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這樣又那樣的她【岑祚舟×杭露侬】

這樣又那樣的她【岑祚舟×杭露侬】

杭露侬低垂下眸子,咬緊唇,視線飄落向桌上他們的合照,細指悄然攥蜷手中的面包袋,發出稀淺窣窣的響聲。

不算光彩的事被這樣揭穿,

她應該羞愧的。

畢竟相處半年時間,他們之間是融洽合拍的,而無論從哪個層面來講,除去寡言性冷,岑祚舟足夠慷慨,情緒平穩,向下兼容力強大,紳士風度拉滿。

但羞愧,需要消耗成本。

她稍稍掀睫,偏頭定眼在岑祚舟臉上,不露聲色地打量他很長時間。

杭露侬知道自己惹怒了這個男人。他看起來比平素更寡漠,眼色低黯,薄唇輕抿,單手插着兜,話冷得駭人。

可即便如此,

縱使知道他接下來不會對自己客氣,也清楚當他意識到被利用,一定心生厭惡、譏諷、避她不及。

她還是不能慌亂。

她必須保持鎮定,極力掩飾得從容,并不打算為此道歉。

對于一個雙親慘死,家産被奪,無所依傍的小女孩,她已經日暮途窮。現在,僅剩的一條路擺在她眼前。

她沒有餘力去羞愧。

她只有一條路,走到黑。

“拍得不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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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露侬将叉子扔進泡面桶裏,從桌上随手挑出一張照片拎起,假意端詳。

——她在努力表現得老練。

“可我覺得你挺帥的啊。”

她側過身子,擡起頭,将照片高舉到他臉龐,對比兩眼,卻在被他捕捉視線的剎那,指尖忍不住瑟抖了下。

很快逃開他的雙眼。

“而且,我們看上去很登對不是麽……”她的聲音也不自覺變弱。

她有些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了。

聽起來帶着點沮喪。

因為。

像這樣居心叵測接近一個男人,懷揣絕對目的性,精心策劃每一場“偶遇”,認真設計每一句“臺詞”,誘惑他,利用他,牽引他一步步邁入自己的營地。

她也沒有經驗的。

全憑天真地摸索。

不知對錯。

她走近岑祚舟的步驟其實很簡單。

先自然地出現在他身邊。

不是自己主動去引起他的注意,而是讓周圍人“牽線搭橋”,代替她轉述;

再順理成章走到他身邊。

大方承認他就是自己要找的男人,試探他的态度,以此決定下一步進或退;

然後,找人拍下他們的相處。

通過外界媒體的轉口,傳去杭氏,借岑祚舟的盛名為跳板,讓大伯與小姑那幫人知道她的存在,不敢再輕視。

但事實上。

——她只有十七歲。

無論她再如何僞裝老練,

說到底,她也只是個十七歲的小姑娘。

就算從前被寵成公主般嬌生慣養,

她僅僅是脾性傲嬌淩人,

她沒有做過這樣的“壞事”。

所以,當岑祚舟用那樣冷調鋒銳的眼神注視她,又如何不令她發慌呢?

她像只落入荊棘叢中被迫困囚的鳥兒,僵直的坐姿,閃躲的目光,全然洩露她此刻的惶惶不安。

明明緊張得要命,還偏要硬撐。

“這就是你‘找男人’的方式?”

岑祚舟在這時開口,稀微皺起眉骨,低斜着眼,視線落在她年輕精巧的側顏,聲線疏淡壓虛。

他說:

“我以為,你會更聰明一點。”

她蹙緊眉尖,死死咬緊下唇,烏沉沉的長睫尾端添一抹昏黃光影,遮彌輕淺陰影,看起來有些無辜,問他:

“什麽意思?”

