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cHAPTER 43

書房裏，葉留塵沉默着将那張有些老舊的照片從書架上拿下來，丢進了旁邊的集裝箱。

繼續看書，只是思緒已經無法再保持之前的冷靜。

舍棄沒有用的東西，不論是物品，還是人，再或者是情感。

這是父親教給自己的。

微微泛黃的照片，依舊歷歷在目的畫面，似乎過了很久，又似乎是昨天的事情，但是唯一能夠确定的，就是一切都回不去了。

明明已經平靜了，忘記了，舍棄了很久。

為什麽會在今天想起這些呢？是因為那個小鬼？真是可笑……

無奈地搖了搖頭，将這些“沒用的”思緒趕出大腦，繼續學習。

直到那個時候，葉留塵都沒有明白過來自己會遷就着周陽的原因。

因為現在的周陽和現在的他，就像是那個時候的他和葉留笙。。

******

回去的那一天下起了雨，長夏山的氣候向來柔和，雨并不大，只是天上灰蒙蒙的一片。衆人收拾好東西，便迅速地鑽進了車子。

座位和來的時候一樣，葉晟開車，葉媽媽坐在副駕駛座。葉留笙則抱着弟弟坐在後座上。兩個小孩占用不了多少位置，空出了一大片地方供小狗多多打滾。

小留塵逗着多多玩，一邊和哥哥聊天，沒過多久便有些疲憊地躺倒了。葉留笙抱着睡着的弟弟，讓他枕着自己的膝蓋，調整到一個舒服的姿勢。

見小主人睡着的多多也乖乖地趴在了旁邊。

車裏安靜了下來，只能聽到雨水拍打着玻璃的聲音。

噼啪……噼啪……

少年的腦海裏依然回蕩着那個神秘男人的話。

伸手，輕輕地蓋住弟弟的耳朵，葉留笙道“爸，我果然……還是想學音樂。”

頓時，車裏的氣氛更加沉了一些。

葉晟頭也沒有回，面無表情地繼續開車。

“繼續說。”

“父親，我知道我這樣很不負責，作為家族企業我需要去延續，可是我更希望可以實現自己的夢想，對我來講，這是生命。”葉留笙咬咬牙“塵塵會很優秀，他可以做到所以……”

“阿笙，你這樣你自私不是嗎。”終于，夏媽媽柔聲打斷

“自私……！？”

“你有你的夢想，所以你舍棄了家族企業，如果塵塵以後……也有他想做的事情呢？他是不是連選擇的餘地都沒有了？”

葉留笙沉默了，的确，想要追求夢想，就不得不面臨着各式各樣的選擇，會把人逼上一條極端的絕路，只有左和右，沒有中立。

“對……我很自私，但是我想把我的生命發揮出真正的價值！”葉留笙終于道“更何況……這是我和塵塵的約定。”

總有一天，我會舉辦自己的個人音樂會。

聞言，葉媽媽笑了，轉頭道

“阿笙啊，其實，你爸爸他……”

“都坐好！”

話還沒說完，便聽到葉晟吼道，緊接着，就看到轉角處一輛打滑的車向這邊撞來！那車速極快，眼看着就要撞過來！那是一輛體型不小的車，司機似乎在打滑之後亂了陣腳，把油門當成了剎車，一股腦沖了過來。

旁邊是将近二十米高的小山崖，葉晟很清楚，按照這個速度撞過來所有人都必死無疑！所以這個時候，他選擇了轉向，沖出了圍欄。

山崖上會有樹木，可以降低墜落的沖擊，車子的自身安保系統也會啓動，不過這樣的做法……也不過是在全部死亡，和可能生存之間選擇……

在沖出去的那一瞬間，葉晟便感覺到了……自己被擁入了一個懷抱，擡眼間，只看到愛人溫和的笑臉。

小留塵只覺得迷迷糊糊的，睜開眼時便是濃濃的失重感！還來不及恐懼，就感覺到哥哥把自己緊緊地摟在懷裏。

诶？這是……怎麽回事？

“嘭————”

事件的發生，也不到兩秒。小留塵便感到一陣劇痛，可是自己并沒有受什麽傷，睜開眼，看見了哥哥近在咫尺的臉。

“哥哥……好痛……”撇了撇嘴，小孩道。

可是過了許久，哥哥都沒有說話，不像平時那樣來安慰自己。葉留笙的雙臂在顫抖，嘴角是強裝出來的笑容，在小留塵察覺到不對的時候……感覺到了自己臉上有些溫熱黏膩的東西……伸手一摸，血，是血……不過，那并不是自己的……

