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放飛古風小番外
放飛古風小番外
旭日蒸散竹上疏寒,鹧啼二三,一抹棗色于綠濤間奔梭如電。
身後影客飛疾,林間風驟。
“三日來了二十波,比蝗蟲還鬧人。”
赤衣少女掠地飛馳,被刺客一路追至溪畔。
仰面避過紛至沓來的白刃,當即橫腿長掃,厲然踢去幾枚卵石擊落數人。
衆黑衣速速變換陣列,定睛卻已不見那抹霞紅。
“你們姑奶奶我在這呢!”
少女嗓音玉鈴般快意搖響,不待幾人回頭,那遮了天的紅便已抽刀揮斥,降下快斬。
高下判決時分鹧聲未斷。
鴉殘雀破,墜地紛紛。
自從爹爹失蹤,她這個小丫頭被迫繼任武林盟主以來,各家族衆流派,無一不是蠢蠢欲動。
明裏個個恭順,暗地是一波接一波的刺殺前赴後繼。
阿眉吹了吹手中镂紋細刀,反手劈下一節陳竹,拿近溪岸舀水喝。
她才不稀罕武林盟主的位置,毅然出門只為追尋爹爹的蹤跡。
沒想到剛踏出會盟,便成天遭人追殺,一路保養兵器折耗,盤纏都快花到頭了。
正煩惱,冷不防瞥見稍上游,亂竹叢石後站起個颀長人影。
那人長發高束,玉白的臉罩着半副銀枷,遮飾口鼻,眉睫松煙似的輕垂,正擺弄手中方将洗淨的馬掌鐵蹄。
阿眉瞅了一眼更上游處泡澡的黑亮寶骢,剛吞進去的水噗地噴口而出。
她喝的是一匹馬的洗腳水??
豈有此理!
……不對。
剛才追逐打鬥,這人一直在此地不可能毫無驚動。甚至隐匿生息,令她絲毫覺察不出存在。
難道,竟是一夥的?
阿眉斷定這是個高手,且知曉自己疲于奔走狀态不佳,不可戀戰。
思忖間那人有了動作——
似是有些疑惑,他垂頭四下找着什麽,無果,繼而想起凝視他的阿眉存在,便緩然掀睫擡眼望來。
那是多泠泠然的一雙眸子。
長鳳眼掬着一汪清亮的瞳,是濯淨塵寰的明珠,卻在深顧少女面容時,漸漸沉入涼水,再凝聚,幻化作撥霧刺來的眼刀。
他倏然陰沉的臉色讓阿眉警覺起來,她不動聲色移開視線,撂下竹筒離去。
身後那道目光仍是不可忽視的淩厲,她在這般如芒刺背裏越走越快,幾欲奔跑起來。
行了許久至沙河城郊外,那人似乎沒有意圖追上來,阿眉這才稍稍放下心。
許是自己多慮了吧。
她掏出一路費盡辛苦才得來的通關文牒,打算從嶺南穿過沙河城北上。
可是誰能告訴她,城門之下,那個玄衣銀枷、跨坐駿骓的男的是誰啊?
淩亂半刻,只看見他束起馬尾般的發絲正逸動,回神劍刃已飄凜于頸側。
阿眉堪堪格擋,騰身後躍拉開距離,落定後輕呵一氣,好可怕的速度,她按下心頭驚異。
對面少年不語,長身落拓地立在那裏,懶冷撩眼,清眸裏春寒料峭。
“若是難免一戰,閣下可留姓名?”阿眉揚聲。
少年未曾回答,可阿眉看清了他鬓發浮揚間,耳下蜿蜒隐現的刺紋。
心下已有疑慮。
峨眉微蹙,出鞘時曙色與姝色鍍滿刀身,天邊虹雲湧。
阿眉本想與之戰個痛快,打了一柱香發現自己只有痛。
這人路數又快又狠,寥寥幾招她便落了下風,加上連日疲累刀法緩鈍,難敵。
劍尖直取面門之際,阿眉情急脫口:“你堂堂天下第一殺手,也屑于做趁人之危之事?欺負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
那劍勢果真停了,阿眉緊張地咽了下唾沫,才聽到口枷下傳來少年人特有的磁性嗓音。
調韻溫柔,字詞清沉沉地,句意冰冷:
“你該死。”
該死?阿眉一時氣笑了。
好一個該死。不過因為她爹是武林盟主,又因為盟主不知所蹤,她作為獨女被迫走上高位;
更因為所有人都想要這個位置,她就該死嗎?
狗屁不通的理由,虛僞至極的嘴臉。阿眉自诩桀骜不馴,既然所有人都妄圖殺雞取卵,那她偏要讓他們雞飛蛋打。
她冷哼一聲:“說吧,雇你的人出多少錢。”
倒要看看姑奶奶的人頭有多值錢,她想。
“無人雇我。”這次少年人回答得很幹脆。
“嗯?”阿眉一下子被打散了方才的憤懑。
不應當啊。既不是接人暗榜,那他一個刺客,任論排行再高,也不屬名門正派之列,武林盟主的位子于他而言,還不如一塊狗肉火燒來的實在。
她把心中疑惑宣出:“既然如此,你我素不相識,有什麽深仇大恨至于殺我。”
“素不相識,為何踢飛我坐騎的鐵蹄。”說到這裏,少年握劍的手重新開始調整起勢。
“且慢!我何時……”
回憶在心頭瞬閃而過,阿眉頓時斂了聲。
解決幾個雜碎時踢飛的石子,其中一塊确實奇硬無比,踢得她腳趾生疼。好家夥!原來是個鐵疙瘩!
