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仙魔之戰 (1)

九天之上,仙家齊聚雲霄寶殿。

上位祥服盛裝的王母莊嚴肅穆,然王位之上卻獨獨只有一人,金身玉帝不曾顯身。

文舞仙官心有疑慮,然上位王母鳳眸中不容置疑的尊貴與權威,卻是無人敢領首冒犯。

王母瞧了瞧衆位仙官,在此陰陽混淆、下界禍亂百出之際,往日争激昂的仙家此刻卻噤若寒蟬,不言不語。

她心裏發寒,面上卻是一笑,端得是光華刺目,儀态萬千,一展袖,道:“近日魔域魔尊換屆,為首者暗藏禍心,妄圖勾結妖族攻占昆侖。昆侖乃為下界通往天界入口,倘若昆侖失守……”她微微頓了頓,滿殿仙官更是屏息以待,然而眸裏的驚慌不言而喻,“那麽,諸位安泰之日便一去不複返。”

話到此處,用意昭然若示。

倘若任由下界妄為,那麽這天庭必然難逃禍亂,為今之計,自然是舉衆殲滅。

王母看了看,便瞧見仙人裏頭有些躍躍欲試之輩,她本想随意點上一位,卻沒有料到站在角落的紫微星君站出列來。

身形消瘦,面色無常的星君躬身叩拜與地,雲霄寶殿的大庭鋪的是極北寒冰玉石,端得是透涼與心,那位星君卻是面色不改的跪的筆直。

他的聲音如那人一般平淡無伏,說出的話卻叫王母深深無力。他道:“伐魔事關重大,乃上界重事,須有陛下裁決!”

王母鳳眸一擰,鬓發眉梢都透着一股冷意與壓迫,冗長而又華麗的鳳袍裏倏地騰飛起一只燦紅而耀眼的鳳凰,那鳳凰穩穩的盤旋在王母的頭頂,展翅欲飛,引頸長鳴,嘯聲震天憾地。

王母威嚴而又冰冷的嗓音與此刻滲入那星君的耳裏:“九重雲上我乃王母,昆侖山巅吾乃山神,哪一點哪一處是不夠資格裁決這伐魔之事?還是說,星君以為本宮目光短淺,除去不了那下界魔族?”

一字一句,字字珠玑,星君忽的想起這王位上的面容精致的女子可不是兩眼看見的那般簡單。

人面虎身的王母作為昆侖仙山的山神,其下兼有萬千昆侖山獸,精怪植物打理統治,本是就是天地人三界最為傳奇的上古上神。

他竟會因為她千年如一日的坐在那位身邊巧笑嫣然儀态萬千的模樣而遺忘了她本來的樣子。

星君忽的懊悔異常,亦如他一開始毫無征兆的質疑一樣,他低着頭,以首扣地,道:“臣妄言,願身兼滅魔之職,以此将功贖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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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鳳之下,王母鳳眸微眯,嘴角淡出一絲若有若無的笑,她狀似無意卻似有意的頓了頓,任那膽大妄為的星君跪了半晌,才道:“如此甚好,星君且起身。”

地上寒冰懾人,多跪上一刻,便是任你是仙家不壞之軀以可感受到自骨骸深處的寒意。那星君因此多跪上了這麽一會兒,膝蓋骨都感覺僵了一半。他掙紮起身,退回到衆仙之間,心裏卻是對座上的王母多了幾分懼怕與尊敬。

王母冷哼了一聲,道:“諸位還有誰毛遂自薦?”

此言一發,仙家全然靜默。

王母面色更冷,頭上的火鳳更是口吐真火,昭顯着王母盛怒。

忽的,有仙動了動。

不時,便瞧見衆仙中有一仙從當中跨步而出。

那人一身月白色的雲裳,寬袖長裾,更兼有特有的雲翔繡圖,容貌俊朗,卻有着迥與常人的淺綠色眼瞳。

王母心下錯愕,面上卻不改一色,她道:“酒仙此舉為何?莫不是”

此人正是少康,他本是不想出列,但一想到這仙魔之役,一旦雲澗被擒,他若不在那麽還有機會再見嗎?一想到這點,那顆沉寂已久的心便開始蠢蠢欲動,念想成癡,自然而然的想要更多。

于是他坦坦然道:“臣願前往!”

