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匿名情人【萬字更】 (1)

時間推回兩小時之前。

客廳裏,岑浪坐在沙發上,臂肘撐着雙膝脊背微弓,幹淨修長的指骨時而交叉點觸,歪頭安靜地盯着躺在圍爐茶幾上的,

——一根棒棒糖。

綠色,米奇頭,

與某天晚上他曾見過的那根,

一模一樣。

不同的是,初見的那根他以非常桀骜不羁的姿态扔回給它的主人,而這根,是他剛才在車裏的中控箱無意發現的。

是時眉的。

他确定。

但岑浪想不通,如果是他醉酒那晚時眉不小心落下的,那麽這根米奇頭應該出現在車裏任意一個不起眼的角落。

而不是,

出現在中控箱的夾層裏。

像被人特意放入一般。

偏偏他那晚确實喝得醉,剛見到時眉來接他時的那段記憶受酒精幹擾,變得遙遠,淩亂到有點出現斷層。還能記起來的回憶,是下車給她買止癢膏之後的事兒了。

所以。

岑浪忽然起身,探手拿過一個小方盒,從裏面取出一枚微型電子芯片,插入投影儀,啓動開關,潔白帷幕自镂空天花緩緩垂墜降落。

Advertisement

是行車記錄儀的內存卡。

他倒要看看,這根棒棒糖到底怎麽回事。

可岑浪很快後悔了。

不,更确切說,應該是被自己驚吓到。

“看什麽看。”

“小東西長得真醜。”

“還看?再看就吃了你。”

岑浪抿緊唇線,鋒淩眉骨深深擰起,烏沉密長的眼睫輕微抖動,遮蔽起眸底驚異萬分的浮光。

他不可置信地望着帷幕,望着帷幕內的另一個自己,握緊米奇頭的棒棒糖,開箱丢入中控夾層裏。

還聽到那個自己說:

“關他小黑屋。”

“我贏了。”

“嘀。”

岑浪一秒按下暫停。

根本無法相信自己會幹出這種幼稚的蠢事,岑浪拿過遙控器,不信邪地倒退,重播:

“小東西長得真醜。”

快進,重播:

“再看就吃了你。”

快速倒退,播放,還是他:

“糖,有麽。”

“……”

他迅速關閉屏幕。

接下來足足三分鐘,岑浪坐沙發上一動未動。似乎根本無從消化這份突如其來的詭異感,他徒然又抓起遙控器,揚手丢去一米開外的單人沙發上。

“嗡嗡——”

下一刻,手機驟然震起響動。

他略顯煩躁地皺起眉,看也沒看來電顯示,随手接了起來。

然而,當電話那端傳來時眉的聲音,岑浪猛地僵滞了下,随即迅速反應過來,偏頭移開一點手機,虛握起拳掩唇低聲清嗓,幾秒後,裝沒事兒人似的冷着腔問:“你在哪。”

卻怎麽也沒想到對方的回答,竟然是:

“你家門口。”

……

她說:“要不要試試非法同居,我們。”

岑浪淡斂着眼皮,下颌收緊,眸光灼深地直視她。

沉默了好半天,良久,他倏然擡手扣住她的下颚,稍稍施力捏起她的臉頰扯近鼻端,偏頭湊近聞了聞。

沉着嗓子問她:“喝酒了?”

時眉被吓了一跳,下意識掙紮後躲。鼻尖在混亂動作中不經意擦惹過他的,燃起絲絲電流般的酥癢,滲透感官,剝落出兩分奇妙的異樣感。

激得她整個人瑟縮了下。

兩側臉蛋被他指尖捏得略微變形,嘴巴嘟起來,導致她說話有點含糊,發音黏連:

“沒有,我很清醒!”

“有多清醒?”

