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顏小木跑出教室沒過幾秒鐘,走廊上就傳來他“哎呀”一聲叫喚,接着便是沉悶一聲巨響。
教室裏幾個值日生一股腦全跑出去看熱鬧了,許青喬右眼跳了一下,也跟着走出去看了一眼,然後就看到四腳朝天躺在地上的顏小木。
走廊地板剛洗過,顏小木走得急,不小心摔了一跤。
這一下确實是摔得重了,被許青喬背起來送到醫務室的時候,人已經摔懵了,趴在人背上愣是半點眼淚沒有,直到在醫務室聽見醫生說可能要去醫院拍個片子檢查一下骨頭,才知道疼,縮在醫務室的病床上捂着臉不說話了。
許青喬把他手從臉上拿下來,看到這人無聲的眼淚流了滿臉。
到底是嬌氣。
許青喬很少哄人,但也知道顏小木摔這一下跟自己脫不了幹系,只能搬把椅子坐在顏小木身邊,先留下來陪他。
老黃先趕過來的,還沒進門已經喊了一路“我的小祖宗”,他當班主任還沒一個月,班上就有人進醫院,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
顏小木是屁股着地的,沒什麽皮外傷,去醫院拍片如果骨頭沒問題,擦點活血化瘀的藥油就行了。
聯系了顏小木的媽媽,老黃就先開車把顏小木送到最近的醫院去了,許青喬是把顏小木背上車以後,看到這人腫得跟核桃一樣的眼睛,才決定跟着一起去醫院的。
顏小木屁股疼,一路上坐不住就總是側着半邊身子搖搖晃晃,許青喬就讓顏小木把手搭在他肩上,好讓身體有個着力點。
車還沒開到醫院,顏小木已經自覺地從搭着許青喬的肩演變成勾着許青喬的脖子,整個人幾乎要縮到許青喬懷裏去了。
到了醫院許青喬又一路給人背上樓。
等片子結果的這段時間,許青喬在醫院走廊接了幾個電話,校規白紙黑字寫着禁止學生帶手機,老黃也只能靠在欄杆邊上擡頭看風景,假裝沒看見許青喬的手機。
林香玉趕過來的時候,顏小木片子結果剛出來,所幸骨頭無大礙。
林香玉拉着老黃和許青喬的手感謝了半天,顏小木這才想起來問自己書包哪兒去了,許青喬就告訴他值日生撿回去放班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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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青喬自行車停在學校,顏小木的書包也在學校,所以林香玉又自己回去了,然後老黃風風火火把兩人重新載回學校。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得知自己骨頭沒事以後,顏小木好像突然就能忍受身上的疼痛了,回學校的路上也沒好意思繼續賴人身上。
到校門口的時候,學校附近路燈也都亮了起來。
雖說沒傷着骨頭,但顏小木走起路來還是一瘸一拐的,許青喬本就腿長,沒走兩步就得停下來等他。
顏小木還在想自己去醫院路上窩人家懷裏的事,怕許青喬覺得他煩,在校門口推許青喬胳膊,小聲說:“你走吧,不用等我。”
許青喬拉他胳膊到路燈下站着,說:“你在這裏等我,我去給你拿書包。”
許青喬說這話的時候,路燈的光全落在他頭上,整個人就像在發光,顏小木暗暗地想,就算許青喬真是壞人,也是壞人裏最好的那個。
于是顏小木就很乖地等,沒一會兒許青喬騎着山地車出來了,車把手挂着顏小木的藍色帆布包。
顏小木接過書包在地上磨蹭着還不走,許青喬就問他家離這兒遠不遠,顏小木說拐個彎就到了。
許青喬沒再說什麽,調轉車頭要走,卻被顏小木拽了一下衣角。
“怎麽了?”許青喬問他。
“今天謝謝你。”顏小木臉頰微微泛紅,很不好意思似的。
許青喬嗯了一聲算是接受道謝。
見顏小木手還揪住他衣角沒放,許青喬說:“現在不怕我了?”
顏小木一下把頭擡起來了,這才想起來把人家衣角放開,支吾着說:“我才不怕呢,你有什麽好怕的。”
許青喬看眼前這人不抓他衣角了,手卻快把自己褲兜蹭破,當下倒也覺得有趣,便說:“都聽說我什麽了?”
一個簡單的問題卻讓顏小木瞬間繃緊了臉,許青喬以為他不會回答了,沒想到沒過幾秒顏小木就擡頭看進他的眼睛,抿了一下唇,像是努力鼓起勇氣一樣,對他說:“我不會因為你是黑社會就對你有偏見的。”
這兩年杜琪峰黑社會系列電影的風刮到桐城,年輕人學完古惑仔又學黑社會,對黑暗勢力的想象全來自電影,此時虛虛握着個小拳頭的顏小木也像極了緊跟大部隊不肯落後的桐城有為青年。
顏小木說這話時心裏也是沒什麽底的,沒想到許青喬突然伸手在他腦袋上揉了一把,等他反應過來,許青喬已經騎着車離開了。
顏小木一顆小腦袋轉得慢,又很努力在轉,摸頭等于不讨厭,不讨厭等于許青喬不會找人揍他。
這麽一想,顏小木就笑成了朵花兒,一路哼着小曲兒回家了。
晚上顏小木趴在床上,林香玉幫他塗藥油,手還沒碰着,顏小木一串呻吟叫喚已經先跑出來了。
兩側的肩胛骨紅得比較厲害,林香玉就按住他使勁兒搓了幾下。
“媽,我疼!”顏小木在床上扭得像條脫水的魚。
“看你下次還敢不敢在走廊上跑。”林香玉把兩手藥油搓熱了,蓋在他肩頭,“你要好好謝謝你那同學,你們黃老師說一路都是他背的你。”
顏小木嘻嘻笑了一陣,扭頭說:“黃老師說沒說他就是我的學霸同桌?”