王母垂首,打量了少康半晌,面色薄怒,脂玉面頰破出一絲煞紅斥道:“胡鬧!酒仙以為誅魔乃兒戲嗎?”

王母一怒,鳳凰噴火,三昧真火撩撥而起,印的三十九重天火光沖天。

站于正殿的素衣仙人面色淡然,似是不曾畏懼頭頂磅礴愈發的火焰,仙官一衆皆屏息以待,半晌那人的才緩緩的擡起頭來,淺綠色的眸子裏堅毅足以昭示他去意堅決。

“臣……從不戲谑,仙魔之役,關乎所有仙家,吾酒仙又豈可獨出另存?”

王母斂眉不語,頭頂的赤紅鳳凰亦是收斂了滿身的火焰,端得一派華貴柔和之相,但這滿殿的仙家卻是知曉,倘若王座上的那位心思難順,那麽那鳳凰剎那間吞焰吐火也是可能的。

站在諸仙中的老君,哪裏不清楚殿前的少康之意為何,他相勸未果,此刻若是再現扭捏作态,倒是他的不是。

良久,王母忽的笑了起來,這一笑,鳳臺盡顯恩賜光輝,那一日三十九重天祥光一片,火紅火紅的雲彩一直不曾消散,世人皆稱之為奇觀:火雲!

事後,連當事者少康也覺得自己此舉多少有些不妥當,但在當時的狀況之下,心裏一直不吐不快。

昆侖山巅,衆多仙官齊聚,祥光瑞瑞;山下西邊觸目的是一片墨黑色的魔息,奇形怪狀的魔物蟄伏在那陣陣濃煙之中蠢蠢欲動;而傍依在側的妖族更是張揚的連人形都不曾遮掩,直接的化為本尊,或是毛發疏狂的禽獸,或是枝繁葉茂的植草,千奇百怪,共聚昆侖。

此次戰役,三界為之震驚,後世妖族稱之為“妖魔誅神”,本該是主要的兩方魔界與仙界卻保持着前所未有的緘默,這卻也是個令後生三界衆生所不解的一事。

那是後話了,此刻的少康卻沒有絲毫的僥幸與解脫之感,從在淩霄寶殿開口的那一瞬間,他的整顆心就不曾真真的落下過,彷徨有之,擔憂有之,震驚有之,似乎從承認是情劫的那一刻開始,在胸腔裏緩緩跳動的那顆心就不曾安靜過。

下界的魔息忽的膨脹了,新任魔尊腳踏着陣陣濃黑色的煙霧一直升騰而起,少康眸光一閃,在雲端處将那人的面容看的一清二楚:熟悉的面孔,銀白色的頭發,宛如地獄深處陰寒的雙眸,寒浞此刻盡顯死寂與冰冷。

站在他旁邊的純狐,漆黑如墨的長發垂至腳踝,九尾粗壯,臉上晦澀的咒文若隐若現,本該是令人畏懼的,卻多了份淩厲的美,與寒浞如出一轍的陰寒。

再看向一邊時,少康猛然覺得心口一窒,雲澗面無表情的站在那兩人的身邊,他的樣子沒有絲毫的變化,可是少康卻在看見他的那一瞬間就感覺的到,那怎麽可能會是他親手所救在青鸾殿裏一起待過了三個月的雲澗?

盡管面容一樣,盡管本尊依舊,但是眼睛裏卻沒有了以往在看見他時暗流湧動,這真的是……雲澗嗎?

