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青鸾重逢
青鸾殿裏,所有的東西都是淩亂的。
青銅柱上,多出了幾道豁口,像是有什麽極為銳利的刀劍劈上去一樣。
青玉石板也碎的徹底,整塊整塊的裂開,從房梁而下的青衫撕得淩亂,一路延伸,一直到裏室的溫池裏;池邊都是溢出的水,水面也低了許多。
池水中間,盤坐着一個人,那人眉眼緊皺,閉着眼,規矩的保持着固有的姿态。繡有雲翔錦繡圖的寬袖露出了颀長骨節分明的手,手穩穩的擱在膝蓋上,指尖輕輕捏成訣,一道淡綠色的光膜就籠罩在那人周遭,清清滢滢的,格外顯眼。
閉眸仔細聆聽,便聽見那人低低的呢喃着:“抱元歸一,夢幻泡影,一切為虛,一切為實,固守本尊……”
語調越來越高,越來越急迫,忽的拔高到極為難耐的音量,那人猛地睜開了眼,淺綠色的眸子中閃現了一絲豔紅的光。
搭在膝蓋的手咔的一聲,掉了,淺綠色的光膜猛地揮散開來,形成一道極為霸道而又毀滅性的力量。
池水霎時炸開,周遭的青銅柱從中間裂開的,裂痕咔嚓攀升往上,搖搖欲墜。
池裏的人,依舊穩穩的坐着,淺綠色眸中愈發的深沉。
他忽的起身,一個轉身,便消失在原地。
一切又重歸靜寂,無辜的青銅柱裂痕咔的一聲,裂的更加的厲害,許是所選的材質太過精練,又或是這青銅柱太過頑強,裂痕遍布,也不曾到了。就那樣撐着,等着離去主人的歸來。
外頭,夜色彌漫,沒有星星,同樣的也沒有月亮。
梨園盡頭處的竹樓處一室燈光,光影柔和,透過開着的窗戶投射出光彩印在樓外的小橋流水,倒是多了幾分悠然自在。
那人就那樣站在橋頭,神情專注的看着緩緩流淌的河水,河水悠悠,他心遑遑。
他足足想了兩天一夜,卻是怎麽也想不通透。
每次總是到了關頭,心裏一陣強過一陣的悸動和無奈将他辛辛苦苦才安靜下來的心又打散的徹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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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不受控制的感覺令他發狂,可是發狂之後又多了份眷戀。
那感覺,是從未有過的。
他想,或許大抵是栽在那孩子——不,寒澆的手裏吧。
只是一旦想到,那人是寒澆,心裏的不自主更甚,可是他卻是從未從雲澗身上看到一份半毫寒澆的影子。
他想,或許進入輪回之後,也就不一樣了。
那麽,是不是意味着,他可以不那麽為難自己,給雲澗一次機會,給自己一次機會呢?
這個問題,好像沒有答案,但卻是在冥冥之中就已經被決定了。
他忽的明白了冥君所說的,魂飛魄散的結果。
最壞的結果,大抵就是那樣吧。
心思百轉千回,最壞的也不過如此吧。
少康輕輕一笑,淺綠色的眸子裏一閃而過的柔和令之前困境不得出路困頓消散的一幹二淨,“許是如此,不也是吾所求的嗎?哼,便是魂消魄散,亦不足吾憂。”
一念間,眉開花落,明白與糊塗間差的不也僅僅是一個度量,過了則是柳暗花明,沒過便是回環無路。
少康淺色的眸子裏一片祥和,嘴角微微翹起,人影便消失在橋頭。
四周又恢複成靜寂了,天穹一輪彎月偷偷的冒出了頭,冷光灑下,橋下一片銀光。
忽的,橋尾處的結境晃了晃,一只腳從虛空中踏了進來,緊接着便顯現出一個人來。
