幾天……要不要跟我、丹增一起回成都?”

“啊?”

這倒從未設想過。

教室一側窗外是連綿不絕的大山,雨後空氣清新,泥土的腥味輕輕地發苦。

游真稍一舔過幹燥下唇:“一直想問你的,沒找到合适時機。因為我記得你說過你從成都來,你也去過Zone,而且你現在沒有上學……”

“我還是要等非哥,反正也快了。而且他說,我在這兒的話可以幫忙上數學課和語文課,他們老師就能留出多一些時間做別的工作。當時答應得好好的,也很認同這些安排。”翟藍搖搖頭,“不能言而無信啊。”

游真頓了頓:“啊,也是。”

“你能這麽問我,心裏其實還是挺高興的。”翟藍飛快地說,“謝謝你,游真。”

他鄭重其事又無比誠懇的道謝,讓游真越發不知道怎麽反應了。他不自然地整理着發型,用已經長出深黑的碎發遮掩過耳背發紅。

“等你回去我們還能再見面的嘛,這有什麽……”他看向翟藍,“去吃飯?我做。”

翟藍把粉筆抛開:“走!”

石鍋雞是游真去村小學找翟藍前就炖上了,一來一去,再準備好別的菜,等到太陽落山,雲霧重新聚集在南迦巴瓦山巅,小院裏香氣四溢。

小桌邊,這天多了個蹭吃蹭喝的李非木。他常來丹增家裏照看,跟半個主人似的,見游真自己忙裏忙外的,就趕緊過去幫忙。可惜李老師君子遠庖廚,好險沒把廚房點了,被游真忍無可忍地轟出來和翟藍排排坐。

兩個廚房廢物就地等吃,翟藍還好,另個為人師表的遭到了11歲男童的無情嘲笑:“李老師,原來你也有不會的事啊!”

“各有所長嘛。”李非木振振有詞,“等你大了就懂了。”

丹增“嘁”地一聲,轉頭去廚房幫忙拿菜了。

因為吃石鍋雞,丹增專程請教了鄰居一起幫忙做出一個火塘。儀式感十足,仿佛是他們正在給這座小村莊道別。

火塘燒得旺,天然皂石制成的石鍋中雞湯香濃,因為加了枸杞參片和紅棗,一股淡淡藥味更加增添層次。雞肉色澤淡黃,被火光一烤,幾乎是在微微地發光。撈起一塊,立刻就發現已經炖到完全軟爛,入口一抿就化了,嫩得不可思議,連雞胸都細而不柴。

用筷子翻開雞肉,下方鋪了滿滿一層的各類菌子,居然全部切得整齊,一看就知道出自某個強迫症之手。

菌子都是丹增這兩天撿的,加上鄰居贈送,牛肝菌,羊肚菌,香菇和松茸,有的脆爽有的柔滑,風味不一,但同樣鮮美無比。

空口吃,是一股肉香夾雜着菌香,回味清甜而悠遠。如果加上游真的獨門蘸料,豆瓣醬加小米辣,點綴一點點炸蒜,辛辣混合着食材的本味,舌尖受到刺激,胃裏卻無比滿足。

李非木開了瓶米酒,破例允許翟藍和丹增兩個小孩喝一杯。

然後就開始大侃特侃。

聽到他初來乍到,為着一個學生要被父母強制帶回家連夜走山路去做家訪,游真夾起一塊雞腿,不動聲色地放進了翟藍的蘸碟。

翟藍“嗯”了一聲,疑惑地望向他。

“吃。”游真說,眼睛彎起,是個柔和又不經意的微笑,“味道還可以吧?”

翟藍用行動證明他真的非常喜歡。

雞肉和菌子吃得差不多,再下新鮮鳳尾,蔬菜吸飽了湯汁,葉片糯而嫩,莖塊卻還保留着中心帶生的口感,仿佛連呼吸都變得無比貼近自然。

何況最後游真還給他加了個菜,手擀面條,藏到尾聲的驚喜,就着下過菜的雞湯煮好,用松茸和雞肉做澆頭,一大碗,哪怕在雅江河谷的四月,春寒依舊料峭,翟藍全身都迅速地變暖了。

“你知道我喜歡吃這個?”他驚喜地問游真。

游真單手托腮,隔一張桌子望他:“上次你好像吃得特別多,今天就再做了一次。”

說不上是喜好被記挂感到窩心,亦或是單純游真為他做一碗面條就足夠怦然心動,翟藍一按胸口,低着頭笑:“哦,我确實是碳水愛好者。”

“碳水愛好者啊……”游真小聲重複了這個新詞。

然後暗自把它記住。

簡簡單單的一個鍋煮湯,翟藍覺得他可以吃到天昏地暗。

可惜菜量和胃容量都是有限,湯喝了三碗,米酒的後勁兒直沖太陽穴,身體也變得輕盈了。翟藍往後倒,半擡着下巴,聽李非木介紹丹增家的祖傳石鍋。

“……所以一般好像管他叫墨脫石鍋。”

聽見那個名字,翟藍不自禁地看向游真,果然聽見他說:“墨脫啊,我之前想過去徒步來着。後來……現在就沒那麽執念了。”

“為什麽?”李非木問。

游真理所當然地說:“因為通公路了啊。”

翟藍笑出聲:“什麽啊,你不要找借口,肯定是你懶了。”

“徒步的快樂是你想象不到的。”游真正色道。

翟藍幾乎壓着他的尾音迅速接口:“那我們下次一起去。”

沒有疑問,不是征求意見,翟藍的表情讓這個未知行程三言兩語就寫進了日歷中,只等待找到一個合适的時機,然後立刻出發。

游真愣住了,他眼神微沉着,半晌,不知想了什麽,眼裏有光芒倒映着火的顏色。

“好啊。”

翟藍滿足地放下筷子,用手機拍照。

看了好奇,游真忍不住問:“都吃得差不多了,現在拍了幹什麽用?”

“給一個神秘朋友炫耀。”翟藍說,意味深長地看了游真一眼。

作者有話說:

明天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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