再觀無辜站在城門下哼氣的馬兒,左前蹄果真少了個掌鐵。
“啊呀不過嘛,也不至于非要殺人吧。行走江湖以和為貴,您這塊鐵掌幾錢?我賠!”
小丫頭片子轉眼嬉笑。
“五文。”
“好說好說。”阿眉笑眯眯地從錢袋裏掏出五個銅板,雙手敬上。
心裏暗罵損出,差點因為五文錢折在這厮手裏。
少年接在手裏掂了掂,認真道:“你會穿兩只新舊不同的鞋出門嗎?”
“……您說的對。”阿眉愣了一愣,滿臉堆笑,又摸出五文敬上。
心下早是煩躁不耐,早些了事離這惹瘟的殺神遠些才好。
“可我的馬有四條腿。”
硬了,拳頭梆硬。
阿眉幾乎要調用真氣壓制自己蠢蠢欲動的手。
但她還是第三次認命地掏錢袋。
好像是摸到底了呢,她驚慌地把袋子倒過來,幾枚銅板叮當作響的落在手心。
“一、二、三……
“只有八個了!”她猛地擡頭,臉上寫滿驚訝和悲傷。
見少年不為所動,她只好小心翼翼商量:“要不你給我打個折,免了我這兩個吧?”
“不可。”拒絕得幹脆。
阿眉錢袋一收:“那我也沒有了,不要拉倒。”
“拔刀吧。”
“閉嘴吧你!你他奶的真是——愛說傷和氣的話”
阿眉不屈的氣性,只在對方長劍亮出寒芒的一瞬,就打磨得圓滑。
她徹底洩氣了:“你說吧,怎麽解決,錢我現在是真沒有。”
“賒賬。”他像個無情的少地主。
“那敢情好!我正要進城,待我找個營生,咱們一月後此處相會,我定還你!”
少年明顯不信:“我和你,一起。”
“兩人同行多拖累我呀!我是那種欠債跑路的人嗎?”阿眉強烈反對,“何況我就一本通關文牒,你有嗎?可別妨礙我趕路!”
銀光從他劍上折射,冰淩寒芒,閃了阿眉的眼。
“還等什麽呢我們快走吧~”
她已然麻溜牽起缰繩,弓腰作請。
走出數步,她回身來催促留在原地沒動的少年。
他自如地負了劍,唇齒吐息流瀉二字:
“岑浪。”
進城計劃泡湯,阿眉俠名一生,居然帶着個頂尖刺客繞行城外一驿遠的裏月鄉。
裏月鄉地處東南,素有雍南小春閨的美稱,早春倒寒時節,這兒已芳菲靡靡,因此也有不少富庶人家專程來此踏春。
不過阿眉可沒空欣賞這些,她被迫耽擱路程,包裏空空,心裏不爽。
“你這馬怎麽時而五尺二時而五尺一的?”馬頭高高低低在餘光裏快把她晃暈了。
剛想問他怎麽不說話,轉眼看見馬兒光禿禿的前腳,又悻悻閉嘴。
岑浪顯然也沒打算回答這個蠢問題,只吩咐:“你去鐵匠鋪安馬鐵,我去找客棧。”
“找客棧幹嘛?我們又不是來踏青郊游的。”阿眉瞪眼。
岑浪斷言:“你今日還不上這兩文錢。”
“誰說,我一會兒就去務工,日結還能發不上兩文錢?”
言罷,兩人各自分首。
阿眉探頭探腦地偷看遠去的少年,随即一跳蹬上馬腹踏腳,鬼鬼祟祟準備跑路。
“它認主,當心。”
風送少年漫不經心的語調,懶沉慵然,合着洋洋灑灑的內力飄進耳裏。
阿眉噓噓噓地吹起口哨,若無其事放下腳。
罔然一世英名,窩囊啊!她在心裏狠罵。
穿過兩條街,把馬往檐不遮雨的簡陋鐵鋪子一扔,徑自叼根草葉子,倚在路牙邊抖腿。
爹到底會去哪呢?她拿不準,此番北上也只是記得幼時聽爹爹提過,他有個生死之交的好友在北邊。
路途中遇到個殺手攪和進來,真的只是偶然?
令人焦心的還不止這些,眼下最要緊的是,這小子根本沒給她錢來修馬蹄啊!!
要不就缺德一回吧,她開始在腦中規劃逃跑路線。
“小姐安好,敢問飛朔橋該往何方向去?”一道嬌軟聲線倏然澆滅阿眉燎燥心緒。
阿眉一個激靈回神,瞧見個婀娜端方的小姑娘,細竹笠垂下淺妃煙紗兜面,珠環壓墜。
纖素的手撩開一角薄紗,露出半張嫣然明潤的面龐。
這樣柔美卻渾然天成的可人兒,阿眉一個女子都看得癡了。
姑娘恐是自己說錯了話,只柔柔又喚她:“女俠?”