那人一襲墨黑色的衣裳,渾身散發着墨色的陰冷氣息,面貌精致,眉眼處幾道晦澀難懂的紋路,眼睛卻是紫色的……
來人赫然是入魔蘇醒過後的雲澗。
“雲澗”沖着木竹樓惡劣的笑了笑,低眉颔首間,樣子卻忽的變了,清秀了許多,眉梢的紋路消失了,臉上似乎帶着疏離的渴望,那是雲澗一貫的樣子。
他低眉颔首,常人看不到的視角下,嘴角輕輕勾起,惡意十足。
青鸾殿裏,少康施法恢複殿裏的物事,便察覺到自己所設的結境被人波動了。
他凝神集想,腦子裏浮現的人像卻令他生生吃了一驚。
淺綠色蕩起層層波瀾,終究被千年修行的來的沉穩掩蓋了。
少康保持着一貫的靜默,靜靜的站在青鸾殿的中心,目光卻透過了層層青衫,直視來人……
殿外,少年默不作聲,身後暗黑無邊的夜色襯得那人面容淨白,宛若冬日初雪,淩厲而又潔淨。
有什麽東西不太一樣。
這是少康直覺的感受。
許是今夜的雲澗穿了身紫色的衣裳,又或者是他自己本身的心境不一樣了。
少康有些恍惚,又有些釋然。
蟠桃之前,他尚且可談笑風生,怎知蟠桃之後,就已然找不到那份安然自若。
這種感覺,算不上好,倒也不算壞,他想。
淺綠色的眼眸閃過趣味,一踏腳人也就到了殿前。
雲澗此時,正好走到他的面前。
少康看了一眼,壓制着內心的各類情愫,淡淡道:“你回來了。”
對面少年身軀微微一震,緩緩擡起頭,少年稍顯稚嫩的嘴角在青鸾殿幽幽的夜色下泛出一絲微的壞意和狠厲,望進眼裏,竟是被那眼底毫不掩飾的刺痛所感染。
再仔細看時,黑晶的眼眸似乎蕩起一層幽幽的紫意,極短極快,快的讓人感覺好像是那身紫色的衣裳所引起的。
少康忽的想起了純狐所言,即便是塵封了三千年的記憶,此刻似乎還是可以清楚的記起。
生時有那麽一個人,給他的感覺也是這樣。
只是那人更為殘暴嗜血,瞧見獵物時,惡劣異常,最喜剝皮拆骨折磨俘虜。
“嗯。”
雲澗低低的應答将少康從沉思中拉了回來,眼眸微微眯起,卻是睹見了雲澗臉上稍縱即逝的失望。
“可是報的仇了?”
雲澗深深皺眉,似乎這話觸到了他的逆鱗,本是沉寂的臉,泛上一層難以描摹的神情:“仇?我會安排好的。”
“那便好……”少康本意不在那,他頓了頓,還是說了出來,“你……是否與一……女子交好?”
雲澗一怔,臉色一片茫然,他道:“什麽女子?”
少康見雲澗這樣回答,心裏也就清楚了一大半。
那日情形雖然兇險,但是此刻靜下來一想,純狐所傷的“人”,似乎并非實物,法術幻化而成,怪他那時一心挂念雲澗,擾了思緒。
“啊,無事,是吾弄錯了。”
雲澗一聽,也不追究,只是沉着臉,一派深思模樣。
“你是不是……有什麽話要問吾?”
雲澗眸底一片幽暗,臉上非喜非悲,深沉的像是脫離了肉體凡體直達幽冥地獄,帶給人一種刺痛的悲恸。
“你……究竟是何人?”
少康一震,生生退了幾步,反問道:“你以為吾乃何人?”
雲澗埋着頭,雙肩微微抖動,幽幽笑道:“呵呵呵……”笑聲戚戚,他忽的擡頭,一眨眼半個身子抵在少康的肩上,貼的極近,黝黑的黑瞳此刻毫不掩飾的彰顯出眼底紫黑的幽暗,眼睛層層晦澀黑紋迅速從血液攀爬出,浮現在半張臉上,印的人宛若鬼魅。
少康皺了皺眉,雙手捏訣,指尖才搭在一起,便察覺到有什麽陰冷的東西順着腰側一把潛入了寬袖中。
他繃緊了皮肉,手指被人捏的嚴實,指尖觸碰到極為陰冷的而又滑膩的指,半張臉掩在晦暗不清咒文下的人湊近了,語氣近乎絕望的道:“我猜,少康不是凡人吧。外頭的結境,以前不清楚,現在可看的一清二楚。只是,為何單單我這麽個魔物就可以進呢?”