少康微微一怔,淺綠色的眸子裏頭一次出現了疑慮。

“以後……你我自此恩斷義絕……永不相見……”

少年一字一頓,态度越堅決。

少年低着頭,渾身蒙着一層迷茫的黑霧,輕輕的道:“因為,你我身處敵對,因為,你是仙,我是魔……”

頭疼欲裂,這些記憶宛若剜心一般閃出,每一個都都像是一把劍一樣狠狠的捅進少康的心裏,直到鮮血淋漓,方才罷休。

他忽的蹲在雲端之上,肺腑處傳來的疼痛越演越烈,少年清晰的充滿決絕的話一句一句又一句的鑽進耳裏,只折磨的整個人昏昏沉沉不可自拔,他抱頭,淺綠色的眼眸裏閃過詭異的紅色他也不甚在意,只不住的喃喃着:“恩斷義絕……他要與我恩斷義絕……永不相見……”

雲端之下,煙霧遮掩中雲澗緊緊的凝眉,他清楚的看見那人在看見自己的那一瞬間便掩着身形,不願再看自己一眼,原本存有的最後一絲情誼頓時斷裂破碎,只餘下滿心荒蕪冷寂,眉心的純黑色的淚形印子與剎那間化為紫色,原本漆黑的衣袍頓時一片紫黑色,由着心髒處慢慢滲透,直至衣角。

站在他身後的風月眉眼一跳,心裏暗道:雲澗竟會換形,魔族雖尚黑,卻獨這紫黑是最高境界,而只有剜去了心,真正做到無心時,方可成。

風月私下試探過,雲澗的心早就沒有了,但一直未曾幻化成紫黑,此刻又是為何?

答案似乎這裏,可是他卻不願再找了,對于一個沒有心的魔,再多的挽留和關切與他而言不若是風輕雲淡,他風月從來就不會做這等虧本的買賣。

遣回法印已然做好,風月一腳踏上去,眼角的注意力依然不曾離開站在他前方不遠的雲澗,看了半晌,還是抵不住撤除了,他咬牙心疼不已,自我解釋:“本尊這不是看上他了,仙魔大戰,這麽精彩,怎麽可能沒有本尊參與。”

可是他卻忘了,他本就是不是喜歡打仗的人,尤其是讨厭對手還是仙家的戰役。

三軍交戰,向來是想到哪就開打,連開場的話都沒說幾句,性急的撲頭開打。

一時之間,烏煙瘴氣,飛禽走獸各種淩亂,倘若是站在一邊觀戰的,興許會瞧見幾只奇奇怪怪的禽獸騎到身披戰甲的仙官身上,只撓的那仙人披頭散發,衣冠不整,當然這是級別比較弱的。

再高一級的,那就是對戰着一魔一仙,各施本事,你看着他們是東倒西歪,一會兒這邊一會兒那邊,幾個來回那法術是不施展了,直接撸起袖子抱成一團開打。

頓時,昆侖仙境一片狼藉,混亂不堪。

三界衆生皆有亡命終止之時,仙家殒命,魔物潰散,妖族百骸淩亂,一時之間,萬衆于剎那間盡堕于地府,擠滿了奈何橋,更有甚者于兵戈相接時魂飛魄散。

岸上彼岸花叢,冥君背手而立,在他身前,翠色的珠子浮在半空中,瑩瑩碧光若隐若現,冥君輕輕一笑,眼眸之中的肅殺不容忽視,他輕輕的摸了摸那珠子,它似是覺得親昵,竟晃着身子撞擊了他的手裏,那層碧色的光越發的柔和。

冥君面色一暖,抿緊的薄唇微微勾勒出一絲笑意,說出的話卻沒了半點地府冥君該有的風度與悲憫:“今日之戰所消弭的三界衆生皆是你的陪葬品。”話音才落,整個人便消失了。

昆侖巅,少康周身仙元動蕩,束好的長發不知何時盡數披散,随風飛揚,自眼眶出漸漸暈開的紅豔沖擊着眼中的淺綠色眸子,眉梢鬓發透出一股幽幽的黑色。

觸目所及的皆是混亂,他看着雲澗眼也不眨的手刃着擋在他路上的仙家,敵不過的就手足斷裂,豔色的血水噴湧而出,一時之間将那個影響中眉清目秀的少年噴灑了滿臉的血色,周身魔息蠢蠢欲動,更家襯得那個一臉血色的少年宛若修羅。

從什麽時候起,竟然是到了這個地步?