岑祚舟偏頭睇量着她,情緒莫測,“如果我是你,既然已經确定目标,就不會急于一時。”

杭露侬略染困惑地看着他,似乎沒能理解他的話。

“更成熟的方法是,放長線。”

岑祚舟稍松眉眼,

“從我這裏盡可能多地擴充你需要的商業知識領域,為你所用。直到你有資質有能力代表杭氏,來參與壹浪的招标會,拿下項目,一招制敵。”

“而不是用這種無用的小手段,”他擡手,指骨曲蜷,擲地有力地敲敲桌面上七散八落的照片,說,“打草驚蛇。”

他鮮少會說這麽多話。

這是第一次。

杭露侬猛然仰頭,瞳孔微縮,捏在照片邊角的手指瞬即絞緊,仿若攥住的不是照片,而是自己的心髒,那裏脈跳的頻率像要沖脫心腔,失序地亂舞。

她狠狠震愣原地,表情瞬間凝固,像是花了很長時間來理解他的話,半晌過後,她看着他嘴唇輕動,

“你什麽時候……”

就算那次試探中,被他知道他就是自己要找的男人,可他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對她了如指掌的?

她的身份,她的企圖,她故意接近他所有不道德的目的。

他什麽時候知道的?

“你并不擅長做戲。”岑祚舟低眸,平鋪直敘:“所以以後,不要說謊。”

腰脊莫名繃得更僵,熱度漫上來,似濃稠蜂蜜般黏膩烘烤,熏騰得臉頰升溫,牽連耳根後頸一并灼燒。

她想問的話太多了,

一下子不知道該從哪裏切入。

晚夜,低度的風穿巡飄搖。

空氣徒然落陷凝結。

“晚飯就吃這個麽?”

這時候,岑祚舟從她臉上撇開眸,主動開口。

他淡淡掠了眼桌上的泡面桶,又瞟過她手裏的面包,微微抿唇,探手将來時買的礦泉水拿過來,擰開瓶蓋,遞給她說:“至少吃點有營養的。”

“為什麽?”杭露侬無法理解。

岑祚舟撩她一眼,“嗯?”

“你為什麽不拆穿我?”女孩眼角洇潮發紅,質問他,語氣帶着些局促落敗的尖銳,“為什麽……”

為什麽毫無怪責?

難道他不懂,他越是體現大度,越不苛責,便越讓她難堪,窘迫,仿佛像個在他面前上蹿下跳的小醜。

難道他是想要她感覺羞愧嗎?

手中照片被攥得皺巴巴的,她直勾勾地盯視着他,探入他眸中,試圖探尋一絲他僞善的裂縫。可是沒有。

這個男人,表裏如一地坦誠。

這讓她變得氣急敗壞:

“你居然還有心思關心我吃什麽?!”

對比她近乎心虛的激動,

岑祚舟卻神色平和,眼神明銳,視線輕杳杳地裹住她,喉結微動,說:

“關心朋友,需要理由麽?”

“當然需要!”女孩不自覺擡高聲音,表情執拗,語調似乎刻薄地不屑道,

“這世上哪來那麽多毫無理由的關心?”

從前,在她父母還活着的時候,杭氏風光溢彩,幾乎有數不清的人“關心”她,大伯與小姑充分表演”血濃于水。

可到頭來呢?

現在,她也很“關心”岑祚舟。

但實際上呢?

說白了,她對岑祚舟所謂的“關心”,與曾經大伯、小姑那些人對杭家的“關心”也沒什麽區別,大家各懷鬼胎罷了。

所以人性不過如此,

又怎麽會有毫無理由的關心?

“可我認為對待朋友毫無理由的關心,更真誠。”

岑祚舟神情坦然,吐字懶淡。

“但我們不是朋友。”她脫口而出。

岑祚舟略挑眼尾,凝視她的目光情緒難辨,過了好一會兒,他低淡反問:

“那我們是什麽?”

是什麽。

他們的關系,是什麽?

