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那天和黎纖聊完後有些話就在文徵心裏落了塵,風一吹,散了。

張寄越來越忙,說是忙課業,再就是去這個飯局去那個飯局,還有什麽科研任務要找老師。他要去北京了,為各種人脈奔波打通的,她理解。

文徵能懂,她尊重他的事業,不多加摻和,每天做自己的事。

沒想到有一天突然傳來消息。

張寄出事了。

文徵是工作時接到電話的,說他本來因為履歷優秀提前确定了評選名額,結果臨了被舉報他和他的老師有點什麽。這事很嚴重,院裏在調查,要确保真實性以及人員清白,私下找各種渠道清查。

張寄馬上就可以去北京,只要去了那邊,未來十幾年前途光明坦蕩。

這節骨眼出事,嚴重了不說影響個人前景,說不定到時院裏每個人作風問題都得查。

牽涉太多,不是他一個人能妥善擺平。

收到張寄電話時他說得情真意切:“文徵,我真沒有,真心話,我要是負了你我天打雷劈!”

“我老師說跟我聊職業規劃,就一起吃了個飯,臨了那天我送她回。我哪知道回頭就被盯着這事的龜孫子給記住了,別人沒事找事,我導師都安慰我說不是什麽大事,就是需要人澄清一下,打個證明,徵徵,你信我。”

文徵那天是生理期,腹部疼痛,她在倒熱水。

辦公室裏大家都在忙自己的,趕新聞通告寫稿子,她盯着淨水機裏的熱水,聽着那些話,心髒有些發麻,手臂也涼得緊。

她半天沒說話,腦袋裏暈乎乎地想過很多,最終不可遏制地落到一件事情上。

“吃了個飯?那這個飯是在餐廳吃的,還是酒店吃的。”文徵說話聲音很輕。

“就是外邊,老師說有茶葉要給我鑒賞,是雲南名品,你知道我爸他原先最喜歡的就是……”

文徵平心問:“張寄,你跟別人上床了嗎。”

一句平靜的話,打破兩人電話裏所有氛圍。

他凝滞幾秒。

接着是更加□□的歇斯底裏。

“沒有,我說了沒有,你到底要我說幾遍,為什麽就是不信我,為什麽你們全都不信我!”

聽着男友對自己與平常截然不同的語氣,文徵認識他那麽多年都沒見過他如此着急迫切的樣子,好像馬上臨近崩潰。

曾經張寄在別人印象裏是怎樣的人?

踏實的,孝順的,脾氣溫和的。

就像刺猬,對你展露真心時,內心極其柔軟。文徵見過,感受過,知道他的真心,就是沒想過有天他豎起尖刺的樣子那樣極端,就像人的兩面性。

文徵一直沒說話。

電話對面許久沒聲音,意識到文徵可能生氣,張寄冷靜了些。

“文徵,你信不信我。”

文徵眼睫輕扇。

“你要我拿什麽信你。”

“我沒有,真的沒有。”

“有沒有不是你片面之詞就可判定。”

“就是沒有……”

張寄聲音開始顫抖,找回理智。

“是這樣的,你聽我說,這次機會、機會我真的争取了好久,我,我每天努力學,我拼命爬,我跟老師聯絡關系,之前不是跟你說了嗎,搞這個就是要你很會交際,我什麽都辦好了,一些人情關系我比那些有錢子弟還搞得好,咱倆年初不還高興地聊嗎,我說我考上了研究生,到時候有機會提前接觸更多機遇……”

他聲線都開始沾染一點哭腔。

“求求你,你理解一下我,我真的不能失去這個機會,你幫我解釋一下,開個證明就沒事了。”

“只是一個證明就沒事了嗎?”

“是。”

“你知道我的,當初我想北上,和你聊過,我說過。”

“過日子是很好,我們那麽多年你清楚我,我家裏人很喜歡你,老說希望我們能談幾年結婚安安穩穩的什麽都好。可我是窮過來的,人争一口氣,我是有點争強好勝,可我人品絕對沒問題。”

“我和老師什麽也沒有,我只是送老師回來,只要你信……”

文徵和張寄認識多年,知他性子。

他說沒有,文徵相信沒有的幾率大于百分之八十。或許是他哪個競争對手搞他,再或者是什麽誤會。

無所謂。

她垂眼慢慢拿勺子攪着杯裏的紅糖:“那如果不是這事,你準備去北京起碼五年起步這事準備告訴我嗎?”