岑浪充耳不聞,些微冷涼的指尖按掐着她的細膩膚肉,觸手彈軟嫩滑。長指箍在她下巴的力度很堅定,但不至于弄疼她。

兩人離得很近,不過三指的距離。過分貼近的距離,令當下這一刻所有的一切都更顯古怪。

古怪的對峙氣氛,

古怪的談判主題,

“大晚上不回家,跑來邀請男同事同居。”還有,古怪的他的反問句,

“這就是你說的,清醒?”

時眉忽然間沒了聲音。

她的黑色長發施施然散下,随岑浪手中的拉近動作,卷翹發梢搭落在他遒勁有力的小臂上。

男人的腕骨筋脈分明,線條利落,與她的細軟發絲交錯纏亂時,乍然堆疊起無比強烈體感差。

時眉仍然保持占據上乘優勢的姿态,手撐着岑浪頭側的沙發椅背,單膝蜷跪在他雙腿之間,瘦腰彎拱,一種壁咚他的詭異體位。

襯得她蠻橫又風情。

可她的表情不算好。尖巧下颚卡托在他手掌的虎口位置,豐膩臉頰受他指力擠壓,凹陷軟糯飽滿的肉感美。紅唇小幅度撅起,惹人晃眼。

她的姿态與表情斥足矛盾。

對比主動靠近的莽撞姿态,她的表情是小心,眼神柔軟,裹藏起那裏素有的叵測心機,只淌露出一點假作委屈的無辜。

岑浪已經被騙過一次。

所以這次,當她那雙極會騙人的眼睛緩慢眨動,當她眼角泛起濕漉,眼尾發紅,

當她又要來那一套的時候,

岑浪指尖一松放開她,撥開她的身子坐遠了些,警告性的威脅話冷得駭人:“時眉,你再敢裝哭,我現在就扔你出去,信麽?”

時眉一秒收住,吸吸鼻子,輕飄地哼了聲,站直身子低頭告訴他:

“七天,就七天。”

岑浪懶淡瞟她一眼。

“你讓我住進來七天。”

她信誓旦旦,“見到夏婕,搞清楚事情真相,我就走。”

“你有沒有想過,事情到最後,未必會按照你所預期的假想發展。”

他向後靠了靠,擡膝疊腿,視線漠然凝落在她的眼睛上,清黑色瞳孔迸泛着邃冷幽深的光芒,

輕易就能解剖她的思想,“當心,得不償失。”

時眉忽然笑了,

“你認為付出一定有酬報麽?”

并不急于得到他的答案,甚至好像也沒有期待過他會回答。

她轉身撩眸逡巡一圈,雙手背後,腳下慢吞吞地邁出那幾步,惬意得仿佛是在參觀欣賞他家一樣。

“将付出與酬報規劃在同一平衡值,”她走到窗邊,指尖撥弄幾下窗簾綁帶的流蘇穗,回頭瞄他一眼,笑容譏诮,

“我并不覺得岑律是這種,‘單純天真’的人。”

話裏有幾分是謾罵,

岑浪自然一聽就懂。

“得不到任何酬報,卻要先為此付出代價。”他散漫勾彎唇角,捕捉她身影的眼神缺乏情緒,口吻摻着反向壓制的諷刺,

“我也不覺得,時律會喜歡‘無私奉獻’。”

時眉輕輕笑起來:

“代價,你指什麽?”

她沒有再繼續下去這場有關人性探讨的哲學話題,反而認真思忖了下,片刻後翹起嘴角,在岑浪的沉默注視下,自問自答,

“是指我們孤男寡女,同居一室嗎?”

岑浪鎖緊眉骨,像是對她直白袒露的遣詞造句深感不滿。

“你很介意嗎?”

她沒由來地這樣問。

尋求對方意見的語氣貌似真誠友好,眼底卻淌出狡猾的笑意,她總是這樣壞,壞心思地抛出一道不清不楚的選擇題,問他:

“怕我欺負你,占你便宜?”

岑浪眸色晦沉,彎唇時眉梢浸透濃烈的冷嘲感,懶腔懶調地反問她:“你期待我說什麽?”