她沒想過。

“我不知道。”

這次,女孩回答得很誠實。

“不過,我知道的是,”杭露侬坐在那裏,仰頭望着眼前清貴自矜的男人,與他緩慢交融眼色,口齒溫吞,又堅定。

“我比任何人都需要你。”

她說。

大概沒想過她會突然這樣,反倒讓岑祚舟稍愣,他波瀾不驚的眼神總算生出一絲皲裂,默了下,良久輕轉話鋒:

“需要我請你吃飯麽?”

在那之後,他們又度過了很長一段時間的“飯友”生活。

在這段日子裏,

岑祚舟是抱以怎樣的心态呢。

複雜,也很矛盾。

岑祚舟第一次見到杭露侬,是在鄰市,在她父母的葬禮上。

岑祚舟的父親岑老爺子,與杭露侬的父母是舊相識。那時候,老爺子已經遭遇不幸,被向陽制造車禍碾斷雙腿,卧床一年之久。

縱使剛剛出院不過三個月,可聽聞杭氏夫婦出事,老爺子仍然堅持要去參加葬禮,親自悼念,家裏人拗不過他,最終由岑祚舟開車載他來到臨市。

為避免因身份而引起不必要的騷動,驚擾逝者安眠,父子二人特意選在葬禮當晚,那個時間,大部分前來祭奠的人們都已經熙攘散去。

葬禮會堂布置得并不浮誇。

規模中等,白事應有的吊挂裝飾十分低調規矩,杭氏夫婦的遺像懸挂正中央,兩口棺椁南北橫放。

然而本該整潔歸置的環境,此刻卻滿地廢屑碎渣,花蕊踐踏成泥,落花殘敗萎爛,現場似乎發生過激烈沖突的鬧劇一般,無比混亂,不堪入眼。

整個葬禮會堂,

只有一個女孩身穿黑裙,胸帶白花,右臂佩戴的黑色孝牌尤為刺眼。她很沉靜,一直默默清理現場狼藉,

身影凄楚又單薄。

“孩子,發生了什麽?”

岑祚舟推着岑父來到會堂中央,岑父放輕聲音,慈藹關切道。

杭露侬聞聲擡頭,這才發現有人來,她停下來手中清理的動作,更多注意落在面前坐在輪椅上的中年男人,略微在腦子裏過了下,依然是陌生面孔。

“您是…?”她禮貌詢問。

岑父淡淡一笑,“我是你父母的朋友,從港廈來的。”

港廈來的。

杭露侬這才有那麽兩分淺淡印象。

父母是有這個朋友的。

雖素未謀面,但逢年過節杭家與岑家多年來一直保持往來回禮。尤其是岑母,杭露侬記得清楚,幼時最喜歡的那些衣裙都來自港廈岑阿姨親手裁制。

“原來是岑叔叔,勞煩您跑這一趟,辛苦了。”杭露侬輕輕微笑,巧妙越過方才岑父的第一句問話,“岑阿姨還好嗎?”