其實張寄的一些事,她都清楚。

早心知肚明,只不過沒有說。

張寄愣了下。

“我看到那張表了,進科研協會簽訂協議,你準備為自己事業奉獻起碼五年,五年不會結婚。”

“當初問我要不要結婚,想做我全世界的也是你。”

“徵徵,我……”

文徵忽然沒了什麽說話的興致:“夠了,不要解釋了,這段時間我們別打電話,各自好好想想吧。”

回到位置上,小腹還是痛。

她捂腹揉了揉,藥片吃了,熱水喝下去。

到家的時候,黎纖在客廳沙發上玩手機。

宋南津進門,一眼瞧見正跟廚房阿姨聊事情的宋蘭春。

他在玄關處換鞋,宋蘭春瞧見了,主動打招呼:“南津回來了。”

宋南津進去,嗯一聲:“姑母。”

“怎麽這麽早回了,知道今天家裏人吃飯,提早回了是吧?”

“差不多,也沒什麽事。”

“你回來跟你爸媽說了嗎,這次回來不準備回去了吧?”

“是,可能待個一段時間的。我爸媽還好,老是那樣。”

“哦。”

宋蘭春剛洗完菜手還濕着,甩了兩下手嘀咕:“還這個态度。”

宋南津問:“姑母怎麽了?”

宋蘭春回:“沒什麽,吃飯。”

她跟她這冷淡式的侄子,沒什麽話好講。

黎纖在沙發上化妝呢,茶幾擺了一堆瓶瓶罐罐,人蹲邊上對着鏡子描描畫畫。

看宋南津過來就不冷不熱喊了聲哥。

今天是一家人吃飯,待會兒什麽七大姑八大姨以及她媽的一些事業夥伴都要過來,黎纖愛面子,就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這事經常來了。

宋南津倒是态度淡然,該怎麽樣還是怎麽樣。

他看了眼樓上:“文徵呢。”

黎纖說:“你還會問她呢?”

宋南津:“怎麽。”

“就是新奇,你跟我們平常不是理都不理的麽,還會主動關心。”

宋南津沒說話,就是盯着她。

黎纖感受到氛圍,悄悄擡眸看了眼,就視線對了一下。

手裏睫毛膏趕緊放下了,規矩說:“洗手間呢,她可能今天吃不下了,下班回來就不太舒服,看那樣子,有點難受。”

“難受?”

“是,被她家親戚折騰着呢。”

“什麽意思。”

“你猜咯。”

黎纖繼續往眼皮上塗睫毛膏,宋南津盯着她搔首弄姿的樣,沒吭聲。

說這麽幾個字都沒說話。

氣壓有點實在低得不成了,黎纖放下東西說:“看我幹嘛,你也要學化妝啊?”

宋南津道:“你知道我沒什麽跟你開玩笑的習慣。”

她坐直,強調:“姨媽,大姨媽,女孩子生理期你不懂?”

宋南津側目:“懂了。”

黎纖小聲嘀咕:“直男。”

宋南津把車鑰匙随手丢茶幾上,往樓上走,臨了經過又看到黎纖歪七扭八的坐姿:“背挺直,坐沒坐相像什麽樣子。”

黎纖下意識挺正,可後知後覺見他上去了又在背後吐舌頭,小聲說:“就知道訓我,有本事說文徵。”

文徵洗了把臉,小腹還是有點疼,冰冰涼涼的。

本來好點了,知道張寄那個事,今天一整天上班渾渾噩噩,人不舒服導致上班也不大順利,下班前還挨了批。

朋友要文徵別管了,她挂了電話後就沒再過問。

心裏不難受是不可能,可一些事,脫離又不是一兩日。

想到張寄在電話裏血氣方剛的着急樣子,她有瞬間記起那年他騎自行車載着她在城市穿行。

他問她:“文徵,你有沒有幻想過未來這裏也有我們一片天地?這裏有錢人太多,可紙醉金迷不止屬于他們,看到那棟高樓了嗎,總有一天,我們也會住進去。”