阿眉骨頭酥麻片刻,趕忙正襟:“我初來此處也不太認得。”
對面氣質若仙的少女微抿朱唇,似是苦惱。黛眉颦蹙直看得阿眉不忍:
“不過先前看過地圖隐約記得一處貫朔亭,于此地正東方向,不知與娘子要去的地界兒是否臨近……”
“飛朔橋于西南蘆葦蕩之間,與貫朔亭兩不相幹。”
遠道悠悠而來的聲音及時接答。
放眼去,一襲墨衣的岑浪翩身徐行,卸下面枷後那張瘦削而不乏棱角的臉,別樣生動皎白。
少女聞言雀躍地舒展了眉眼,作禮謝過二人,便施施然離去。
擦肩而過時,岑浪倒是多看了她一眼。
阿眉擠眉弄眼:“怎樣,美吧!看癡了?”
“并非人人像你。”
“嘁,那你瞧什麽呢?”
岑浪并不隐瞞:“皇室中人。”
“诶?誰!剛剛的小娘子嗎?是郡主公主還是妃子?”阿眉驚呆,“你怎麽知道”
“天家貴胄,幾人沒上過暗殺榜?”他說這話,仿似生死如吃飯喝水稀松平常。
“你不會接了殺她的任務吧?”
一想到那麽水靈的姑娘會死在這玩意手裏,阿眉牙碜得慌。
“沒有,不過見了幾次密令,給的很多。”
但請首席出手還不夠。
提起銀子阿眉可算想起正事來了,氣不打一處來:“你來的正好啊,馬鐵的錢我已經賠你了,趕緊付錢!”
話畢,一個銀光閃閃的錠塊子劃過絕美的弧線,落在打鐵鋪破舊的桌子上,晃得她頭暈目眩。
這是什麽?
阿眉揉了揉眼睛,沒看錯!
這是活生生的一兩銀子!
“你小子這麽有錢,還争我那一文兩文的?”
她的視線不由被吸引,慢慢走近趴上桌面盯着看,是眼珠子都快瞪出來的激動難平。
“毫厘不可差。”
這廂阿眉還在咽口水,那頭岑浪已經牽上馬兒離去。
不得已擦淨嘴角,才戀戀不舍地追上去。
“眼下這情況,你是故意揪着着兩個銅板不放,為了接近我?”阿眉回過味來了。
“是。”他倒是不隐瞞
“什麽意思?”
“你逃亡時,我能聽出你錢袋裏聲響,只有十八子。”
“我那是避戰……我說的不是這個!”阿眉小跑兩步跨上前攔住他。
“任務罷了”他終于說到重點。
“什麽任務?”
“帶你來裏月。”
他聲色誠懇,暖風揉化了他晰徹鋒銳的颌線,似孤鴻漠上一彎月,眸裏星芒不輸驕陽。
“誰的命令?”
“閣主。”
“閣主誰?”
“我爺爺。”
阿眉沒忍住粗口:“我靠恁奶嘞。”
岑浪沉默,而後答曰:“我奶在閉關。”
阿眉:“……”
有病啊?!
岑浪并未撒謊。
祖母閉關半年時,他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閣主祖父突然出現,拿着密令親手交予岑浪,聲稱此時關乎全閣命運。
因着任務內容過于莫名其妙,等級也着實不高,所以首席刺客岑浪并不想接。
——“孫兒啊,你爺爺我一生驕傲不求人,這三萬金你且拿着,事成之後還有三萬,到時……”
不待說完,漆黑衣袂已翻翕如燕子離巢,飛向遠際。
徒留老神哉哉的老頭子,和半張飄零的密令碎頁。
撕卷即接榜,非死不能渝
這是阿眉不知道的。
而連岑浪本人也不知道的是
——孫子走後,年近古稀的閣主在夫人閉關的靜室門前止不住手舞足蹈,活像只激動蹬跳的老兔子。
“孩兒他奶啊,我們馬上就要有孫媳了!就等你出來抱重孫孫喽!!哦對了,是老時頭家的大閨女,那姑娘啊今年也……”
事已至此,阿眉知道生氣無用。再詳細的事,問他一個殺手也不會有答案。
誰那麽無聊,非要把她從沙河城門口弄到裏月繞遠路,還不如一劍結果了她。
阿眉背過手:“你的任務既以完成,待我還上兩文,咱們就各幹營生去吧。”
罷了,她到底也是要賺些盤纏才是。
岑浪颔首,阿眉扭頭紮進鬧市裏。
畢竟是一片自由生長的鄉野,最熱鬧的街市也就那麽兩條。
阿眉拿手指挨個點鋪面:“這個面點攤在招夥計,可是我對烹饪一竅不通。”
“藥鋪也招人,可我這好動的性子,根本耐不住一天到晚提個小稱抓藥。”
“不然我去打雜幹苦力抗沙袋呢?”她比劃了一下自己結實的小臂。
回瞧後頭緩步牽馬的岑浪,他正擡頭仰望路過的酒樓門頭。
惹得阿眉也好奇停住腳步:
“晏海樓?挺氣派個飯館啊,去裏頭端端盤子應該也不錯。”
這樓廊橋飛棧錯落相挽,鬥拱之上廂戶穿插,樓外懸檐精心栽植了層層海棠照眼。
此處是幾個有錢有勢的商賈集資建成,專供來此賞春的達官顯貴、名流富戶落腳吃喝休憩用。
“你覺得怎樣?”阿眉肩膀碰碰他。
岑浪巋然不動。
阿眉順着他視線一同往上,才發覺他看的不是牌匾,而是三樓宣門半敞,銜花雲雀屏下芝蘭落拓的那一人。
墨發散漫,只以一副掐絲素刻金耳鈎挽起半鬓碎發,身披蘇木紫暗紋祿山壽海絲織寬袍,長指捏了袖珍瑪瑙卮,觸于飽滿唇珠,偎風閑品茗。
單是靜坐,龍章鳳姿不類同凡俗。
“你好這口?”阿眉大煞風景道。
岑浪終是沒答,卻也答了。
“勉為故交。”
喲喲喲,你又認得了?但凡有點家底的都跟你脫不了幹系。
阿眉嘴撇到中天門。
介時樓上有了動作,自屏風後躬身走出個仆人,雙手抱弓,低頭獻上。
那身量秀俣的男人便擱杯起身,單手接下弓箭來。
待他信步走出廊臺,方見缥缈輕袍下,以羊脂玉帶束起蚌白中衣,修摩出緊瘦高挑的腰身。
沿長廊漫步輕游,一雙長眼尾尖上挑似笑還非,鴉睫傾雲蔽月遮斂下眼眸,淡淡凝視着街市某一處。
鷹隼愚弄兔子般,淩空盤旋追索。
挽弓,搭箭。
精鋼箭頭靜谧地跟蹤着獵物的移動軌跡。
唇角勾起一抹弧度,勝似西山日薄的淡漠。
阿眉像只撲騰腳蹼的鴨子,用力跳起來找他箭指的方向。
這該死的好奇心。
視線與箭勢彙聚那一頭,是一個窈窕前行的背影,手扶帷帽,與行人問路後道別。
“天吶我的小娘子!”阿眉驚呼一聲,路見不平猛揮刀。
許久未有動靜的岑浪一把扣緊她的細腕:
“你擋不住這一箭。”
“铮”的一聲弦動,兇猛呼嘯破空。
準心偏移半寸,剎那穿膛而過,正中小娘子身後一麻衣男子背心。
被射中的人悶聲倒地,阿眉傻了。
岑浪眯眼,看穿形勢:“死的是個殺手。”
是殺手僞裝成的平民暗中跟蹤。
旁人看不出來,只曉得哪裏放出一支冷箭射死個人,街市登時嘩然一片,沸騰得亂了套。
帶着孩子的趕緊抱了就跑,生怕出什麽亂子。
吓得一動不動者有之,膽大好事的靠近圍觀屍首亦有,喧鬧不止。
再觀前頭小娘子,尤若驚弓之鳥,嬌盈盈的身子骨止不住輕顫。
懼憚着什麽,惶然地回頭四下搜尋。
片刻,漂浮的視線透過紗幔落在樓宇間,那一道獵獵長影上。
她這下着實是驚了一跳。
那長身玉立的男人笑意更甚,這次倒是直達眼底。心情煞是不錯,擡腕向小姑娘遙勾食指。
對方沒有猶豫,轉身拉緊帽簾,拔腿快快跑。
誰也沒看清,他是如何蕭飒乘鴻翻飛而下。
小姑娘沒跑幾步,一頭撞在瞬刻降臨的男人身上,踉跄退卻半步才穩住身形。
單是如此對立着,她便如同被揪住後頸肉的貓兒,耷拉腦袋一動不敢動。
男人衣不染塵皺,精魁的身姿将小姑娘嚴密籠罩。
低頭觀賞将将及他胸高的帽檐,一只手偏似魉魅作惡,笑吟吟挑開她半扇粉紗,彎腰探看芙蓉面。
真真怪了,阿眉怎麽看,這男人分明長的一張目下無塵谪仙模樣,眉眼端地,卻是一股子虎狼伏伺的危險感,睥睨醒目。
他在她耳側三兩輕語,在遠處分毫聽不明了。
但可盡見,他唇畔邪意撩撥無續春晖。
言罷,那人做出更令旁人驚愕的舉動,叫阿眉直跳腳。
他索性單臂把人抱起來,引來小姑娘好一頓反抗,掙紮中掉落的帷帽,在空中被風掀翻幾個跟鬥,擾擋了這廂視線。
笠子落地時,街道那端已空無他二人蹤跡。
“……不是,我們就讓他這麽把人帶走了?在我們眼皮子底下?”
好了,阿眉知道,自己的一世俠名已經毀于一旦。
無戲可看了,岑浪收了視線,洞若觀火:“那女子雖抵抗,卻沒呼救,應當是熟識,你我不必多管閑事。”
這麽說來也有幾分道理,不過阿眉還是好奇:“這男的什麽來頭?”
當街殺人,搶擄美女。
好瘋!
岑浪沉吟半晌:
“揮師無及謝之周。”
“當朝定邺侯?!”阿眉沒忍住咋呼,
“就是那個敵國派五十萬雄師壓境,點名要他人頭,結果他一人一騎出馬,竟無有敢取他首級者,硬生生驅退敵軍百餘裏的謝之周?”