旁側,岑祚舟沉默打量着這個女孩。

她臉色很差勁,連嘴唇也幾乎沒什麽血色,眼睑下敷彌化不開的烏青,像是幾天幾夜沒合眼過,臉色快要憔悴成亞健康的樣子,一雙眸流失水澤,低落得發黯,極度缺乏光亮。

女孩看上去已經非常疲憊了。

但她仍然細心而溫柔。

看到岑父腿腳不方便,便二話不說替他們父子二人直接取來白色花束,并輕聲叮囑岑父,千萬不必勉強起身鞠躬,寬慰長輩說吊唁的心意更重要。

結束臨別時,岑祚舟先去停車場開車上來,泊車在門口正欲進去推父親出來時,發現女孩已經推着岑父走出來。

她全程沒有哭啼過。

始終情緒穩定,面對跨市而來特意悼念父母的長輩,她溫順又有禮教。

會幫岑祚舟一起扶岑父坐上後排;會體貼地側身半蹲在車外,與岑父平視講話;耐心良好地一句句應着長輩的囑托,也會彎唇點頭,柔聲細語地讓他放心。

在整個過程中,她已經沒什麽多餘的精力分給岑祚舟,也因此二人并無交流。

也許,她甚至不記得自己。

岑祚舟想。

他坐在駕駛位,不動聲色,耐性十足地等待女孩與岑父交流結束,并貼心地關好車門,輕言溫語地揮手道別。

岑祚舟發動車子,戴上安全帶,在緩踩油門駛離的那一刻——

他不經意偏頭掃過後視鏡,

透過鏡像投射,看見那個女孩站在原地停留很久,之後順勢就在馬路臺階上坐了下來。

“唉,這孩子也是命途多舛,小小年紀就經歷這些。”身後傳來岑父唏噓感嘆,他望向窗外,随即多囑咐了句,

“她家那些親戚可不是善茬。阿舟啊,你對這孩子多留意些,必要時候,能幫一把就幫一把。”

“好。”岑祚舟應下。

再次見面能有多快?

岑祚舟沒想到,竟然就是隔天一早。

這次來臨市,岑祚舟順便面見與壹浪有商業往來的幾家老總。于是在參加完杭氏夫婦葬禮的隔天一大早,與父親吃過早飯并将他安頓後,岑祚舟驅車前往約定的會面場所。

巧的是,這條去往商業約談的路線,竟然又一次經過吊唁杭氏夫婦的葬禮會堂。

巧的是,

當他驅車經過時,

餘光敏銳瞥見一抹熟悉身影。

岑祚舟下意識放緩車速,換擋回倒了段距離,繼而輕踩剎車慢慢停住。

半降車窗,他疏淡移眸投去視線,眯起雙眼。

只見馬路對面,

昨夜他們與女孩分開的地點,

她竟然還坐在路邊沿石上,就在昨晚離開前她坐下的位置,未動半分。

是杭露侬。

所以她就是這樣,動也不動地,在這裏整整坐了一個晚上麽。

這時,石瑀忽然打來電話。或許擔心驚擾到對面的女孩,岑祚舟升上車窗,低聲接聽電話。

石瑀的辦事效率一向神速,在昨夜岑祚舟回到酒店之後,石瑀就已經将杭家及杭氏近來發生的一切事情向他進行了詳細彙報。

而此刻打來這個電話是因為,

“杭小姐已經成功收取到港廈醫科大學的錄取通知書,但據校方那邊的回複是,杭小姐遲遲沒有上繳學費。”

石瑀在電話那端說道,“根據杭家目前的情況來看,很大可能是杭小姐尚未有能力,無法按時上繳這筆學費。”

岑祚舟側過頭,透過車窗,眼神微凝。

杭露侬還在那裏。

她并非睡着了。她很清醒,還是沒有哭,還是那樣平靜。

平靜無聲地坐在那裏。

肩骨瘦削,眉尾眼角浸透郁郁孤僻的落寞,半低着頭,眼睫輕垂,不語。

好像在想什麽,

又好像什麽也沒想。

“她母親那邊還有什麽親人?”岑祚舟看着對面的女孩,淡聲開口。

石瑀回答:“還有外婆,據調查,她們祖孫關系很不錯。”

“撥一筆錢給老人家,以她母親生前基金返利的名義。”岑祚舟略微頓了下。

他在思考金額。

太多顯得假,會引起懷疑。

“老板,數額是?”石瑀問。

片刻後,岑祚舟回答:“二十萬。”