“我是想告訴你,欺負你這種事呢…”時眉故意停頓在這裏,後倚着落地窗歪頭望向他,語調戲谑,

“只要你不喝醉,應該不會。”

“……”

僵硬的表情在他臉上一閃而逝,舌尖輕掃過臉頰內側,半晌,像是被她氣笑了似的,低頭冷笑出聲。

巧妙避繞這個話題。岑浪在手機上打了幾個字,随後站起身,不緊不慢地走向她,當他邁入時眉所在的那幅畫面,與她在同一扇圓弧落地木格窗前站定時,

時眉聽到他說:

“上次在律所露臺,一副巴不得跟我撇清關系的樣子,現在又賴着不走。”

聽到他聲線微嘲:“不怕緋聞了?”

窗外,積雲暗湧。

一道白閃猝然撕裂這個夜晚。

視域被清晰挑亮的極限瞬間,時眉轉身正對上他的目光,眨了眨眼,動人的謊話張口就來:

“如果能跟帥氣優秀的岑律傳緋聞,那一定是我的榮幸。”

話音将落,霹雷下一刻爆起巨響迅猛驚炸,直劈雲霄,貫擊穹蒼,似天神攜來無處釋放的積郁叩問人間。

她聽到頭頂上方傳來低沉的笑,帶着明顯又濃烈的諷意。

時眉:“……”

好吧,她承認自己撒大謊,

但也用不着這麽配合地響雷吧。

沒多久,驟雨大肆侵襲,飽滿濕亮的雨珠前赴後繼地砸向玻璃窗,迸濺四散。

暖黃地燈漫上來,描勒出岑浪修挺高瘦的身骨脊線。他斜身倚靠着窗,雷電四分五裂地交替閃白,點亮濃重昏黑的雨夜,也點亮他靛烏低垂的眼睫。

“你想住進來,可以。”

他斂起唇角的笑意,下颌微含,那種像掠奪者般狩獵的眼神灼燒在她臉上,

嗓線不着色任何情感,“但,你能為我做什麽?”

這男人,還真是絕不吃虧。

提出同居的形式來監視徐嘉合,是時眉從人事部拿到岑浪的個人檔案,發現他與徐嘉合是鄰居後的臨時起意。

她的确還沒想好,

該用什麽樣對等的籌碼跟岑浪談判這場交易。

“國家法律規定,違背婦女意願是違法的……”她底氣不足地小聲咕哝一句。

岑浪幾乎被她逗樂了,“所以,時律想空手套白狼?”

“那倒也沒有…”

“看來你還是要跟警察好好解釋一下,為什麽深夜非法私闖民宅。”

時眉:“???”

不是,他還想着這茬呢?

合着今晚好話說盡也是白說了是吧。

然而令她無論如何都沒想到的是,岑浪并沒有在跟她開玩笑,時眉很快眼睜睜看着他按下“110”,開了免提。

“嘟……”

第一聲。

時眉:“岑浪!你不至于真報警吧!?”

“嘟……”

第二聲。

時眉:“等等等等,你給我一晚時間讓我想——”

“嘟……”

第三聲。

“男模案!!!”

時眉上前一把奪下他的手機,急得連說帶比劃,“崇、崇京的男模案,我有辦法幫你解決!”

“最高效!”

“免費!”

——電話被接通。

“少爺,您說。”

手機裏驀然傳來年輕男子的聲音。

時眉當場傻住,愣愣地低頭看向手裏岑浪的手機,足足呆滞了兩秒,直到眼前暗影傾投,這才覺察到自己身上,重疊着男人修瘦緊實的影子。

她踉跄着被他逼退腳步,在淩亂的眸光裏仰頭凝向他,背部緊貼上冰冷堅硬的窗,手心膩着薄汗,倉促後撐住玻璃騰漫開氤氲朦胧的霧氣。

岑浪伸手将她抵在水跡滑滾的落地窗前,慵懶傾下身子。沒有着急拿回手機,而是微微側頭,眯起眸子睨着她,薄唇湊近她手中的手機聽筒,告訴那端的私人助理:

“派人過來清理客房,現在。”

“好的少爺。”

電話挂斷。

時眉仍然發懵。

她明明看到手機號碼顯示的“110”報警電話……

趁鎖屏前,時眉直接在他手機上翻起通話記錄,“你給你家助理備注是‘110’?!”她不可置信。

岑浪眼底浮着笑,不置可否:“犯法麽?”