少康不語,原本混沌的仙元此刻像是被浸入了寒冰之中,只覺得周身發冷,千年來不知冷為何物的仙人此刻全數體驗到了,眼眶裏的紅色迅速褪去,一時之間只覺得天地混沌,不知身在何處的荒謬感油然而生。

本是屬于他的劫難一時之間拉下這麽多仙家陪葬,未免是個笑話。

少康幽幽的看着,一步一步的朝着那個面目全非的少年那邊去,妄圖來偷襲的低等魔物被他迎面劈來的一掌打的魂飛魄散,遙遠的帝王記憶裏的殺戮正一點一點蘇醒,天際的殘陽一如多年前一樣,帶着血色。

昆侖巅,地府的彼岸花迎風而開,一片一片的在半空之中,東岳帝君盛裝以待,像是萬年之前那場仙魔大戰一樣肅穆一樣孤獨。

少康仰着頭看的清楚,火鳳之下的王母面容已然看不清楚,但那熾熱的赤火卻足以将天宮之母的怒意一絲不少的傳遞出來。

她發怒了,在瞥見雲澗淡漠的面龐上浮現的一絲滿意的笑意時,接下來的事情似乎都有了可以解釋的原因。

帝君……是做為魔族一方。

一月之前的寒冰地獄,帝君對祭司所表現出極度厭惡又會是因為什麽事情而放下了進而選擇了與魔為伍?

天端所有仙家震驚于昆侖之巅驚天動地的鬥法之中,更震驚于那個與王母敵對的竟會是東岳帝君。

兩個可以媲美天地之力的上神之間的鬥法絕對是力動乾坤,天地變色。飛沙走石與一瞬之間劃破天際,夾雜着仙力的勁風宛如一道驚雷劈向昆侖的山脊之上,劈裂的山體像是零散的肢體支離破碎。

為首的仙家從震驚之中脫離出來時都帶着出離的憤怒,本是有意無意的留有餘地的鬥法在此刻就帶着生死絕對的孤注一擲。

殺意沖天,不成神則成鬼,破腑而出的怒意似乎有了可以宣洩的理由了。

跻身于伐魔之戰中,天界的武神都卯足了勁,手段粗俗果斷。滿臉兇狠的舉着擦得锃亮的兵器捅入了妖魔的身軀,刀戟之下的殘魂敗魄又積攢了近乎是一個山頭的數量。

少康本是無意滅殺,單一執着的低級魔族似乎篤定了他素衣仙人是個好欺負的角色,硬是不要命的橫沖直撞的趕來赴死。

手中斷絕了一條魔族的性命,少康擡眼便瞧見幾丈遠處不甚熟悉的武神就舉着滲着灰敗魔息的刀戟破空劈向對面那個墨紫色的人影。

胸腔內的那顆心砰的一下險些破胸而出,少康淺瞳孔極速收縮,情不自禁的整個人就到了武神的刀下,冷硬的刀刃砍向了肩膀,豔色的血迅速侵染了整個肩膀。

餘光瞥見身後人安然,少康這才後知後覺的感覺到半個身子都是疼的,火辣辣的。

武神震驚的圓瞪着碩大的眼,孔武有力的虎軀被這突如其來莫名其妙的場景驚的筆直,似是試探又似是驚悔的道:“酒仙?你這是……”

察覺到身後人氣息動蕩,少康再次情不自禁的挪動着痛到極致反而麻木的的右肩探手就把那人的手緊緊的握着,少年的手腕透着絲絲的冰涼,卻帶着沁人心脾的安穩。奇跡般的,原本不安分的少年鬼使神差似得靜靜的站着。

肌膚之親的觸碰感使得須臾之前煎炸了數遍的心得到安慰,少康臉色蒼白,卻是笑得溫和,淺綠色的眸子裏蕩着一絲絲的笑意,他沖着對面一時呆愣的武神道:“下官一時大意,被妖族偷襲一時不慎退到上仙的刀下,還望上仙不要介意就是。”

