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從上千公裏再次縮短回個位數,盆地的六月是他心裏一年中最美的季節,比春天暖和,多晴天,夜晚的雨偶爾聲勢浩大,潮意卻并不令人難以接受。

在這裏夏天有漫長前搖,氣溫一會兒升,一會兒降,只要沒入伏,好像随時可能在暴雨後突然降溫10度以上,把還沒徹底收納好的長袖襯衫重新披好抵擋冷風。上午十點,公交車甚至沒開空調。

翟藍從後門下車後單手背好書包,他拿出手機看一眼,鎖屏播放的歌叫《Night Time》。青天白日,翟藍伸了個懶腰,踩着節奏強烈的鼓點走進學校大門。

快兩個月了,他一有空就抓着游真聽歌——或者說,是游真一有空就被他抓住——各類曲風聽了不少,總算不再是個樂盲,聽得多了,最久的一次兩人戴着耳機睡覺,翟藍翌日醒來發現他們的聽歌時間逼近20小時。

那次差點沒舍得挂斷,他截了個圖,做賊心虛地放進了私密相冊。

密碼用了他遇到游真的日期,0115,行為略顯矯情,但越是這樣才能暫時安放無處發洩的少年情愫。

聽完一夜的雨,他和游真就像回到了最開始,還是沒加微信,不過手機是同品牌,翟藍有時給他發iMessage,可以帶圖片和表情包,跟微信也區別不大。

反正游真自己也說,他的朋友圈都是店鋪廣告和幫忙宣傳的商業文案。

最初發iMessage是想着游真回複私信真是慢得夠嗆,可從某天開始他習慣性往樹洞裏倒長篇大論——主要內容為村裏的小孩混熟了開始搗亂完全沒辦法——游真居然在五分鐘內,就返還回同樣長度的內容。

他安慰翟藍,說你不要着急啊,你耐心點,不要跟他們講太多有的沒,做好自己的分內的事其他的交給專業老師,你已經做得很好……

那麽多的話都不如幾乎算得上是秒回讓翟藍震驚。

他問:“你今天怎麽看到私信了?”

往常隔個三五天不都常态嗎?

游真很誠實:“我開了通知提醒,這樣你發消息就會有一個小圓點。”

翟藍笑到肚子痛。

他倒沒想到強迫症能對自己這麽狠。

于是私信和iMessage都在發,有沒有微信的好友位也不太重要了。翟藍偶爾打游戲,但游真完全不打moba類的手游,他喜歡電腦端,翟藍開玩笑說看到了年齡差距,游真說你懂什麽叫體驗感和操作性。

然後約好,等翟藍回成都他帶翟藍去見一見世面。

現在距離16公裏。

說了很多次“改天去找你”,至今沒有兌現。

這次怪不得游真,翟藍沒想到在仁青村小的經歷也能讓他改變那麽多。

他不是很善于交際的性格,而且說話帶刺,時常不太好聽會讓人産生不好的聯想。後來有巨大變故,調整心态已經十分艱難了,翟藍好歹控制住外在看起來還算“正常”,壞情緒都收一收,卻沒辦法應對一群精力過剩的孩子。

李非木教了他不少,兩個月不到,翟藍跟着學校的老師翻山越嶺和一群不想上學的小兔崽子鬥智鬥勇,家訪,開會,挨個談心,勸他們再多念一年書。

收效甚微,但李非木說他們聽了一句“老師”就至少該把事做完,問心無愧。

日複一日的歡笑或憤怒,溫暖和惆悵中,翟藍模模糊糊體會到為什麽當時李非木沒有給他報個旅行團送去感受大自然的神奇,而是一定要他留在那兒。

這些才是怎麽說他都聽不進去、可又能潛移默化改變他的缺陷的幽微光亮。

随着李非木的支教生活結束,翟藍跟他一起回到城市。

然後他就做了個半年前的自己始料未及的決定:回學校,要求提前結束休學,重返校園生活,他想試着從自閉完全邁向前方。

學工組的老師解釋手續不好改,再加上翟藍畢竟将近兩個學期沒有上過課,平時分怎麽打都是小事,一些必修課的知識點他還是跟不上,欠的學分都得重修。好在輔導員鄒琳琳是個體貼的年輕老師,她建議翟藍先上課,融入集體。

一年級春季學期的課,翟藍上過一次了,換作從前他可能對這個提議不屑一顧,可這次他選擇了接受,禮貌地謝過鄒老師。

“準備上課了。”翟藍發送短信。

幾秒鐘後,音樂減弱再斷開。

游真:好好聽講。

類似的日子持續了太久,翟藍打下“放學想去找你”又逐字删除。

突然想起今天有別的安排。

回到成都,是回家,但同時意味着他不再那麽自由。盡管名義上沒誰能再管着他,但親戚裏關系好一點的,也不可能真的放開翟藍一個還在讀大學的學生任他自生自滅。老媽早就沒消息了,老爸現在一走,跟他最親近的就是李非木一家。

兩家離得不遠,翟藍暫時沒有回學校住。姑媽收拾了單獨的房間讓他過去,翟藍說自己可以就婉拒了,她開始隔三差五地讓翟藍過去吃飯。

她把可憐的侄子看做另一份“責任”,所以翟藍沒法完全不領情。

只好委屈自己,把真正想做的事暫且放下。

休學一年,相當于留級了。

現在的學弟搖身一變都成了翟藍同學,但宿舍還沒有入住,翟藍跟着上了幾個星期的必修課找回學習狀态,別的人還沒認全,只跟一個叫董成的混熟了。

董成微胖,長得頗為憨态可掬,戴着黑框眼鏡所以和國寶有點兒挂相,性格內斂。

從第一節 課開始翟藍就敏銳地感覺到這位看起來就像學霸的男生可能和其他同學關系一般般,兩人同樣話少,又喜歡踩點,于是連着好幾節課都被迫坐在第一排“貼心”留下的位置。有次翟藍被老師叫起來做了道題,剛結束,坐回位置,迎上了小董崇拜的眼神,這才暫且開啓了友誼的大門。

偶爾一起約着去吃飯,讨論問題,翟藍會和不怎麽合群的董成組隊完成小組作業。因為他其實不用太在意這些,小小的舉動反而讓董成更認定了他這個朋友。

下課時間,董成抱起課本,出乎意料地轉向同桌:“翟藍要一起去上高等代數嗎?”