他懶洋洋地站直身子,眉眼松散,從時眉手中抽回手機,轉身前,又想起來什麽似的:

“剛才說男模案…免費是吧?”

時眉狠狠咬緊牙。

岑浪好整以暇地掃她一眼,扔她兩個字:

“成交。”

“……”

時眉簡直被他氣笑出聲,雙手掐腰,用力瞪着眼前的落地窗,想直接給他砸了,又賠不起,她只能強壓住火,深深沉了一口氣。

敢陰我。

狗男人,你完了。

被岑浪陰了一把,時眉幾乎一晚上沒怎麽睡。頭半夜氣得睡不着,後半夜勉強睡着了也能被氣醒,臨到天亮又從床上掉下去一回,直接摔醒了。

“啊啊啊岑浪這個混蛋!!”

別的都不重要,主要是免費!

她到底為什麽要免費幫他辦案啊?活這麽大,她什麽時候幹過免費的事兒了!

時眉氣得在床上不停打滾,踢被子,還披頭撒發地來了一套空氣拳。最後折騰累了,她癱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緩了緩,摸來手機想看一眼時間。

目光忽然被一條推送新聞吸引。

——《一線豪門獨子疑似深夜誘拐未成年少女》

她微微皺眉,忍不住想看看這是什麽品種的人渣。指尖點進去,只見碩大标題字下方最先入眼的,是一張自動充斥整個手機屏的配圖照片。

時眉順手點開配圖,

很模糊。

夜晚,無人街邊,敞篷超跑前,身形高瘦精健的黑衣男子伸手勾着女孩的衛衣帽。女生穿一身高中校服,被男子扯着帽子拎去車旁邊,多少有點被強迫的意思。

看起來的确像一出社會新聞。

只不過……

時眉雙指放大那張糊照,四處移動,對着照片的每個位置都仔仔細細地認真觀察了好一會兒,眉尖越蹙越深。

如果巧合太多,

那就變成有意。

深夜、超跑、女高中生。

這張照片上所有的熟悉元素組合到一起,俨然逐漸拼接出一副似曾相識的畫面。

這個場景,

午夜便利店前的馬路;

這輛車,

半個億,限量級;

還有,那個所謂被猥瑣男人騷擾的女學生。

時眉咬着下唇,退出新聞界面,點進微信,手指飛快地找到跟喻卓的聊天記錄,搜索日期定位,看到當晚喻卓發來的車牌號碼:

——港AA1919

她又迅速切回新聞,放大照片,成功辨認出跑車後尾上的模糊數字,一模一樣。

港AA1919,

岑浪的車。

一線豪門獨子,非岑浪莫屬。

時眉坐在床上,用三分鐘的時間來冷靜自我,當她從悚然震驚的情緒裏緩過來,很快便得出結論——

雖然不懂剛剛回國的岑浪能跟誰結仇,但可以确定的是,岑浪被人做局下套了。

時眉沉默了半分鐘,在喻卓的聊天記錄裏找到岑浪的電話,撥出去,響了很久,直到傳來機械女聲的“無人接聽”。

難道還沒起?