少康微微掙紮,眼前詭異人面又貼近了一層,他清楚的瞧見了那人紫黑色眼眸裏駭浪般的波動,黑紫色的嘴角又勾勒一層幽幽的惡意笑容。
手指微動,那人搖了搖頭,無甚凄涼的道:“你一貫如此,對什麽都不屑一顧。除了酒,什麽也不在意。救我,呵呵……呵呵……大抵也只是你無心之舉吧。”
他猛地推開少康,忽的飛升到半空中,周身一圈又一圈黝黑的氣息,之前僞裝的紫色衣裳迅速崩壞,全身被濃濃的黑紫色煙霧籠罩着。”
少年詭怪的臉扭曲,眸帶深情,唇角卻是惡劣笑意。
他居高臨下,眼睛直直的盯着少康,一手凝結魔氣,渾圓而又磅礴的力量結在左手中,眼看着就要脫體而出,右手卻有生生的止住了。
身體懸在半空中,掙紮着,生生的擰斷了左手才罷休,臉上的神情在此刻達到了完全的一致。
那是雲澗一貫的神情,嘴抿的緊緊的,神情戚戚。
這一切發生的太快了,少康都不曾明白為何,就瞧見雲澗生生的擰斷了自己的左手。骨節咔咔的聲響,極為刺耳。甚至比聽見酒器碎在地上還有心疼一百倍,他想他大概是完全淪陷了。
想捏訣,卻發現全是的力量被什麽東西無形的壓制着。
少康擡手一看,便瞧見被雲澗緊緊握過的手指通體泛着紫黑色的魔氣,魔氣攀升而上,很快的蔓延了整個手臂,又是在一瞬間中盡散。
少康屏息,周身的仙氣就是禁锢着,不動分毫。
明白過來後,他張了張嘴,才發現不知事法力被禁锢,連聲音也被禁锢的嚴實。這種無能為力的挫敗感讓少康心裏延伸出一股極為濃烈的厭惡。
半空中,将這一切看在眼底的雲澗,視線觸及到少康微微皺眉淺綠色眼眸一閃而過的厭惡時,眼底的絕望又深了一層。
他輕輕的擡起角度扭曲的左手,狠心一掰,矯正後,渾身的氣息才漸漸回籠到身體裏。
依舊是剛剛那副樣子,清秀而又無害。
少康也不掙紮,心裏驚異、詫異一陣翻騰,臉上勉強保持着初始的鎮定,但是這一切看進雲澗眼底,本意面目全非,只餘下濃濃的怨毒和報複。
那三月的記憶像是潮水一樣,洶湧襲來,微不足道的淺薄自控全然崩潰,面目可憎。
“呵呵……我忘了告訴你了,在剛剛時,我趁你不注意時,偷偷的注了魔氣進去你身體裏,現在該是發作了。呵呵……你是不是感覺,力量沒能施出?”
少康不語,暗自思量,雲澗何時變成這番模樣。
這魔氣,給他時間,他還是可以控制的,只是驚異,為何在一朝一夕間,變化如此之大?
他瞧着那孩子飛升而下,穩穩的落在了他身前。
雲澗試探性的想要握住少康的手指,這一舉動驚得少康生生的往後退了幾步,寬袖掩蓋下的手指微微發顫,暗處一圈微弱的淺色微光萦繞在整個手臂,侵入體內的魔氣在緩緩的逼出體外。
這些,雲澗都看不見,但是少康那自然十足的舉動,卻像是把利刃刺進了雲澗心裏。
大概,只有酒才是那人真真挂念的吧。
心底盤桓的堅強于悄然中,破碎着,暗房出的陰暗面擴張的愈發大,陰狠元魄迅速染黑那微弱的淺色光芒,霎時,整個心房彌漫了一層又一層化不開的黑霧。
內心深處,響起了惡劣的笑意,它在蠱惑着,在迷亂着,在引導灰暗……
小雲,做你想做的,只有占有了才永遠都是你的……
少年心境于冥冥中扭曲,清秀俊逸的面容于瞬息間變形,嘴角綻放出一絲惡意的笑,黑晶色的眼染上了熾熱如火的情欲,他輕輕一笑,欺身而上。
那麽,便占有吧。
十指緊緊的搭在了少康的腰際,窄袖晃動間十指指甲晶黑,燦然間如毒蛇般滑膩的潛入雲翔錦繡圖的衣裳……
嘴也并不曾停歇,在少康一怔間,雙唇緊緊的貼緊了兩片清涼而又淺薄的唇,觸感如何,雲澗不知道。他尚且都不知道,情動後又是如何進行,只是憑着蠻力,不知所謂的強行的攻占着。
少康除去之前微微發怔以外,什麽反應都沒有,眉眼相抵間,他看見少康淺綠色的眼眸裏滿滿的恍惚,甚至是連正眼都不曾看他。
雲澗忽然覺得再也進行不下去了,這無異于暴行于少康而言算什麽,他不清楚。
情到此刻,方才覺得,大錯特錯。
眼角迅速濕潤,他漸漸的看不清少康的臉,腦子裏剛才的沖動盡數轉化為自暴自棄。
他想,若是……若是換做是少康對自己做那等事情,自己于少康而言,會不會是特殊的存在?哪怕是唾棄,也是可以的。
這個念頭,像是顆種子一樣,在雲澗的心裏迅速生根發芽,牢牢盤踞着。
青鸾殿裏,青紗晃動,飛舞着,卻是以極為巧妙的方式将地上的兩人遮擋的分毫不露。
紗內,雲澗低着頭,貼着少康的耳朵,他不知從哪出撕開了一塊黑色的紗,輕輕的綁着少康的眼,一切做好了之後,少康依舊是面無表情,他忽的凄然一笑:“我以為我于你而言,是個特殊的存在,現在發現,是我自作多情。三月的照料,便以這作為報答……”盡管,你并不喜歡……
話盡至此,多說無益。
雲澗深吸了口氣,顫顫的攀了上去……
殿外夜色彌漫,彎月羞于殿內聲色,半遮半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