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Real的數字世界”邀請你一起聽歌。

軟件裏彈出這個提醒,仿佛将他們隔絕的那層玻璃終于裂開了。

翟藍猶豫了下才選擇接受,他戴好耳機,在車裏,降噪效果一般但也足夠聽清幹淨的吉他和弦。低下頭看屏幕,兩個人的頭像親密無間地靠在一起,白線是耳機形狀,翟藍自己的頭像一片漆黑,正中是一顆星星,在游真旁邊格外樸素。

拿吉他的青年側影看不清五官,角度問題,半長的頭發遮住挺拔鼻梁,只剩下線條有些硬朗的下颌線和游真平且寬的肩。

游真放了一首輕緩的慢搖滾,人聲加入之後溫柔如春風,很好地安撫了颠簸時莫名湧動的燥熱。

下方有小字,提醒着翟藍他們此時相距5公裏。

私信框那行令人先受驚吓、接着短暫快樂的字還放在最顯眼的地方,第一次,互聯網搭建的虛拟與現實重疊,單方面一廂情願變成了心照不宣。

Real的數字世界:找到你了。

聽歌界面黑膠轉動着,專輯的定調和封面一樣宛如淺綠的池塘,有悅耳的riff和低調卻托起全曲的低音,鼓點輕而律動感十足。翟藍望向窗外,充滿夏日意味的旋律在這一刻居然與皚皚雪山、湯湯江水完美契合。

聽完一首歌,距離又拉長到了10公裏,快要到城區的,兩邊白色街燈和樓房整整齊齊。翟藍注視那句話片刻,點開實時聊天。  。:我本來就沒想瞞着,是你太遲鈍  。:才發現。

Real的數字世界:少來這套

嘴硬被識破,翟藍卻忍俊不禁,他抿着唇掩蓋笑容不讓李非木發現自己異常,然後給游真回了個和昵稱一模一樣的句號。

Real的數字世界:你們到哪兒了?  。:市區,我好餓啊。

擊掌表情占據整個屏幕,游真苦哈哈地說他也好餓而且機場裏吃的太貴。  。:不登機?

Real:延誤了一會兒,我和丹增在下五子棋。  。:你別連小孩都下不過。

Real:……

Real:翟藍你說話真的帶點刺,多虧我不記仇。

兩邊消息擺在一起,和此前中規中矩又帶着點掏心掏肺的信箋對比強烈,更像他們日常對話。有點距離感,但又不完全回到了從前,總歸還是有什麽開始變了。  。:那你覺得我該怎麽樣才好?

游真沉默了很久。

翟藍放下手機,輕輕閉眼,專心地聽游真放的第三首歌。

像海妖吟唱,背景音中有什麽樂器沙沙作響,令他想起不久前經過可可西裏的黎明。翟藍想,那時游真會怎麽看他,現在呢?他該對游真有進一步的表達嗎?如果想做,那他要選一個好的時機麽?

……可是他毫無經驗,太難了。

撩撥,挑逗,試探,若有似無的勾引,哪怕踏入成年世界,翟藍連對這些詞做文本解釋都不行,理論尚且還在學習中,用實踐檢驗更是排隊到了猴年馬月。

翟藍嘆了口氣。

煩死了,早知道那天裝什麽成熟穩重見過世面,還不如游真說“喜歡男生”的時候一步到位,直接問他:“那你喜不喜歡我?”

思緒混亂了會兒,他對自己的怯懦無言以對了會兒再次注意到對話框,仍然沒有答案。游真可能正在移動所以他們之間那個數字不斷更新,翟藍戳戳他的頭像,自己發出去的問句因為時間太久都消失了。

正當以為游真會當做沒看見,直接進行下一個話題,抱着吉他的側影彈出一句話。

Real:真實的就好。

Real:我還挺喜歡被你兇哈哈哈。  。:有病吃藥

游真用軟件自帶表情給他發一個占據全屏幕的笑臉。

Real:登機了登機了!

這句話剛發送完畢,那邊好像信號不太連貫,音樂突然從中被截斷了。

但游真的頭像還跟他靠在一起,他們聽歌時間剛剛34分鐘。

翟藍擡起頭,從路邊一間餐館的玻璃門上看見自己的倒影。笑容燦爛得他詫異,頓了頓,擡手揉了兩下嘴角試圖按平。

風被太陽曬得發熱,翟藍往回翻了兩頁他們為數不多的聊天記錄,按了播放鍵,站在樹的影子裏把游真沒有放完的那首歌聽到最後,遠處天開始陰。

快樂退潮過後,翟藍又患得患失。

從第一次說話開始,他們滿打滿算相處也不過15天。翟藍這時回憶,他不知道游真的過去,喜歡什麽類型的人,最愛哪一支樂隊,平時不工作又怎麽打發時間,有沒有其他的興趣愛好,吃不膩的食物和飲料又是哪一種……