時眉掃了眼時間,八點多。

這個點都要準備上班了。

她想了想,拿起手機,趿拉上拖鞋走出房門。昨晚只顧着跟他生氣,房間被打理好之後,她找岑浪要了家裏密碼,便回二樓客房沒出來過,所以時眉甚至不太清楚岑浪到底住在幾樓的哪個房間。

沒辦法,只能挨個找了。

時眉邊打岑浪電話,邊敲房門喊他名字,可從一樓到三樓整個別墅找了個遍兒,也愣是沒見到岑浪人影兒。

回到房間,她單手叉腰望着眼前的落地鏡,另一手撫着後頸,有過幾分鐘的躊躇:

‘憑他自身實力,就算真被警察帶走,也能在24小時內出來吧。’

‘何況岑家跺跺腳,整個港廈都要震三震,岑浪還是獨子,他家怎麽也不可能眼看着他出事。’

算了算了,什麽時候輪到她這個天天搶優惠券買打折品的窮苦社畜,擔心人家資本財團的大少爺了。

時眉搖搖頭,把手機扔去床上,走進洗手間刷牙洗臉。

等捯饬好拎包下樓,出門時經過餐廳,餘光不經意瞥見餐桌上似乎擺着什麽東西。

好奇心作祟,時眉小跑兩步過去,看到桌上扣着一個保溫蒸罩,她伸手掀罩一看——

??

居然…有早餐?!

昨晚清理房間的傭人沒走麽?

她擡頭四處掃了圈,一個人沒有。拉開椅子坐下時,時眉突然就想明白了:

哦,這一定是因為昨晚岑浪陰她,然後又良心發現過意不去,所以才出去順便給她也帶了份早餐。

扁扁嘴,她舀起一勺椰乳燕窩粥嘗了口,眼前倏然一亮。絲滑濃稠,入口即化,忍不住又炫多幾口,內心稱贊岑浪可以嘛,哪兒買的粥這麽好喝。

嘴裏嚼着紙皮燒麥,時眉舉起手機,不由地又點進那條新聞看了眼,熱度漲得很快,短短不到一個小時,已經過十萬浏覽量了。

她低頭看了眼腕表,照這個速度下去,估計到上班黃金時間會爆上熱搜。

吃得有點飽,時眉摸了摸肚子靠着椅背,看着毫無回電消息的手機屏幕,忍不住嗫喏一句:

“這少爺真被請去喝茶了?”

……

律所果然也沒有見到岑浪。

上班路上,時眉在腦子裏重新盤了一遍那晚關于女學生的一切言行舉止。

其實當晚她感覺到不對勁,除了無意覺察到女孩的眼神異常之外,還有很重要的一點。

她的說辭出現纰漏。

起初問起緣由的時候,女孩說自己為了跟朋友一起過成人禮,所以是第一次去那家夜店。

可後來,女孩卻能精準明确地告訴時眉,那裏最近的地鐵口是郵輪港站,下一站A出口有一趟夜班公車,直達「稻荷裏」。

一個人真的可以對第一次走過的路線如此熟記嗎?她當時覺得奇怪,可又轉念想到岑浪也擁有過目不忘的速記能力,這并不能作為懷疑的依據。

直到,喻卓說岑浪包場。

還說那家夜店必須年滿22周歲才能進。

到這裏她确定女孩有問題。

昨晚原本也想跟他說說關于女孩的問題,結果一生氣就給忘腦後了。

讓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連喻卓都知道的事,岑浪不可能不知道。當女孩說她也去了那家夜店的時候,岑浪應該在那一刻已經識破了她的謊話。

所以為什麽,

為什麽沒有揭穿,

為什麽還縱容自己送她回家。

他知道這是個坑嗎?

如果知道,

為什麽還要往裏跳。

“哐啷。”

一聲玻璃飛濺的碎響。

四樓的人集體望向聲源處,時眉被打斷思路,也撩眼看向茶水間。

“喻律師,沒事吧?”

“沒事,沒拿穩。”

“喻律你手出血了!”

“……”

時眉默不作聲地看他一眼,轉椅彎腰去包裏翻創可貼,忽然摸到一罐黃色小瓶。

那罐止癢膏。

岑浪給的。

“怎麽了,魂不守舍的。”

時眉走近茶水間,把創可貼遞給他,順手接過他手裏的掃帚掃幹淨地面。

喻卓撕開創可貼纏住傷口,滑了下手機,鎖屏揣兜裏,搖頭勉強牽出點笑意說:“沒事兒。”

“行了,笑得比哭還醜。”

跟喻卓一起玩這麽多年,他什麽德行時眉門兒清,一個看手機的動作就懂了,“擔心你浪哥呢?”