他其實不大記得那個武神究竟是誰,但是依着官銜和腦子裏少得可憐的關于那個武神的記憶,叫他上仙總歸是錯不了的。印象中,好像聽老君說過這位武神下界誅魔,一口氣把魔窟給端開了鍋。有着這麽厲害過往的武神若是找上了他還視為弱肉的凡人的雲澗那就真的不妙了。

武神從震驚中回神也不過是須臾之間,他神色複雜的看着少康半晌,動作粗魯的把刀刃從少康的肩上移開,牛大的眼珠子瞪得仔細,惟恐雲澗逃走一般,粗聲道:“即使如此,那酒仙還是讓開的好,你身後的魔物本将必除。”

少康幽幽的看着武神,背後細長的手指滑過雲澗的腕子,似是留戀又似是安慰的點了點,随即使力推開,少年一個不注意便被推離數十丈遠,白着張清秀的臉目光灼灼的看着少康的背影。

你不是不在意我嗎?這又是什麽意思?同處三個月的施舍還是說……你也是在意我的?

脊背的目光太過于熱烈,少康微微側過身子便瞧見遠處墨紫色的人白着張臉,即便是這麽遠的距離也可以輕易的瞧的清楚,眷戀不甘的神情一如在青鸾殿時青澀的時光。

到底是不忍心看着他有一絲一毫的損傷,少康看着少年輕輕的笑了,再回首時之前的恭維淡然變得堅定不移,淺綠色的眸子裏多出了幾分堅定,他定定的看着武神輕輕的道:“若是不讓,又該如何?”

武神凝眉怒視,刀鋒直指少康,粗聲道:“伐魔之戰,衆仙之責,違令者——斬!”

遙遠的記憶似乎開了一道口子,老君輕悠悠的話語聲悠悠的飄到了少康的耳裏:這玄理武神是天界戰神宣的師兄,七尺男兒端得是剛正不阿,說通俗點就是一根筋認死理,天界武神都喜歡找他切磋切磋,結果就是到我兜率宮裏。

少康定定的站着,以幻術幻化出的青銅劍泛着幽幽的綠光,那劍是昔日為人時秉持的寶劍,殺人飲血了數十年反倒滋潤,卻不曾料到今時今日會用到。

慣用的右臂受傷,左手握着劍,手指在觸及劍柄的一瞬間昔日的肅殺全然覺醒。劍鋒劃向半空,鋒刃破空的聲音似是一道閘門開啓了帝王的記憶,金戈鐵馬的征戰歲月,氣吞山河的雄心壯志在成仙的那一刻泯然,此時覺醒的似乎略有不妥但又無可厚非。

“玄理上仙可知心有所想?”

陡然轉化的話題使得原本劍拔弩張的氣氛劃向另一個不可名狀的端點,一心想着打殺的武神玄理皺着一張粗糙的臉,粗聲粗氣的道:“鬥法便鬥法,何必說那麽多?”

武神看着對面的素衣仙人原本是考慮該是舉着刀直接劈過去還是橫着砍過去,但是瞅着少康肩上的一大片血紅,終究還是默默的保持着敵不動我不動的優良品質,聽着少康近乎是唏噓嘆息:“近千年來,釀了近千年的酒,我卻從來都不曾醉心過。武神這麽些年,殺過的魔物不說上萬,上千該是有的。那麽可有一次覺得厭倦過?日日重複着一道事情時,手起刀落,亡命百年,可曾懷疑過今日就只能是這樣?”

武神不語,只是握着的刀鋒卻低了些,仙人的壽命本就長久,這近乎是千百年的歲月倘若說日日新意豈非是自欺欺人。事有因必有果,既是為仙則必須嘗下這乏意平凡之果。

“便是如此,你便自願為那魔物選擇死在我的刀下嗎?”