但他篤定他喜歡游真。

或者是愛,盡管他對愛的定義複雜而膚淺。

因為只要游真出現,翟藍就會情不自禁走向他——

跑向他。

聽歌的距離先從5公裏變成30公裏,回到仁青村,夜色低垂,翟藍躺在民宿裏對着另一側空蕩蕩的床再打開,已經有1700公裏了。

游真大約只在剛剛到的那天有閑暇,還能給他放兩首日語歌。他說這些歌來自一支已經解散的日本樂隊,不過他們最後一次開演唱會的時候游真也才十來歲,根本不懂大海對岸還有這麽一件事。

“他們的歌詞都很,可能老套,但我一直喜歡。”游真固執地不用別的聯系方式,在那個實時聊天裏飛快地給翟藍一條又一條地發消息。

翟藍很少說話,這些都是他陌生的領域,而游真試圖帶他走進它們。

他說:“我聽不懂啊,很多你說的東西。”

“沒關系,有一點點感受就夠了。”游真打字很快,“就像,比如,你聽我寫的曲能想到香樟樹被雨打濕的冬天。”

搖擺帝國的念法很可愛,吉他聲卻夠燥,live版本聽到最後像撕裂的金屬。一長段SOLO逼近尾聲,翟藍卻感覺有另外的什麽由遠及近,他茫然地摘下一只耳機,走到窗邊,街燈照亮了矮處的黑瓦,一片流光。

雨聲淅淅瀝瀝的,溫潤而潮濕,泥土很腥,樹葉是苦的。

為什麽游真剛剛走仁青村就開始下雨?

回給他的是一條語音,挺長,用慢節奏情歌做背景樂聽着感覺新奇,翟藍又露出不自覺的笑,半趴在床上,用手捂住耳機讓游真的吐字更清晰。

“剛到,下午送丹增去他姐姐那兒,晚上樂隊的幾個人一起吃飯給他開了個歡迎會。吃的串串,喝了點酒,不過我沒喝,總感覺還是有點不舒服。”

“怎麽了?”

“還沒适應海拔差,我和丹增都是,雖說這次也沒去氧氣太稀薄的地方。”

翟藍開玩笑說那你還去墨脫徒步。

游真說有夢想誰都了不起。

行啊,等到那一天提前半年告訴我,和你一起試試。

游真問他,不怕累了?

“刀山火海都陪你,累算什麽。”

恰好一個轉音太過尖銳,差點蓋住了翟藍半真半假的玩笑。他猜游真要裝聽不懂了,靠在窗邊,腦子裏飛速地準備好幾種方案掩飾剛才真心話為什麽脫口而出。

但游真問他:“你才幾歲,就愛說刀山火海?”

“怎麽了?”翟藍不太服氣。

“刀山火海又不存在。”

翟藍:“少來這套。”

他用游真幾個小時前的調侃回擊,游真始終沒有再多說什麽。暗示意味太明顯就失去了那層朦胧的默契,而這本該是他和游真同時擁有的最珍貴的東西之一。可能在長距離隔開他們以後,有些話的可信度就沒那麽高了,所以游真不信。

他不懂後搖,不會做咖啡,差着歲數共同話題有限,但他會為游真的歌流眼淚。

“你不要覺得我好像很容易哄。”翟藍最後說,“我認真的。”

幾乎是示威,可哪有人把狀似告白說得咬牙切齒?

翟藍話音落下後過了會兒,游真才嘆氣般地壓低了聲音,唯恐驚擾了誰,或者不敢确定方向所以追尋時找不到起點。

“……快睡吧。”游真說,“晚安。”

翟藍說好,沒有給他道晚安,但也沒有立即睡覺。

随機播放的歌單還在繼續,游真像不知情這個功能只有完全退出了才會停止,或者像下午那樣沒有信號自動斷開。他一首一首地切着歌,很煩躁似的,聽兩秒鐘就換,直到找了一首9分鐘的後搖。

翟藍靠在窗邊,他摘下耳機,把手機聲音調到最大。

那段riff只有幾個音節不斷循環,仿佛行駛在一段平穩卻未知的隧道中。混雜雨聲,他被微冷的空氣包裹着,好像從裏到外濕透了。

距離1668公裏。

已經聽歌3小時21分鐘。

作者有話說:

網戀小學雞聽的歌是甜梅號的《南方蝶道》,是我第一次get到後搖的一首歌,推薦推薦

明天可能不更(加班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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