文徵深吸一口氣。

收拾好情緒開門,陡然面對門外站着的男人,腳步停滞。

宋南津站在她面前,身形颀長,姿态卻又毫無波瀾,說他無動于衷,可那雙眼又确實是盯着她。

一扇門開合,角落逼仄。

他們面對一前一後。

有些像回到了從前某個瞬間。

不知道說什麽,直到他開口:“借過。”

文徵收神,連忙拿着東西準備出去。

可要經過時他忽然開口:“吵架了麽。”

空氣安靜,鏡子倒映着他削瘦的臉,以及在他身旁她纖瘦的身軀。

“看你好像也挺難過的,飯都吃不下。”

她說:“沒有。”

“那是出現了什麽問題?”

“沒……”

“文徵,你撒謊的時候最喜歡往旁邊看,你自己知道嗎。”

她心提緊了些。

“生理期,肚子疼,可以嗎?”

“可以。”

一盒藥忽然被丢到她懷裏,文徵下意識接了個滿懷。

“生理期就吃藥,讓自己捱着算什麽。”

文徵無言以對。

他扭開水龍頭洗手,接着又出去了。

晚上飯桌,大家吃飯相安無事。

宋蘭春舉杯,說:“我們很久沒有聚一起吃飯了。文徵,你南津哥哥前兩天剛從美國回來,你們要聯絡好關系,你呢,工作那麽順利,薪資也很不錯,姑母為你高興。”

文徵舉杯,眼神下意識往身旁的宋南津那兒望一眼。

等了一秒,他算是給面子,舉了下杯子,輕微相碰。

宋蘭春說了會文徵職業相關的事,問她新工作怎麽樣,文徵一一答了。

接着又問宋南津:“你呢,南津,二十七了,有沒有考慮找女朋友。”

宋南津淡定吃飯:“暫時沒想法。”

“你在國外那麽久都沒兩個看中的?”

“嗯。”

“朋友圈子那麽廣,沒個美女啊。”

“姑母要是想給我介紹也不是不行。”

宋蘭春知道他這都嘴上話。

“你別給我說這個,之前給你聯系方式不是一個沒理嗎,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現在說得好聽面子上會做,到時候又個把星期不理你姑姑。”

“沒,哪能呢。”

他們一去一來。

文徵沉默吃飯。

他們宋家人聊天,她向來插不了嘴的。

宋蘭春又說:“那你原來呢,南津你跟姑姑說個八卦的,這麽多年,一次女朋友沒談啊?”

本來是問宋南津。

結果剛好這節骨眼文徵夾菜幾筷子沒夾起來。

感受到大家注意力都慢慢集中到她筷子上。

她頭皮有點發麻,硬着把菜給夾到了碗裏。

“嗯,還成吧。”宋南津回得漫不經心。

“沒談。”

“但也有過。”

“什麽有沒有的。”宋蘭春興致上來了:“那就是算,什麽時候的事,我見過沒。”

“沒。”宋南津左手心不在焉撐着下颚,眼皮微耷:“前年吧。”

“您見過,也知道她。”

“是嗎。”

“當時呢,她跟我态度還蠻好的,對我畢恭畢敬,跟我之間那些表面工夫也搞得蠻好。”

“我真不知道,到底誰,你們怎麽開始的,誰追的誰?”

“嗯。”他手指慢慢摩挲上杯子邊緣的顆粒質感。

感受到旁邊人吃飯動作些微有點停頓。

等了兩秒:“我追的。”

旁邊文徵筷子又掉了,落到地上滾了兩下,她說:“不好意思。”

聊天氛圍被打斷,宋蘭春招手:“沒事,撿起來就行,要拿雙新的不?”

“嗯,不用了,謝謝姑母。”

筷子被撿起來,飯桌上話題中止,她重新坐下,酷刑般的噩夢才算是結束。

宋南津一聲也沒吭,單看着她接着繼續認真安靜吃飯,捏着筷子那手,有些遮了臉的長發被她捋到耳後,面容平靜又漂亮,跟他原先見過的不一樣。

而那個問題的答案他也沒完全回答出來。

她叫文徵。

曾經喊他哥哥。

只是後來不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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