少康不語,只是輕輕的搖了搖頭,武神雖是固執,但終究只是執着與殺伐。

雲澗不一樣的,哪裏不一樣又何必跟這武神說的清楚。劍鋒筆直,執着站在那旁的武神,少康斂眉肅穆,淺綠色的眸子裏蕩着一層一層密不透風的堅定:“上仙動手便是,只是那人,少康護定了。”

“哼,勾結魔族,當真是找死!”固執的武神一向不喜仙家自降身價與魔為伍,在他的眼裏黑是黑,白是白,容不得有半點灰渣子。

少康笑了笑,本欲再說什麽話的卻聽見雲澗近乎壓抑的嘶喊,聲聲近了,他壓抑着不去回頭,怕看見那個一聲一聲說着恩斷義絕的少年決然而又冷漠的表情,即便是再堅強再堅韌的人也會受傷的吧。

逃避一樣的,他裝着毫無察覺一樣,語氣平平的對着武神道:“上仙一向信守承諾,斷不會還沒殺我就跑去動他吧。”

不拘泥于小節的武神自然不會,只是被眼前看着淡定清朗的素衣仙人下了套,終歸還是有些不大高興的。轉念又想了想,大不了把這冥頑不靈的仙人解決了再去追殺那個小魔物。于是他勉強的同意的道:“不會,等你死了再去。”

少康這才放松的笑了笑,随即設下屏障将他與武神屏蔽在內,趕過來的雲澗站在屏障外面,趴着屏障看着裏頭,仙元結成的屏障本就不是魔物所能觸碰的,自雲澗的手掌發出的茲茲聲音讓少康心裏一跳。

揮手撤去屏障之後的少康,擰着眉不贊同的看着雲澗:“你活得不耐煩?”

少年的手被仙氣侵染的發黑,半低着頭,一張臉慘白慘白,啞着嗓子輕輕的道:“你憑什麽……憑什麽這麽做?”說來說去也就只有這麽兩句話,好像多說一句話就會怎麽樣了似得。

憑什麽這麽做,是什麽意思?是他不該管,還是說他沒有資格管?

“你的話……”到了這個地步再難以啓齒再不願承認的情愫還是需要宣洩的,左肩的痛似乎遠不及心口上的痛來的厲害,淺綠色的眸子印不出來人的姿态,他雙眼發紅,模模糊糊的看着對面那個人的影子,嘴裏澀澀發苦,“你的話是什麽意思?”

不甘落寞的武神憤恨與自己的鬥法被一而再再而三的打斷,他舉着刀将兩人砍開了,出奇怒道:“你們什麽意思,要兩個一起來?”

被隔開的兩人異口同聲的沖着武神怒道:“你閉嘴,這是我的事。”

被自個心境所影響的兩個人很難得的在這件事情上保持了高度的一致對外,無辜被批的武神一怒之下刀鋒夾雜的仙力十足,一刀劈向了那個在不久之前還答應少康不動手的對象雲澗。

武神篤定了,這一次一定不會落空。只是接下來的場景卻帶着十足的戲谑。那個魔物根本連躲都不曾躲,刀鋒精準無誤的砍向了跟它之前砍下的位置——右肩。感覺被侮辱了的武神壞心的按了按刀柄出乎意料的沒有聽見少年悶哼聲,倒是聽見了酒仙驚呼聲。

隔了近三丈距離的兩人因着這個契機又重新的湊在了一起,少康眨眼間站在雲澗的跟前。

武神看見少康上上下下看了那個少年許久,猛地轉首瞪了瞪自己,與其餘衆仙不同的酒仙的眸子是帶着淺淺的綠意,幽幽的瞪着像是深夜裏的猛獸般,有幾分駭人。

直到此時,武神那根比淩霄殿裏的撐天拄還要粗的神經才發現,那個少年隊于酒仙而言必是個不簡單的存在。砍向少年的刀被不喜兵刃的素衣仙人輕輕的取下又重重的擲向昆侖巅,與之一起的還有那把塵封許久的青銅。

武神看了看,劍鋒閃着光極速而下,他擡頭看着周圍亂作一團的仙魔打的難舍難分。畢竟是身居高位的仙人到底還是技高一籌,玄理粗壯的神經難得彎了彎,他俯身而下追着那兩道劍光而去,禦風而下時,腦子裏不合時宜的想道:酒仙明目張膽毫不掩飾的判敵行為肯定會被那位有着三眼的二郎神看見,現在不死伐魔之戰之後的誅仙臺也一定不會放過他。