喻卓也知道什麽事兒都瞞不過她,“老大你眼真毒。”

“要不怎麽能當你老大呢。”

時眉拿出紙杯,重新接了杯咖啡給他,打趣道,“說真的,我有時候都懷疑岑浪是不是救過你命,讓你這麽操心他。”

喻卓垂眼笑了笑。

“浪哥确實救過我一命。”

他說。

時眉怔然看向他,發現他雖然在笑,可眼神卻正色而認真。從校園到職場相識相處至今,有些默契是彼此對個眼神就能瞬間意會的。

這不是玩笑話,

時眉知道。

喻卓晃了晃杯裏的咖啡,抿唇回想了會兒,主動說起那段他鮮少提及的過往:“老大你知道的,我當初為什麽放棄賓裏弗的保博資格。”

時眉點點頭。

因為一起留學生特大兇殺碎屍案。

死者是喻卓的同寝室友。

校園、兇殺、碎屍三個詞組所串連的刑事案件實在性質惡劣。無論如何,外國警方需要盡快破案作出交代,找到兇手,或者替代兇手的人。

很不幸的是,碎屍案遲遲找不到突破口,死者家屬讨要說法,學生老師人心惶惶,社會新聞一浪接一浪。

最後,警方迫于無奈下只好暫時對外公布,已鎖定犯罪嫌疑人系死者生前室友,擁有充分不在場證明的喻卓。

僅僅因為,

死前最後見過的人,是喻卓,

最後一通電話打給的人,是喻卓。

時眉記得,由于牽扯到留學生問題,當時那案子不止在國外,甚至在國內也引起極其高度的關注和讨論,各路網絡大神針對案情的高談闊論層出不窮。

“那案子後來是浪哥協助警方破的。原本按照他們國家的律法量刑,九成會判我終身監禁。”

時眉眼皮猛地一跳。

盡管喻卓在看似平靜地敘述這件事,時眉還是能聽出,他極力克制的聲音裏藏着幾分輕顫,

“沒他的話,我就回不來了。”

就算回得來,喻卓将面臨的也是被強制遣返,被吊銷律師執業證,被迫背上莫須有的罪名而喪失一切自身合法權益,然後獨自承擔着被徹底毀掉的一生。

這讓時眉突然想起另一件事,“所以當時阿姨生病那次,也是岑浪……”

“是浪哥動了家裏關系,跟你一起救了我媽。”喻卓放下喝光咖啡的紙杯,壓着聲說。

“原來那個電話是岑浪打給我的。”

時眉恍然頓悟。

喻卓出國後,時眉隔三差五會替他去探望父母。

那年冬天,喻卓出事被國外警方控制起來,偏偏禍不單行,喻母恰巧在這個時候查出宮頸癌,必須盡快手術。

然而當時港廈人醫的腫瘤科床位緊張,安排住院需要排號,時眉知道當時聯系喻卓也沒用,索性沒告訴他喻母生病的事,替他們兩邊互相瞞着。同時四處奔波托人花錢找關系,好不容易替喻母争取到一個床位。

困難卻并沒有就此打住。

時眉得到院方通知,要求喻母必須在三天內進行手術,否則需要把床位騰出轉給其他急需手術的病患。

而喻母又常年罹患糖尿病,想做手術必須先降血糖,這個過程并沒有那麽快,需要住院觀察調養。

這幾乎是個死循環。

無奈下,時眉打算再想辦法托人先将喻母轉去其他科室病房,等血糖指标穩定,再重新花錢找關系争取腫瘤科床位。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頭天還要求喻母騰床位的院方突然聯系到時眉,說可以為喻母辦理轉去港島私人療養院,提供術前調養、手術進行和術後修養一整套服務。