“哥哥……你……你流血了……”小留塵掙紮着想要爬起來，卻順手摸到了一個毛茸茸的東西。

低頭一看，白色的毛已經染上了斑斑血跡，多多也奄奄一息地趴在旁邊。

“多多！……多多！……哥哥你看多多他……”焦急地已經忘記了哭泣，小留塵抱住癱軟在地上的小狗多多。“哥哥……怎麽辦啊！”

“塵……塵……”葉留笙的氣息已經不穩，可是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要說些什麽……

“快出去！！油箱漏了！會爆炸的！！！”這時，傳來了葉晟焦急的聲音。

車子倒沒有翻，但是變形嚴重，葉晟從前排拉住兩個兒子，想要帶出來。

“啊！”葉留笙慘叫一聲，葉晟這才發現……葉留笙的左臂鮮血淋漓，不對，不僅僅是左臂，右臂已經斷了，為了保護弟弟，他用兩只手臂承受了弟弟所有的沖擊。

那個時候，小留塵只覺得暈暈的，視線也已經開始模糊，他隐隐約約好像覺得哥哥和父親說了什麽，但是聲音很小，他聽不見。

再後來，他感覺身子一輕，父親把自己迅速抱了起來，那個時候他清楚地聽見哥哥湊到了自己的耳邊，跟自己說了最後一句話。

“塵塵……對不起，哥哥食言了。”

食言？哥哥你怎麽了？為什麽食言？

還來不及考慮這些，在出去的一瞬間，他又看到了倒在副駕駛座上渾身是血的媽媽。

媽媽……哥哥……

等一等！

然而，一切都發生在剎那之間——

“轟——”

車子爆炸了，葉晟和小留塵也卷了進去，葉晟的背部嚴重燙傷，包括小留塵的右臂。

回頭見，身後是四溢的火光。

車身在灼熱與雨水中哀鳴着，化成了一團火球。

“媽媽……哥哥！爸爸你為什麽不救媽媽和哥哥！他們還在裏面！他們還在裏面啊！”小孩撕心裂肺地哭喊着，掙紮着，淚水和雨水混雜着，雨中的火光，無法澆滅。

葉晟一只手撐着身體，雨中，葉留塵不知道父親臉上的水是雨水還是淚水。

他只記得，那個時候，父親說了一句話。

“你媽媽在摔下去的時候，就已經死了。你的哥哥……也一樣。”

胡說！他明明記得！那個時候哥哥還活着！哥哥還和自己說了話！

“你騙人！哥哥還活着的！你為什麽不救他！哥哥當時……嗚嗚……他……他還叫了我的名字……”

“可是……”父親低着頭，小留塵看不到葉晟的表情……只聽到他那一句冷到極點的話“……他已經沒用了。”

六月的雨，冷到驚人。

濕漉漉的頭發貼在小孩的臉上……

是嗎？是這樣嗎？沒有用的就要舍棄？因為哥哥對你沒用？你就不要他了嗎？呵呵……呵呵……然後媽媽對你也沒有用了嗎？所以你也不要她了？……

腦中是哥哥溫和的笑臉，似乎前一刻他還拉着自己的手，在唱歌給自己聽。

漂亮的哥哥，溫柔的哥哥，優秀的哥哥……此刻，是沒用的嗎？所以爸爸就不救他了嗎？

呆呆地看着身後的火光，小留塵在那一刻弄夠感受到，死去的不僅僅是母親和哥哥……還有自己那顆愚蠢的內心。

逃下來的時候，小留塵抱着奄奄一息的多多。

離開的時候，燒焦的汽車旁趴着一只白色小狗的屍體。

總有人說，小孩子的學習力，是很強大的。

******

周陽沉默着聽着，無法想象居然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在那個看起來優秀到完美的人身上。

“後來，回來的，只剩下老爺和二少……二少從回來之後，再也沒有和老爺說過一句話，每天都沉默着，我們以為他有了心境障礙，便送他去看心理醫生。可是沒有任何用處，直到過了将近兩個星期……”

******

花園裏，小留塵一個人默默地蕩着秋千，雲淡風輕，天氣令人舒爽。

雨過天晴，可是有些事情……可不像是天氣那樣。

原本活潑的小孩子突然變成這樣，令人實在有些難受。李管家走了過去，只見小孩子一臉的漠然，回憶起來，二少回來後，似乎還沒有哭過。

蹲下身子，李管家微笑着問道“二少，要我陪你玩嗎？”

“……”

“叔叔和你一起玩吧，就像以前那樣。”