“嗯。”
“很好……但是你能不能先放開我。”
後知後覺,他修常有力的手還攥在她手腕。
岑浪聞言被燙了一般,飛快地松手并挪開兩步。
耳尖飛上一抹薄紅。
果真如岑浪所言,今日東一榔頭西一棒,鬧劇落幕幾近日頭偏西,再要找零工已是不可能了。
只好先跟他去客棧落腳。
這地界偏僻幽靜,倒是宜人。
岑浪恣肆靠在榻上,兩手枕在腦後,看着窗外輕車熟路翻身上樹的阿眉,挑眉:“真不用替你開間房?”
“別了,”阿眉在枝頭盤腿而坐,遠眺滄桑晚暮,“可不敢再欠你一分,指不定怎麽訛我呢。”
她現在四處遭人追殺,也不願連累店家遭此橫禍。
岑浪的卧房在二樓,這棵樹離他窗側的床甚是接近。
阿眉摸摸肚子,還在回味剛剛吃的倆玉米馍馍的滋味,半飽的感覺讓人難過。
随手折下片葉子來放在唇邊,吹出悠揚的小調。
孤鳥離群,伴随夜風羁旅無停,別有一番孤寂美。
斷斷續續的曲子,想到哪裏,就信口吹出一段,四下阒靜。
擡眼見岑浪這厮已經合上眼,惬意地放松下來。
“可惡,睡不死你個小兔崽子。”阿眉切齒低聲咒罵,瞥眼樹上梢頭游下一條翠綠小蛇,森森吐紅信子。
诶嘿~
好可愛的蛇哦。
抓起來丢到岑浪床上!
阿眉一把拽下小蛇來,直掐得它翻眼張着嘴。
正瞄準投擲呢,冷不防撞上岑浪沉寂的雙眼,幽幽地凝着她動作。
一套轉手放生的動作格外絲滑,
劫後餘生的青蛇拼命往綠蔭裏奔逃,“嗖”地一下消失蹤影。
阿眉雙手合十:“上天有好生之德。”
岑浪的眼眯出危險的狹縫。
阿眉正欲賠笑,耳尖倏爾微動,氣流刺破聲自腦後襲來。
千鈞之際驟然霆動,上一刻還悠然躺卧的岑浪竟比她反應更快。
阿眉定神時,他已飛身窗外,臂膀越過阿眉耳畔,兩指穩接五角暗镖。
衣袂簌簌,是陡然靠近的猝不及防,看到他比夜色更濃重深黑的瞳色。
未待她愣神,岑浪已翻手扯下镖身密信,撤退回窗內。
絹色過眼,她看清了信上有小人揮刀,歪歪扭扭的小圖畫。
她認得的。
怎麽能不熟悉呢?
自幼時起練武,矮小的她還揮不動長刀,每當累到大哭不止,爹爹就會撿一截燒成炭黑的樹枝,畫她耍刀的小畫片。
鼻不像鼻,嘴不像嘴,總能逗得她破涕為笑。
日漸長大後,她的刀法精進了,爹爹畫技卻還是那樣簡陋。
“給我看看!”阿眉的手下意識跟随密信而去。
岑浪翻腕格擋下她搶奪的動作。
阿眉急了,來不及好好說,起身越過窗沿來硬的。
閣中來信,岑浪自然是不想讓她看。
二人幾經來回交手,見阿眉越發急躁起來,看準她探腿意欲飛進室內的空擋,迅速卸了她右腳在窗臺的着力。
她理應輕易化解的,可關心則亂,他居然看見她直直地落了下去。
心頭一跳,猛地抓緊她手腕寸勁回拉。
阿眉也在墜落感裏清醒了,足尖點壁展身而上。
一個往後拽,一個往前飛,兩個相互疊加的力讓阿眉直接撲騰了進去。
為了接住她,岑浪被她沖撞得後仰而下,肉墊子似的,雙雙跌倒在床榻上。
過分着急加上打鬥,使得阿眉面頰通紅,岑浪雖沒下重力氣,卻也被壓得直喘細氣。
雜亂的呼吸漫室交融。
“起來。”
是他沉悶的命令。
阿眉沒動,可憐兮兮地懇求:“可以給我看看嗎?”
岑浪咬緊牙沒說話。
“哥哥?好不好嘛~奴家想看看上面的小畫嘛,這對人家真的很重要。”
嘴裏說着請求,可是手腳一扣,把身下的岑浪又壓緊了些,比流氓還要膽大妄為。
“閉嘴,起來。”
從他牙縫裏僵硬擠出來的四個字。
不知是不是被壓得喘不過氣,他連呼吸都帶着些許短促的喘動。
“啊?可是奴家的嘴巴就是想跟哥哥說話呢,沒有辦法閉上,”她故作為難,
“哎呀小心別亂動呀!萬一從奴家的嘴巴裏面發出一些奇怪的聲響,豈不是惹人浮想聯翩呀~”
岑浪瞪她的眼神幾欲殺人。
“當然啦,你也盡可以點了奴家的啞穴。”
阿眉笑嘻嘻地趴在他身上,腳有一搭沒一搭翹着,手指作怪,在下方人胸口上畫圈圈,
“不過嘛,若是哥哥衣衫不整地從這裏出去,那可真真是和奴家不說清道不明了。”
她變戲法似的甩兩下手裏長緞子,竟是不知何時從他外袍上扯下的腰帶!!