局勢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本是綁在脖子上的那把刀刃自己首先一步走開,這算是天大的好消息之一吧。

能不鬥自然是不鬥,松了口氣的少康将原本用來防禦的力氣全數轉化成對雲澗的注意,被刀鋒砍得嚴實的少年後知後覺的疼的皺着眉,五官緊巴巴的縮在一起,慘白慘白的也不妨礙他的清秀。

多久沒有這麽近距離的看呢?

有四個月又十七天吧,那次青鸾殿一別之後,就再也沒有如此近距離的看着他,少年安靜的在梨花叢中舞劍時還帶着少許自然活潑,怎麽如今就變得這麽的……這麽的陌生了。

不過數月之久便褪去了少時的稚嫩,瘦削的臉像是開銷的劍,太薄了,人言慧極必傷,墨紫色的眸子裏宛若一片死海全然沒有屬于那時的戀慕,似乎……似乎真的只是相遇一起的陌路人罷了。倘若存有一點點對他少康的念頭,哪怕是怨恨也無所謂,怕就怕什麽都沒有就真的完了。

可是明明……明明連那一步都做了,在青鸾殿裏少年伏在身上那一聲聲壓抑而又難耐的呻吟真的只是一時之意嗎?

少康動了動手,手指未曾觸碰到少年便被他一個退步隔開了,一時之間僵在原地,握在一起的手像是要捏碎了一樣傳來了一陣一陣疼痛之意,他啞着嗓子問道:“你就那麽讨厭……”

察覺到少年目光一動,卻是再次的退了一步,許是退得太過于倉促,扭動了右肩的傷口,武神純陽的罡正仙氣像是地府的忘川水一樣侵蝕着,少年疼的直吸氣。

少康欲上前療傷,卻想到可能會被拒絕,他垂着頭,看着昆侖巅上冰霜的奇景,繼續問道:“你就那麽厭惡我嗎?既是深惡痛絕又為何……”

為何走到我的面前,倘若不是你來打斷,那武神早就與我一決死戰,我死了便不會承受這求之不得的痛楚了,我死了也許武神念在一戰的情面上饒了你。這話他是斷斷不會說的,臨到嘴邊的話頭一次被咽進肚裏咀嚼百邊直到面目全非才算可以。

他擡起頭,目光複雜的看着眼前的少年,猛地發覺也許從一開始就不曾看得明白,站在眼前的究竟是雲澗還是寒澆,又或者是魔界的少主呢?

雲澗哪裏清楚少康的想法,他現在整個身子都像是堕入了雲裏一樣,昏昏沉沉,冷熱交替。那個武将并非等閑之輩,刀刃裏注入的純陽的仙氣像是錐子一樣從傷口處鑽入接着席卷了整個身體,比剜心之痛還要厲害百倍。

可是他不敢讓少康知道,即便是疼的撕心裂肺也寧願花費力氣掩蓋着也不願意被少康知道一絲一毫,他害怕那個人居高臨下的施舍他毫不稀罕的同情心,那真的是比被少康殺了他還難過。

雲澗疼的難受,目光渙散的厲害,眼前的人影像是掩了三層濃重的彩墨一樣,眼不是眼,鼻不是鼻,模模糊糊的站在不遠處,他倉惶的慢慢的後退着,魔息被壓抑着翻滾,似是眨眼間就可能會墜下去一般。

“你……不要站在我面前……你我早已恩斷義絕……斷首之仇不共戴天……”之前用來自欺欺人的決然的話沒想到此刻用起來也是這麽的順口,如願的他看見那個人影不像之前一樣朝着前走,再這樣僵持着,也許那施舍他也甘之如饴了。