“……”小留塵依然沉默

“怎麽不認識叔叔了？”李管家苦笑着，也是上天不公，為何讓這樣一個小孩子遇到這種事情。然而，下一秒，李管家便明白了除了失去了兩條生命以外，葉家最大的改變。

突然，額前一陣劇痛，只見眼前的小孩面無表情地揪住了自己額前的頭發，狠狠地一扯。

“嘶……二少？”李管家一愣，不知小孩為什麽會有這樣的舉動。

緊接着，小留塵說出了半個多月以來的第一句話。

“原來……你這種人也算是有用的人啊？”

冰冷的感覺不到溫度，唇角甚至挂起了奇怪的笑容，這根本就不是一個七八歲的小孩會有的舉動。

在此之後，所有人都發現，他變了。

他拒絕和自己認為愚蠢的人交流，他拒絕所有“沒有用”的東西。

反正最後都會被舍棄，與其增加那些沒用的感情，還不如從一開始就遠離。

他也明白了，自己不過是一個對父親“有用的”人。

他恨，但是他依然會作為一個有用的人生存在這個冰冷的葉家，因為對他來講……葉家的一切，包括父親也是“有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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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得那天接二少放學，看見他對跟着他的幾個同學說‘像你們這些愚蠢的東西，到最後也是被舍棄的命，還是離我遠點吧。’那個時候，二少才三年級，那個時候的二少，很可怕。”

周陽皺着眉，的确，現在的葉留塵似乎沒有到那種程度。

李管家說着，深吸了一口氣“不過到了後來，他似乎找到了朋友，我記得那孩子……很小只的，讓我想到小時候的二少，當時也就是一二年級的樣子吧。很有意思的小孩，那個時候，我能覺得二少在改變……可是後來，也不知道為什麽，兩個人沒有再聯系，二少那個時候的性格卻更加惡化了。”

直覺告訴周陽，那個“小孩”，就是林奕。

“真正的轉變，好像是從認識那個叫尹南的女孩子開始吧。那個時候他居然找我，說要我給他的同學的母親申請補貼，我當時很開心，後來才知道是一個叫尹南的女孩子拜托的他，然後他居然讓那個女孩聽他的指令，不過那女孩确實改變了他不少，雖然二少從不提起，但是我能感覺到，他把那個孩子當做朋友的。二少真的很優秀啊，成績穩坐的年級第一，各方面都很強大，不比老爺差。”

“只是因為那些事，他怕了……所以，才會有這樣的性格吧。然而……”這個時候，李管家看向周陽“今年，他又改變了，我以為只是我的錯覺，直到今天你來了，我才意識過來。”

周陽瞪大眼睛，有些驚異。

“二少很重視你，我能感覺到，也許是因為……你們兩個很像吧。”

留塵哥哥，很重視我……？

李管家苦笑“小孩，你是不是也……”

“哈哈，謝謝叔叔~~”還不等李管家問出口，陽陽起身，禮貌地跟叔叔道了謝，然後轉身去開門。

“诶……你去哪裏？”李管家一愣

“這是留塵哥兄長的房間，我怎麽能随便住呢~”說着，周陽回頭送給李管家一個燦爛的笑容“我當然~是要睡留塵哥哥的房間啦~”

來不及阻止，周陽已經鑽回了葉留塵的房間，穿着睡衣毫不猶豫地鑽進被窩裏，當然，還在書房學習的葉留塵當然不知道。

李管家苦惱地揉了揉太陽穴，二少能找到這麽喜歡他的朋友确實是好事……

可是，怎麽覺得哪裏有些不對勁啊？這感覺就像是……

到底是什麽地方不對啊？

哎，人老了，已經分不清人情世故了嗎？

留塵哥，不論對你而言我是有用的，再或者是無用的，對我而言你都是必要的。我不夠清大，但是我會變得足夠強大，給你，也給我，一個歸屬。

周陽微微地縮成一團，的确……很像啊。

冰冷的家，孤獨的人。

腦中回憶着李管家跟自己敘述的事情，周陽幾乎睡意全無。

原來他手上的傷，是這樣來的啊。

當時問尹南，尹南沒有告訴自己，恐怕也是因為她并不知道吧。

葉留塵手上的傷口并不明顯，可是卻一直用繃帶遮掩着……就像是在封印那可怕的記憶，這會不會也是導致他是左撇子的原因呢。

不過，話說回來，留塵哥哥的父親，真的是那樣的人嗎？

等等……突然，周陽似乎想到了什麽。

猛地直起身子，整理着所知道的訊息。

雖然只是猜測，但是并不是沒有這個可能！那個時候也許……

這時，傳來了開門的聲音，周陽迅速躺倒裝睡。

是葉留塵回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