特別是,全部醫療費用無須喻家個人承擔。

說實話如果不是院方的主治醫師親自出面,時眉當時險些就要以為這是什麽新型騙術。

畢竟無人不知,港島私人療養院擁有全國最頂尖的醫療技術,單單床位就要日萬起步,随便進去住些日子就是百萬為單位的往裏砸錢,且不算在醫保報銷範圍內。

說白了,那裏是專門給有錢人看病的地方。

喻氏夫婦都是本分老實的教書人,喻母教高中歷史,喻父教高中數學,港島顯然不會是他們的選擇。

但時眉沒有貿然去問喻卓父母,而是再三向院方核實情況真實性,甚至多留了個心眼确保有效證據留存。

即便這樣她仍然不能完全放心,而喻母的病又拖不得,面對妻子重病的喻父在自亂陣腳的情況下完全信任時眉,大小事都由她做主。

當時眉陷入非常兩難的抉擇間,她接到了岑浪的電話。

“帶阿姨盡快配合院方轉院,不要錯過最佳治療時機,會有人去跟叔叔簽全免協議,就說你找的。”

這是那通越洋電話的全部內容。

很快隔天一早,就有港島私人療養院的人找上門。倘若只有港島的人,也許還是無法打消時眉的全部疑慮,直到她看見一同出現的那位壹浪集團法務部部長,曾任港廈政法大法學系教授,法學界泰鬥級人物,同時也是她的标杆偶像。

那一刻她才确信,電話裏自稱是喻卓朋友的那個少年,真的不是騙子。

“要不是後來老大你告訴我,我可能到現在都不知道在我母親生病時,浪哥也出過一份力。連他幫警方破案那事兒,也是我自己在聯邦新聞報道上看到的。”

喻卓搖頭笑了下,

“所以我說浪哥人就那樣兒,就算做天大的善事也懶于解釋,看着冷,其實比誰都心熱。”

“當初我們一塊兒玩得一群人平時都挺要好,真到我出事兒那天,別管有錢沒錢的,個個能跑多遠跑多遠。我也理解,人之常情嘛。”

時眉沒出聲,只是安靜聆聽着被細細描勒出的另一個,完全不同的岑浪。

喻卓停頓了會兒,過了很長時間,聲音極低極低地哽咽一句:

“但真的…除了浪哥,沒人幫我。”

時眉沉默了好半天,半晌,拍了拍喻卓的肩膀說:

“去跟老黃請個外勤假。”

喻卓緩下情緒,驚訝問她:“我們去哪?”

她拎過桌上的空紙杯揉成一團,半眯着眸,揚手精準丢入不遠處的垃圾桶,回身挑眉告訴他:

“救你浪哥。”

……

“怎麽樣,能不能行啊你?”

岑浪家車庫,時眉跟喻卓倆人一人一邊趴跪車座上,仰起上半身對頭盯着行車記錄儀。

喻卓邊卸邊憋不住好奇問:

“老大,你怎麽有浪哥車鑰匙的?不是,你怎麽有他家密碼的?”

“我住這兒。”時眉果斷幹脆。

早上出門的時候看到岑浪沒開車,車鑰匙就随便扔在茶幾上。

“什麽?!”喻卓像被雷劈了下似的,爆炸性消息讓他歪着腦袋繞開後視鏡,八卦的同時還帶點興奮地問:“你倆…啥時候事兒?這、這進度飛快啊。”

時眉照着他的腦袋狠敲一記,“借住一周!!還不是為了夏婕的事。”

喻卓樂了:“就住一周啊,你多住他個十天半月的呗,說不準你倆朝夕相處就能發現對方的好…嘿嘿…嘿嘿嘿…”

“?喻卓,我對你太好了是不是?”時眉咬牙威脅。

喻卓拆掉記錄儀外殼,“你呀,其實跟浪哥一樣嘴硬心軟。”

時眉翻個白眼,“別扯淡,我是看你面子好嗎?”