與石瑀的電話挂斷。

男人重新将目光凝落在路對面,看到女孩連坐姿都未曾變過,輕微擰眉。

初秋,晨熙濯濯沁着涼。

遠郊松濤葳蕤,峰岚金風玉露,法桐枝桠繁茂,懸挂葉脈半綠半黃。

白玉蘭一夜飄香。似敲碎起舞的雪,搖搖晃晃紛搖下來。

宛如她的父母,邁過這大霧盡頭的人間路,為他們的女兒傾落最後這場爛漫的留白。願她今世平安。

他們相隔這一條路,男人在車內遙視,女孩在路邊沉思。

路上鮮少有人車匆匆而過,

身後,是她的父母步步留戀,依依難舍,又不得不就此離去的葬場。

大約過了三刻鐘,岑祚舟看到女孩被一通電話驚醒,她低頭接聽,沒過多久便挂斷電話。

然後看着她大抵是蜷坐得久了,艱難踉跄地起身,轉身離去的步調根本不穩,虛浮發飄。

晨陽自東方打投,拖拽出一筆她的身影,金絲光絡鋪在她身上,盈承着她黑密淩亂的長發。發稍黏淋瑩亮。

是被破曉露水打濕的跡象。

再到後來,關于杭露侬的消息,便偶爾從石瑀的口中轉述傳達。

“校方稱,杭小姐已經将本學年的學費一次性付清,但…同時辦理了休學。”

“休學?”彼時,岑祚舟從面前堆摞的文件中擡頭,“她離開港廈了麽?”

“沒有。”石瑀搖頭,“她最近半個月持續徘徊在環浪天合中心頂樓0831室育兒課講堂,還有環浪天合地下的「江南春」兩地之間。”

說到這裏,石瑀忽然遲疑了兩秒,看向岑祚舟。

岑祚舟稍加思索,像是想到什麽,低眼從桌上抽出「港島私人療養院」的招标策劃案,意有所覺:“她在打聽我?”

“是的,老板。”

岑祚舟有多聰明。

當石瑀的措詞中使用的是“徘徊”而非“進出”二字,他挑眉了悟,挑唇:

“二十萬去除交學費,的确不夠。”

辦兩張會員卡的費用,

就算二十萬不交學費,

也不夠。

石瑀點頭接話:“需要繼續安排財務為杭小姐的外婆撥款嗎?”

岑祚舟沉吟片刻,說:

“降會員費。”

“降多少?”

“降到她辦得起卡為止。”

“但如果日後杭小姐與其他會員客戶談起此事……”

“那就一起降。算上她,在她之後辦卡的十人,一同享有這份優惠。”

岑祚舟頭也不擡。

“明白。”

“很少有像你這個年紀就當父親的男人。”

露天音樂餐吧,杭露侬叉下一塊無花果,輕笑調侃,

“像你這個年紀當了父親,還親自去上育兒課的男人,大概整個港廈也就你一個。”

“你很愛你的兒子,對嗎?”

她這樣做下結論。

岑祚舟眯起眼睑,修瘦指骨拎着玻璃杯散漫輕晃,微抿了一口,問她:

“怎麽說?”

杭露侬咬下無花果肉,咀嚼的同時,聳了聳肩,“從我認識你到今天,你永遠是這副打扮,西裝不重樣。”

“所以,每天一成不變的西裝革履,是為了讓自己看起來更成熟,更有父親的威嚴姿态。”她捏着叉子,敲敲面前的餐碟,發出清脆響亮的磕碰聲,

“去「江南春」下棋、喝茶也是為了兒子靜心收性,故作老成。”

她煞有其事地掰着指頭數,

“畢竟你也不過22歲,正常在你這個年紀的有錢男人,應該是去玩跑車、蹦野迪、享受戀愛、周游世界……”

“你到底想說什麽?”