他還沒回答,後排幾個人先開始竊笑。

“完了完了居然主動搭理人了……”

“學長真倒黴,被這麽個傻逼賴上——”

“服了,欺負老實人啊?”

他們說話聲音并不低,董成聽得見,臉上霎時一片紅一片白。翟藍偏了偏頭,嘴角嘲諷地一抿,然後像根本沒發現這些閑言碎語似的,把書包拉上。

“走吧。”他說,朝董成友好地笑笑。

高等代數的課在同一棟教學樓但樓層不一樣。走到教室外,董成沒有立刻進去,走廊比教室安靜,翟藍跟随他腳步停住。

“怎麽了?”翟藍問董成。

董成好像有難言之隐:“剛才他們那些……”

“我又不是聽風就是雨的小學生。”翟藍半帶調侃地說。

董成被他的話點亮了,想笑,但又一時不太笑得出來,表情僵硬了會兒,吞吞吐吐良久才憋出一句完整的:“翟藍,謝謝你。”

翟藍搖搖頭,遞給他一個安心的眼神。

他其實猜測或許這群同學之間曾經有過矛盾,也可能孤立和排擠一個人不需要理由,但無論哪一種,他都不準備主動插手。如果董成需要他幫忙讓那些人閉嘴,翟藍樂意效勞,前提必須是董成自己想這麽做。

游真到底對他産生了影響,很多人無奈、難過、委屈并不需要去指手畫腳,他們吐苦水,可能只想要一句安慰,或者只是一個友善的眼神。

記起游真,翟藍在位置上坐了後,拿出手機看了一眼。

音樂軟件的個人主頁,Real的數字世界在20分鐘前分享了一首歌,the Fin樂隊的《Melt into the Blue》。翟藍手指微動,先加入歌單。

打開私信框把剛剛的事簡單說了下,翟藍最後問:“你覺得我做得對嗎?”

Real:很成熟了小藍老師。

翟藍:……救命。

末了又打字:“你現在做什麽?”

上課大概十來分鐘,才得到了游真的回複。

“洗貓。”

啊,游真的那家“假日”裏是有一只奶牛貓,很胖,蜷在貓抓板上睡覺時會變成一顆形狀完美的大雞腿。但他好久沒見過貓了,也幾乎不聽游真提起。

翟藍看一眼PPT的內容自己基本都懂,埋着頭在抽屜裏跟游真聊天。

“洗什麽貓?”

Real:我養的那只,不愛洗澡

Real:又被他抓了好幾下

Real:氣死了

不怎麽想象得出他被貓“氣死”的模樣,翟藍笑笑,回游真。

翟藍:在嗎看看貓。

Real:……

沒有發圖片——音樂軟件有這個功能來着——游真好像可以忽略了,不多時給翟藍發了一串英文字母加數字的組合。

然後他似乎猜到翟藍會問,主動說:“微信,加個好友。”

小刺猬沒動,說:“你想幹什麽。”

Real:快加啦

Real:給你發貓。

游真打字和說話都有他察覺不到的尾音,語氣詞一大堆,輕飄飄地綴在語句最後,像給他的情緒加上詳細注腳,每一點起伏都暴露無遺。

跟別人不太清楚,但和翟藍的聊天內容裏,他總是自然地說“好啦”“加啦”“睡啦”。

很難相信是25歲的社會人士。

不過幼稚得剛好,軟綿綿黏糊糊的修飾甜度不夠,一百二十分溫柔,無論多麽沮喪都會短暫地振奮,心情宛如也乘坐上白雲小船飄蕩在銀河漫游,晃晃蕩蕩。

每次游真這麽講話他就受不了,什麽都能答應。

于是學他:“好啦。”

游真的微信昵稱就是本名,頭像和絕大部分養貓人一樣用的自家奶牛貓玉照,短臉大眼,照相時尚未發腮,非常可愛。他很快發來一個10秒小視頻,課堂不能開外放,翟藍關掉聲音,把那只靈活的胖子如何張牙舞爪看了三遍。

DL:好胖。

游真:對啊!!!

游真:[圖]

游真:你看給我撓的

照片在室外拍的,初夏陽光清亮,風是淺白,木質圍欄邊幾叢繡球的花苞鼓脹,藍色飽和度還不夠高,像黎明第一絲青空。

游真故意把手臂放在光線更好的角度拍照給他看,凄慘的幾條紅腫爪痕,可憐兮兮的。

DL:好痛。

游真:什麽時候來幫我揍他?

DL:過幾天

游真:[嘆氣]

“诶,翟藍。”身邊的同學小幅度地偏向他,“聽課呢,你笑什麽?”

翟藍猛地擡起頭,嘴角還維持着上揚角度,卻矢口否認:“沒有啊……”

董成露出一個“我懂了”的表情。

“和女朋友聊天?”

剛想說“不是”,可舌尖發麻,兩個字吞入了喉嚨。

最後翟藍含含糊糊地“唔”了聲。

作者有話說:

地名是以一些真實地點為參考的,如果遇到我想安利的小店會在作話貼1下?

無獎競猜游真的貓叫什麽(喂

明天不更()下周連更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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