也看在那罐止癢膏的面兒上。

喻卓還想說什麽,被時眉一巴掌呼背上,催促道:“趕緊幹活兒!”

“不成,整不了。”

時眉疑惑了下,“怎麽回事?”

喻卓指了指空缺的卡槽位,“芯片被人拿走了。”

時眉蹙緊眉尖,但仍然冷靜,她轉身坐在副駕上,輕垂長睫,眼底牽離出些許認真思考的成色。

“那晚,你們去過什麽特別的地方嗎?”

喻卓冷不防問起。

特別的地方。

“有辦法了,跟我走。”她眸波剔亮如水。

那條新聞爆上熱榜時,時眉帶喻卓拎着大包小包下午茶,趕到港廈市刑偵分局。

因為經常來找小喬玩,加上平日裏偶爾取證業務有走動,時眉跟局裏的人早就打成一片,安排喻卓在外面分吃的,她直接轉頭找上老熟人。

市刑偵分局支隊隊長,梁銘。

“這位大小姐,可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啊。”梁銘一見時眉來就笑了。

時眉也不見外,大大方方地落座他對面,語氣淬足了撒嬌的意思:

“銘哥你要這麽說我可傷心了,哪回來看小喬,我沒帶好東西孝敬您啊。”

梁銘沒好氣笑說:“沒大沒小,連聲叔都不叫。”

梁銘今年四十七,

照輩分時眉叫他一聲叔也叫得着。

“叫什麽叔啊多顯老,您在我這兒永遠警隊第一隊草,分局不老之光!”論溜須拍馬時眉絕對當仁不讓。

“行了,少來那套。”常年緝拿罪犯,梁銘當然練就一雙極具洞察力的鷹眼,一秒識破她的意圖,“說吧,奔着誰來的?”

時眉嘿嘿一笑,試探道:

“那個,我們律所的岑律師是不是在你這兒呢?”

“岑律師?沒聽說有這號人啊。”梁銘狀似思考着,還順帶問了句一旁的警察小哥,“诶小賀,咱們最近抓的人裏面有姓岑的嗎?”

“報告梁隊,沒有!”

時眉:“……”

她要看不出她梁叔這點裝傻充愣的演技,她就白混這麽多年。

“诶呀您別跟我兜圈兒了銘哥,”時眉直接捅破窗戶紙,“就說人是不是在你這兒吧。”

梁銘見被她看穿,也不裝了,笑道:

“是在我這兒。”

時眉立馬來了精神,“因為那則新聞?你們不會真懷疑他誘拐未成年吧?”

“诶打住啊,規矩在這兒,案件相關不讨論。”梁銘公事公辦。

時眉也不着急,彎起唇角贊同道:“對,規矩不能壞,那您什麽都別說,您聽我說就行。”

梁銘挑挑眉,示意她繼續。

“首先,作為當晚現場第一節 目擊證人,我可以為岑浪作證,那篇新聞上針對他的報道完全抹殺真相,颠倒黑白嘩衆取寵。事實如此,我願意為我接下來提供的證詞承擔一切法律責任。”

說着,她從包裏掏出一個優盤,

“物證。”

她将優盤推到梁銘眼前,指尖點敲兩下,詞句條理,邏輯清晰地分析說:

“這是前灘區洲心大道閘口路247號,711便利店的外接監控電子眼,也就是新聞配圖上所拍攝的地點。”

“根據監控顯示,淩晨2點46分09秒那名女高中生出現,自稱遭遇尾随向岑浪求助。2點52分18秒女高中生言辭激動,攔車要求我們為她提供幫助,就在這個時間節點,岑浪拉她上車被拍下。”

“4點08分我開車載女孩到「稻荷裏」,并親自送她回家,5點26分我開車送岑浪到「萊茵灣」,車上全程對話可以在行車記錄儀中完整提取到。”

時眉從梁銘桌上的筆筒裏抽出一支筆,快速寫下兩串數字號碼,告訴他,

“這是我跟岑浪的手機號,您可以讓技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