“就你說的年級第一那位?”林香玉驚呼道。
“媽我也很厲害了,我考進文科班了!”顏小木一本正經地把之前林香玉說過的話又重複一遍。
“那是,人家都十七八,我們小木才十五歲。”林香玉笑得花枝亂顫,用塗滿藥油的手去捏顏小木的臉。
幫顏小木塗完肩背林香玉就離開房間了,要他自己把屁股塗了。
第二天一早許青喬到班級的時候,發現顏小木好像真不怕他了,坐在座位上捧着包袋裝牛奶嘬得起勁,看見他了就咬着袋子沖他甜甜一笑。
早讀是英語,顏小木瞪着課本上一堆英文看得特別認真,要不是前兩天小測卷子發下來許青喬看到顏小木成績是不及格,會以為他有沖清北的潛質。
許青喬落座,顏小木就側了一下身子對他說:“我屁股沒那麽疼了。”
看起來好像是許青喬已經把關心他的話問出口了。
許青喬看他年紀不太大的樣子,至少看起來不像高中生,不知道怎麽就上高二了,昨天一下也沒注意,就跟對一個弟弟一樣把他背着抱着了,并沒有要跟他拉近距離的意思。
許青喬沒打算發展,顏小木倒是把這段關系放心上了,這天又給許青喬遞紙條。
月底了許青喬忙着趕畫稿,桌洞裏的紙條一節課沒打開,下課的時候顏小木趴在桌面,下巴擱在手背上,轉頭問他:“可以嗎?”
許青喬以為他要問題目,想起來這人上次從辦公室問完老師回來就哭了,怪可憐的,頭也沒擡便說:“可以。”
眼下的線稿太複雜細致,許青喬專注着手頭的畫,很快就忘了顏小木有沒有把題拿給他講。
周五下午沒正課,許青喬一貫走得早,挎包裝着假期作業和畫,第一節 下課就從後門走了。
周末連着國慶節,總共放了七天假,國慶第一天許青喬就接到了顏小木打來的電話。
“許青喬你起床了嗎?”電話那頭傳來顏小木的聲音。
許青喬看了眼手表,已經快中午十二點了,沒理他這句話,先問他:“你哪來我的號碼?”
“我問黃老師的。”顏小木說,“你昨天走太快啦,我上個廁所回來你就不見了。”
許青喬問他什麽事,就聽見顏小木在電話那頭說:“我昨天說放假要請你喝奶茶呀,你還說可以的,你不記得啦?”
于是許青喬終于知道紙條上寫的是什麽。
下午兩點鐘,顏小木哼哧哼哧提着兩杯奶茶到許青喬說的一個地址去,剛好那個地址離他家不太遠,走路十分鐘就能到,不然他還要叫林香玉騎小電驢載他。
許青喬給的地址不遠,但很不好找,顏小木本來沒機會知道的,剛好去年高一暑假他無聊騎着自行車在附近巷子裏來回逛,誤打誤撞靠近過一次。
是一個被幾棟老舊居民樓包圍起來的畫室。
要先爬一個長長的露天鐵樓梯,到達一個稍矮一些的屋頂露臺,露臺一側又有一個短一些的鐵樓梯,通往另一棟大樓的天臺,畫室就在上面。
幾棟大樓挨得緊湊,鐵樓梯是最快的捷徑。
顏小木上次來的時候純屬好奇,站在中間露臺遠遠地看過這個畫室一眼。
畫室不大,招牌卻很大,店名叫“屋頂畫室”,名字很好記,顏小木記性不好,也還是記到現在了。
所以當許青喬在電話裏輕描淡寫說出屋頂畫室時,顏小木馬上就想起來了。
畫室門開着,室內除了畫架畫板和滿地畫筆顏料,一個人沒有,但卻有聲音從後門外邊傳進來,于是顏小木穿過畫室,走出後門。
畫室後面是個露臺,中間搭了個棚子,擺了張臺球桌。
許青喬是俯身瞄球時發現的顏小木,這人正站在後門邊上探頭探腦,白T恤搭配一件卡其短褲,站在太陽底下皮膚白得反光。
垂着的左右手各提一個瘦長的袋子,看樣子裏面裝的就是奶茶。
屋頂畫室其實不算個正規的工作室,許青喬以為顏小木找不到就會放棄了,他在電話裏連具體的地址都沒透露,沒想到這人還是找來了。
收回視線,瞄準目标球,精準出杆,擊球入袋。
許青喬收杆前,蹲角落抽煙的大富已經先一步去到顏小木身邊。
大富是這家畫室的老板,美院畢業,二十八歲的年紀,平時除了幫家裏收租,還順便經營這家不賺錢的畫室。
大富長得五大三粗,半條胳膊都是文身,往瘦胳膊瘦腿的顏小木面前一站,顏小木立刻就不受控地抖了一下身子,提着奶茶往後退了一步,差點撞上身後的花架。
很快大富就轉過來了,粗聲粗氣道:“許青喬,這小孩兒找你!”
許青喬直起腰,看見大富口中的“小孩兒”甩着兩條胳膊朝他跑過來,手裏兩杯奶茶晃得厲害。
也沒五米距離,這人卻愣是跑得氣喘籲籲,跑到他面前不算,一下就縮到他身後去了,好像躲着大富似的,完全忘了自己這趟來幹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