氣得狠了,岑浪瞪着她連眼睛都直挺了,身子僵硬,動也不動一下,一張俏臉漲得通紅。
倒像是。
酷冷寡姓的少年殺手只懂手刃,從未與女兒家有過這般不合時宜的糾纏。
阿眉淺笑一聲,慢慢地把這條濤雲束帶塞進自己的腰封:
“怎麽樣呀,要不要考慮一下奴家的‘請求’呢?”
岑浪努力滅殺自己随時捏死她的風險,重重突吐出兩口長吸,他聲音低沉,濃重得如筆尖欲滴的濃墨:
“好,給你看就是,你先起來。”
好在這任務等級不高,閣中密信也大多不會寫關鍵信息,以防走漏風聲。
“嘿嘿嘿!”
阿眉這才是真心實意眉開眼笑了,手腳并用地爬起來。
他後槽牙磨得發酸,随着她起來的動作一并坐起身。
哪成想坐起一半,又猛地被她撲按在床上。
後腦撞在方枕,不痛,有些腦袋昏漲的沖擊感,他幹脆閉了眼:“還想做什麽?”
阿眉兩手摁在他胸前,騎坐在他腰間,倒覺着他現在閉目,有幾分任人采撷的認命無奈美。
但她還是十分謹慎的:
“還有一件事,你答應我……起來不許動手,也不許報複我啊!”
岑浪輕聲嗤笑,微睜開眼,半分玩味半分危險:“現在知道怕了?”
剛才不是還肆意妄……
落在唇上溫熱的指腹打斷了他的思緒。
阿眉伸出一只手指抵在他唇邊:“噓!不要說這種讓我不開心的話。”
她的食指柔軟潤嫩,一塊暖玉輕壓唇瓣的觸感,才是真正讓他呼吸一窒。
“答應我,好不好?”
她湊近了些,語氣不同于方才拿捏出的矯揉造作,反而語息溫和,略帶認真。
岑浪敏銳覺察那一縷清幽的吐息,拂掃過他下巴。他睜眸,又淡斂下眼皮,本該清潤無塵的目色隐隐敷着稀微晦郁,無聲凝落在她玉指上。
喉結未受控制,滾動上下。
真個兩文錢欠下個瘟主來。
迅速壓下心頭異樣的感覺,他眯眯眼,順從地點了頭:
“嗯。”
阿眉麻溜地爬起來,順帶好心地把他也拉起來。岑浪怪異地甩下她遞出的手,态度冷淡,她也不惱,只當他置氣。
說到做到,岑浪悶不吭聲把密信丢給她,徑自跳下床。
匆忙接過來一看,阿眉驚喜又失望地看着寥寥字跡,讓她熟悉的只有爹爹的圖畫手跡,可字跡卻不是他。
‘速往渭陵’
爹爹會在渭陵嗎?
可這是他們暗閣的書信往來,爹爹怎會暗閣有關系?
再者,別人也不知這畫的意義,它出現在密信上,到底發生了什麽,她百思不得其解。
剛想擡頭問問她身邊這個,暗閣第一乃至大雍第一的殺手,便見他立在床邊,緊緊裹着沒有束腰的外袍,眼神陰郁。
阿眉讪笑,往他那處挪了下屁股,示意他自己拿。
而她雙手拿着書信,道出疑惑:“你認得這小人圖嗎?”
“不認識。”
他答,從她腰封捏着露出的緞帶一角抽出。
腰間點點離去的動靜掃得她有些癢意,忍不住輕扭了下腰,
“那它為什麽出現在你們的信上?”
“不知。”
他利落系好腰帶,重新變成個孤清高傲的年輕殺手。
阿眉也不再多問,将信交還給岑浪,乘着夜色出門去了,岑浪并沒去追究。
一直到翌日天亮,阿眉都沒回來。
白天她是尋了個差事,幫北外街陋居的老伯張貼尋人布告,找他十年前說是上了戰場至今未歸的獨子。
老伯待人還算和善,唯獨聊起兒子的事時有些瘋瘋癫癫,語焉不詳,阿眉也問不出細節,只好暫且提了桶漿糊貼着。
一天從頭到晚,本不欲收取錢財,在老伯的堅持下,接下了潦倒沉重的一文錢。
她捏着這枚銅幣,馬不停蹄趕往歌舞坊。
燒水灑掃,傳菜打雜,順手幫伎子們解決兩個難纏賓客。
髒活累活幹了個遍,後半夜才得了五文錢的酬勞出來。
揉揉酸脹的肩頸,她把銅板抛起來又信手接住,笑了一聲。
“又是五文啊。”
倒黴的數字。
樂坊燈輝映虹,月色半是洋灑半羞怯,朦胧明昧地籠罩着後門邊的小巷。
此地安靜如許,卻遙遙立着一高挑清瘦的人,着一身玄色夜行衣,與灰黑的巷陌相輔相襯。
不細看很難發現的存在。
阿眉吓一跳:“你、你在等我嗎?”
黑影點頭不言。
“哎呀少不了你的兩文錢。”阿眉心道這人可真是夠到位的,明明有錢,還死板得怕這兩文飛了不成?