岑祚舟打斷她。

但也沒有一口否認她剛剛的話。

杭露侬知道,她又賭對了。

她至今都不曾見過他家裏那位小少爺,但這并不影響她的判斷。

起初她不理解,為什麽如岑祚舟這般有權有勢還要去參與這種百人集體公開課,就算他有心想學,只要砸錢在臺面上,一天換一個教授也絕不誇張。

直到她細心觀察到,每次下課後岑祚舟都并不急于離開,而是會默不吭聲地坐在原位一小段時間。

後來她才明白,原來那小段時間是他在傾聽周圍其他老師家長談論自家孩子的瑣碎事,從而試圖學到一些什麽。

杭露侬不得不震驚,

他竟然對自己兒子上心到這種程度,也就不難猜測他為什麽要去偶爾紮堆在中老年人的隊伍裏。

畢竟下棋煮茶是戒驕戒躁,收斂脾性的最佳方式。

“我是想說,”杭露侬彎起唇,下一秒突然猛地湊過去,以一種宣布主權的口吻,下颚輕揚,大膽直白地要求他,

“岑祚舟,你跟我吧。”

大概自從被對面的男人戳穿身份,不再需要遮遮掩掩,逢場作戲,虛與委蛇地假意迎合,杭露侬變得十分自然。

一種完全信賴并依賴他的敞亮。

那或許才是她,本來的樣子。

但不管怎麽說,

她的這句無厘頭的要求,還是荒誕不經的離譜,不切實際得荒唐。

不過。

岑祚舟沒有把人扔出去,也沒有立刻起身走人,而是好像沒什麽情緒起伏,惜字如金地問了她一句:“理由?”

“過完年,岑浪七歲。”

杭露侬就真的,開始認真為他分析理由:“七歲的孩子該上小學了。”

她眨眨眼,朝他挑眉,問:

“等他上學填寫家庭資料,你想好怎麽教他填寫母親那欄的姓名了嗎?”

“空着的話,他在學校會被同學嘲笑的。”她放松身體,向後仰靠着椅背,雙手搭在兩側扶手上,神态好整以暇。

岑祚舟隐約壓低幾分眉峰。他放下水杯,掀起眼皮,抿緊薄唇,視線冷銳地逼戾着她,眸底裹挾冷清郁色的薄光。

而杭露侬,甚至可以為自己的離譜發言,找到一些不能算假話的依據,

“育兒課上教授反複強調過的,任何有意或無意的玩笑、嘲笑和捉弄,都有可能在孩子的童年裏留下陰影,而這種陰影往往會影響他的性格,甚至未來。”

女孩坐在他對面。

精致俏麗的漂亮,長發如瀑,眼波光暈搖曳,仿似濕潮霧霭中被擦亮的琉璃珠,瞳仁偏棕,唇色嬌冶明豔。

這一刻,她如此富有活力的生氣。

可投映入岑祚舟的視域裏,卻啓閘了時光印記的閥門,過往舊事是無處遁形的水蒸氣,轟然溜出縫隙。

她的音容、樣貌、神态,

拼湊拟合,組成一個她。

一個蜷坐在路邊,在深夜,在黎明,孤獨伶仃的她。

岑祚舟覺得她有很多面。

溫柔耐心的她,輕言細語的她,故作從容老練的她,執拗尖銳的她,不肯低頭的她。這樣又那樣的她。

每一面,都在他的料想之外。

每一面,都滿足獵奇的驚豔。

岑祚舟瞥向她,始終不露聲色,平靜地任由她羅列出看似合理的謬論,精瘦有力的長指把玩着清明透亮的玻璃杯,過了好半天,他懶懶低睫,嗓音淡漠地将上一個問題補充完整。

興致缺缺地問她:

“我問的是,非你不可的理由。”

杭露侬生出幾分怔忪,旋即很快又反應過來,她徒然伸手,一把扣住在他指下躍然旋轉的玻璃杯,也順勢無意地捉牢他的手指,脫口而出:

“因為我對你只有利用。”

岑祚舟指尖微滞,視線冷倨飄向她。

其實說完,

杭露侬就後悔了。

這不是她本意。

“我的意思是,”急于解釋,杭露侬上身前傾湊得更近,纏絞他的指骨,以一種十分篤定又奇怪的口吻向他保證,

“我目的清晰,絕對不會對你産生其他任何多餘的感情,所以你大可放心,我不會随意纏着你,讓你困擾。”