身子頹然的向後倒去,他察覺到,傾斜的天空格外的清新,旭日掩在層層的烏雲中,這般自然像是深藏在內心深處的愛慕一樣令人心酸。

閉眼前,四肢乏力的他察覺到腰背被人攬在懷裏,身後的胸膛格外的溫暖,似乎還帶着股青鸾殿外的桃花芬芳。雲澗掙紮的半開着眼,細長的縫隙裏透出了一雙帶着淺淺綠意的眼眸。

雲澗笑了笑,理智底氣于頃刻間分崩離析,不遠之久的記憶像是打開了閘,他記起初次相見時,月下的那人站在木橋上,清瑩的月光像是一層悠悠的衫衣一樣,羽化登仙。記憶裏的影像與眼前的人重疊在一起,如此真實的觸覺,如此安穩的相擁。

讓他一時之間颠倒了歲月,恍如初見一般,帶着懵懂而又固執的認定:“少康……”

少康怔怔的看着昏睡在懷裏的少年,那聲吹散在風裏的呢喃他斷然是不會聽錯的,頭一次如此真摯如此厚重的呢喃,那麽他可不可以看做少年其實對自己有着不容于世的愛慕呢,畢竟像是老君這一類存在是從不曾這樣喚他的,不是嗎?

“原來你一直都不曾淡忘過,原來不是我一個在堅持着。”

他輕輕的将少年攬在懷裏,嘴角貼近少年的眼角,耳鬓厮磨如此快活。

“你是什麽人?”

少康擡首,站在眼前的男子有張一張俊逸的臉,他有幾分不确定,那人毫不掩飾的敵意是為何?

“你是什麽人?竟敢動他!”男子見少康不語,再一次的問道。

“你又是何人?”對面人衣着不俗,渾身厚重的魔息隐隐浮現。

緊跟在那人身後的仆人仰着脖子,無比傲慢的道:“魔尊風月,區區小仙竟如此猖狂!”

少康想了想,才想起老君曾經說話風月,看過去的視線帶着幾分探視與奇怪:“前任魔尊?”

風月凝眉,直直的看着雲澗,他本是打消了對雲澗的念頭,但是在看見他墜落的那一瞬間還是有些不舍,于是撇下與之打鬥的仙家趕來,可是卻沒有料到會被人搶先一步。

素衣仙人舉止放浪,竟敢……竟敢染指寒澆,是可忍孰不可忍,忍不住的風月口氣也沒了半分理智。但是被那仙人輕飄飄的五個字壓得渾身不舒服,他是什麽人?

對啊,他是寒澆的什麽人?

風月皺眉,本是想着離去的,魔眼定在寒澆的右肩一個回轉便将人搶了過來。

肩上的仙元如此嚴重,不可排除是他下的手,仙魔殊途。

身有重傷的少康不慎,懷裏的人就沒了,他擰着眉,冷冷的看着風月:“這是何意?”

風月道:“神仙就不要假仁假義,這是我們魔族的人,排隊輪親還輪不到你們神仙管!”

少康深吸口氣,壓抑着怒意:“把他放下!”

風月冷冷怒視,道:“你敢說這傷不是你弄的?”

少康直覺的想要否認,可是回神一想,可不就是因為他才受的傷嗎。只是對雲澗一向強硬的少康斷不會就此自怨自艾:“吾再說一遍,把他放下,不然即便你是前任魔尊,吾也要盡全力讓你魂飛湮滅!”

站在風月身邊的仆人怒了,他跳了起來,指着少康就嚷嚷:“你個神仙真不是東西,這少君被你傷了,你還要将他要回去趕盡殺絕嗎?心也太狠了!”

主仆兩人自動屏蔽了少康染紅了半只的血袖子,一致對外的态度讓人谛笑皆非。

恰巧此刻,天際震耳欲聾的的龍嘯聲掩蓋了所有,那聲音是每個仙人都熟悉的玉帝。

少康一驚,道:“速速離去!”

風月臉色蒼白,天際層雲之後的太陽射出了耀眼的光芒,金龍遨游着奔騰而來,如此熟悉如此恐懼,離去是的風月別有深意的看了看少康,随即一個轉身便離去了。雲澗似有感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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