不過好在也能還上了,日後不必再見。
想到這裏,她珍重地撚了兩枚銅幣遞給他。
岑浪又是不語,但靜了一會兒還是接過。
“那麽接下來我要去樊縣了,看了密信,你該是前往渭陵吧?”公平起見,阿眉把接下來的目的地也告訴他了。
少年人風姿雅然,是沉穆的黑也難遮蓋。
臨近離別,阿眉難免寒暄起來:“你去渭陵是做什麽呀。”
說完又覺自己問得多了,畢竟人家職業敏感,她這話跟蓄意打探什麽似的。
岑浪倒是沒往這處想,也沒曾隐瞞:“等人。”
阿眉看他并不避諱,大着膽子追問:“等什麽人?”
“将死之人。”
阿眉凝噎,明了這是準備動刀子去了。
“那,我走了,後會有期。”她一抱拳,就此告辭。
身後墨色渲身的人,埋沒在月色不抵達的角落裏,不知有沒有離去。
因着身上無錢,也沒有車馬供乘坐,阿眉一路北上,走走停停。
餓了摘點野果子,打只野兔子果腹;渴了就接來泉水,或是從村戶家裏讨瓢甘甜井水。
沿途養精蓄銳,百十餘裏路足足走了七天。
抵達樊縣時正值日上三竿,一夜睡了個飽覺,這次沒人做那個攔路虎,她要多舒坦有多舒坦,美滋滋抻着懶腰進城。
時逢有人家結親,鋪天蓋地的緋紅道盡喜慶,鑼鼓吹吹打打,花轎蕩悠悠路過城門,隊位喜婆跟着後頭抛灑花瓣,夾雜兩顆糖果,引得孩子們紛紛去撿。
抛得越高,寓意新婚的小日子越是甜蜜紅火。
阿眉在簇擁的人群外,揚手接住一顆下落的糖,剝去油紙丢進嘴裏。
麥芽揉混杏仁的醇香在唇齒融化,花瓣濺落滿頭滿身。
身上口中,都是甘甜芳香。
城外春華飛渡馬蹄疾,滴答落響的聲音好似一陣清脆的雨,在阿眉的耳裏。
曠動的嘶鳴于城門下斷停疾蹄聲。
眉梢微動,阿眉下意識扭頭看去。
高頭大馬高昂勒立起前蹄,馬背上黑衣銀枷那人,着力馭扯缰繩,躬腰伏近陡斜的馬背。
他一眼瞧見了人群外的阿眉,馬兒靜下來後,與她隔着熱鬧蹙眉對視起來,神色裏有欲說還休的複雜。
額上覆一層薄汗,是從渭陵匆忙收拾幹淨任務,又連夜趕路來樊縣尋她,些許疲乏。
阿眉不明所以,不知剛分頭沒幾天的陌生人,為何又在此地相會。
且瞧他風塵仆仆,倒像是急着來的。
不過,混江湖的,阿眉也不是拘泥小節的人,遙遙招手同他招呼:
“岑浪!幾日不見,清瘦了。”
年輕女子的手在漫天花紅裏招搖,似萬花寵愛的精靈仙子,也像青丘山下出來偷玩的俏媚小狐妖。岑浪不免想起最近接到的指令,面頰攀上一層窘迫薄紅。
過不大會子,二人坐到一處街邊食攤,面前各擺一碗陽春面。
再三确認岑浪請客後,阿眉連忙又加了碟小韭菜烙雞蛋。
阿眉埋頭狂吸溜面條,岑浪卻是有心事,不動筷子
“你整麽挨樊縣了?”嘴裏塞滿豬油香湯面和金黃噴香的雞蛋,她口齒不清地問。
岑浪放空的眼神落在她臉上,看她吃得滿嘴流油,閉了閉眼:“我接到新任務。”
她随口接問,視線沒從食物上挪開:“什額任務啊?”
他的聲音沉到谷底,近乎不可聞:
“娶你。”
剛咽下去的雞蛋一個出溜,在胸口有點膈得噎住。
阿眉神色竟是無波瀾,并沒有吃驚,只是淡淡擡起頭,伸出自己标志性的食指:
“你稍等一下。”
她風卷殘雲将面條和韭菜雞蛋一掃而光,捧碗咕嘟咕嘟。
碗底扣在桌面,裏面一滴面湯也不剩。
“多謝款待,告辭!”
唰地拿起刀,一個彈跳起身,突破平生輕功極限,閃身離去。
桌上一陣風打卷兒,仿佛此人從沒來過。
岑浪在原位目睹這一切,扶額深感棘手。
許久他才似自言自語般開口:“你在意的那幅小人畫。”
小熏風席卷撲面,紅衣小姑娘變戲法似的又出現在座上。
岑浪內力身後,阿眉耳力絕佳,沒跑遠自是聽見了。
“往下說。”
她單手橫按刀鞘于桌面,斂眉露出少有的肅殺神情,同方才仿佛變了個人。
岑浪輕吸了一口氣:“最新一道密令叫我同你成婚——”
星點冷光,細刀出鞘寸許,抵在他喉間。
“再提此事,要你命。”她的聲音更冷,“繞過這段,繼續。”
她……生氣了?