起初,杭露侬接近他的目的,是為了那個她根本搞不懂的「港島療養院醫療招标項目」。

拿下項目,就代表她有權力有資格冷眼旁觀大伯、小姑鹬蚌相争。而她手握以項目撐腰的資本,坐收漁利。

但後來。

當她發現了那個秘密,

那個岑祚舟對他兒子岑浪方方面面言傳身教,無比用心教育的秘密。

而同時,她又從各種渠道了解到岑祚舟始終單身至今,且岑浪可以有一位母親的時候,她忽然改變了主意。

與其,用什麽所謂的招标項目給自己撐腰,不如,用她最漂亮的底牌撐腰。這是最一勞永逸的辦法。

她要擁有岑祚舟。

因為錢麽?不,那實在太侮辱人了。而是如果她擁有岑祚舟,就等同于擁有了他的人脈、他的資源、他的勢力、他的名望。

岑祚舟說過什麽,

“更成熟的方法是,放長線,從我這裏盡可能多地擴充你需要的商業知識領域,為你所用。”

可他錯了。她比他想象的更貪心。

她想要的,絕不止那點商業知識。

她要他的一切,要他這個人堂堂正正地站在她身後,要“岑祚舟”與“杭露侬”從法律關系上不可輕易拆散地捆綁。

這才是“一招制敵”。

“聽上去,你是要跟我進行交易?”

岑祚舟凝神聽了半天,眼神淡漠游移在彼此交纏的指間,口吻輕嘲。

她眸波清光靈動,笑容真誠,

“你幫我拿回杭氏,我給小浪一個填寫母親姓名的機會。大家互利互惠,穩賺不虧,合作,共贏。”

杭露侬眯眼盯着他看,食指朝上,似有若無地點觸了下他的食指指腹,輕緩繞纏勾轉,手心裏洇着些薄汗濡濕。

連空氣都變得潮潤。

她似笑非笑地追問男人:

“考慮一下嗎前輩,要不要借這個機會,給孩子找個母親?”

岑祚舟像是被她的無理問話氣笑了。勾着唇,擡膝疊腿,目光一挑,眼底卻毫無笑意,疏離冷淡地反問:

“找誰,你麽?”

杭露侬有點被他似是而非的态度激到,反唇相譏:“怎麽,我很差勁嗎?”

岑祚舟一瞬抽手出來,從旁側木盒中抽出紙巾,仔細擦淨被她手心裏沾染在指尖的濕汗,聲腔懶沉地問她:

“你成年了麽?”

“又不是現在就要領證,我可以等到法定年齡。”似乎面對岑祚舟,她總是那樣急脾氣,更大部分的時間缺乏耐性,

“所以這跟成不成年有什麽關系?難不成你還需要我——”

她驀然像是意識到什麽,猛地抿唇,漲紅着臉頓住後話。

“需要你什麽?”

卻被他微微挑眉接住話。

她像是莫名遭受他的反攻,奪走主動權,嘴唇動了動愣是沒敢出聲,整個人的氣勢都矮了半截下去。

“杭露侬。”他倏然這樣叫她的名字。

女孩沒由來地顫抖了下。

聽到他說:

“我們父輩世交,所以作為朋友,前輩,我可以用任何你需要的形式幫助你。”

“但如果作為丈夫,”

他放下腿,稍稍傾身,手掌扣住她的下巴扯近,逐字逐句地質問她,

“你确定自己能夠承受我的需求麽?”

晚了個好呀bb們!

這章寫得好長,寫完感覺浪爸杭姐這對好像也挺拉扯的。

網上那句話怎麽說的來着:

【高端的獵人往往以……】

所以咱們就說,誰是獵人,誰是狼啊~

明天(周四)休息一下啦。

那就這樣~以上!

今晚晚安明晚晚安後天晚上見啦啵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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