岑浪長睫微顫,竟生出些不希望她動怒的念頭。
“最新一道密令,仍有此畫。”他坦然凝着她兇惡的表情。
“我再問你一遍,這畫的由來,你,知是不知。”
刀鋒的溫度近在毫厘。
“不知。”未曾遲疑的答案。
“你們暗閣位置在哪。”
“上漠。”
“最北邊?”阿眉嗤笑,“我爹失蹤,果然跟你們暗閣有關。”
岑浪頭一次被利器抵着威脅拷問。
非是反制不得。
只是看着她厭惡的神色,忽然覺得反抗好沒意思。
“從一開始接近我纏着不放,到底有何目的,我不想追究。”阿眉冷眼警告道,
“別得寸進尺,別再出現在我眼前,除非你接到暗殺我的任務。”
如果說上一次是偶然相似,那麽這一次呢?
是有人故意引她前去上漠,還是想方設法讓她和暗閣扯上關系?
誰在這麽做?
難道真的是爹爹嗎?
可他沒有理由啊。
好,既然如此,那就偏向虎山行。從前一路朝北還沒有目标,這會兒倒是送上門來了。
阿眉鼻腔裏輕哼一聲,收刀拂袖離去。
再次留岑浪一人在原地發呆。
匆促的再見和再度分離讓岑浪久沒回神,至夜仍無目的地游走在街坊。
她應該立即動身前往上漠了吧?
他就知道,根本不該提這該死的任務。
明明他自己拿到密信也覺得五雷轟頂。
非要說出來惹她生氣。
慢步路過誰家熱鬧喧天的喜宴門前,大紅喜字映襯通明燈火,賓客滿座,美酒佳肴從宴客廳魚貫進出。
顯得門外燈影下的岑浪更為寂寥。
成婚?
婚姻嫁娶,到底是什麽呢?
岑浪的人生裏,從未思考過這般問題。
他只知道殺人,任務完成有賞金。可日積月累,得了錢花也沒處花,沒勁。
他還知道,任務完不成,該是死。
岑浪緩緩擡劍。
不是不能死,只不過,他不能死的不明不白。
且她莽撞尋至暗閣,必是重重阻礙。
總該知道真相再死。
劍刃緩緩擱在頸邊,他閉眼去感受。
沒有一絲感覺,
沒有她的刀刃帶來的揪心感。
不是懼怕,是什麽呢?回憶起來也想不明白。
長舒一口氣,耳畔驀然傳來少女清越的聲線。
“你不會打算在人家大喜的屋前自裁吧?”
阿眉抱臂而立,數不盡意氣風發。
看着去而複返的人,岑浪猛然睜眼,一時怔愣。
“看我做什麽?看我是不是來與你拜天地的?”
少女恣肆的調笑染上三分邪氣。
“你來做什麽?”他移開視線的樣子些許慌亂。
顯然度過一整天後,阿眉也考慮過同他想法一樣的事情了。
她幽幽握住他持劍的手,翻轉,按下,再寸寸推入他另一手執的劍鞘中。
劍身的摩擦音,合着她輕緩悄柔的語調,都在刺激他的聽覺。
她說:
“是不是和你這個第一刺客拜過堂,我就能在暗閣裏暢行無阻了?”
文中謝之周與小娘子的愛情故事指路隔壁基友古言:《重生後每天安撫發瘋宿敵》
喜歡的寶子可以收藏等一波開文!到時候莓莓浪浪還會在那邊聯動串門噠mua!
文案放下面:
【先婚後愛|偏執瘋癖|雙向救贖|雙重生】
生于中宮,三歲即封太女,祝纨前世是最千嬌萬寵的公主。
嫁了丞相之子,一生守規克己,端方自持,最後卻死于長兄争儲利用,與丞相結黨暗害。
毒發彌留之際,本該借由她手害死的定邺侯謝之周,卻拖着血瀝瀝的步履回來了。
那夜風疾雨驟,那人眸睫沾猩,只睨了斷香殒玉的祝纨一眼,便生生砍碎三把禾刀,屠盡了相府,以及到訪的新儲。
再世睜眼竟回到十五歲時,及笄宴上父皇興起意欲賜婚,她的手顫巍巍指向首座上恹恹斜倚的謝之周。
這次誓要颠覆人生,讓虛僞者付出代價。
謝侯爺芝蘭玉樹,重權在握,卻素來喜怒無常生殺無律;又因着脾性裏的痼症,行事做派極為乖戾,衆人無不方圓三丈外退避。
觑着那蔥白小手抖個沒停,他眼底暗翳稠霧似的盈湧。
良久方見他咽下喉頭燒燥的酒,驀地谑笑:
“也好,正巧我不時犯起瘋症,偏愛欺負小姑娘玩。”
嫁到侯府起初,祝纨深覺謝之周此人大病不輕,日日将她摁在牆上樹上塌上逼問:“阿團準備何時動手殺為夫?”
後來變成:“若你肯殉我,合穴而葬倒也有趣。”
再後來……
謝侯爺守着夫人砰地緊閉的房門,踟躇了半個時辰,路過庭外的仆役們噓聲圍觀,換來侯爺畏縮的低呵,
“滾!殺了你們!”
<釣系嬌弱機敏公主×優雅瘋癖侯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