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思緒吧嗒一下,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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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近羽聽季則前面那幾句,嘴角差點壓不住往上擡,聽到最後一句“別走”,又莫名覺得心紮得慌。
這種情緒很奇怪,沒任何依據。
不,或許有的。
謝近羽怔怔地看着他,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那時候謝近羽還是不大點的小豆丁,父母一生優秀慣了,對待子女的要求同樣嚴苛。學習要好、禮儀要好、不能結交不懂禮貌的孩子,必須精通外語和各類樂器。
這種要求對一個幾歲大的孩子來說太重了,謝近羽的空閑時間被占滿,每天上完私教要去鋼琴房練琴,練完還要去練體态、練禮儀。
鋼琴房的窗戶敞開着,每次練琴窗外都有聲音傳進來,小孩打鬧起來沒輕沒重,聲音一陣高一陣低,吵得謝近羽扭頭不滿地扭頭看過去,很煩躁。
他不明白這些和他差不多大的小孩,為什麽總能發出令人窒息的高分貝。
真的很吵,真的很煩。
謝近羽皺着眉想,真有那麽開心麽?
他起身把窗戶關嚴,煩躁混亂的心緒随着笑聲隔絕在外,逐漸變得平緩。
他不需要那些沒用的朋友,父親說過,只有優秀的人才能跟更優秀的人玩,謝近羽銘記在心,對這些只知道傻樂且大腦簡單四肢發達的生物不屑一顧。
心裏這樣想着,可不知道為什麽,視線總會不知不覺地轉向窗外,渴望每天幾個小時的鋼琴課,看這些人奔跑,流汗,然後大笑。
有一次謝近羽看到有人跑着跑着突然摔倒,膝蓋磨在堅硬的石頭上,往外冒着吓人的血。謝近羽立馬站了起來,手掌貼在玻璃上,眉頭皺的很緊。
他要哭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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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小孩跑過去圍着他,叽叽喳喳在說什麽,謝近羽聽不清,也不想聽,他緊緊盯着男孩的臉,想知道是什麽表情。
只看了一眼,謝近羽就愣了。
——他在笑。
為什麽?
為什麽受傷了還會笑?不疼麽?
他不明白。
謝近羽有點茫然。
在謝近羽心中,只有練琴練好了、考試拿了全校第一,父母抽空回來的那一刻他才會笑,才能真正感受到開心。
為什麽摔倒了還會笑?為什麽摔倒了還會那麽開心?為什麽他們每天、每天!都那麽開心?
謝近羽貼在玻璃的手慢慢握緊,抿緊雙唇。
那段時間謝近羽的狀态很不好,他破天荒地注意了同班同學的相處,得到的依舊是不明白。
他不明白。
那些考試沒他好的人,為什麽每天臉上都是帶着笑的呢?
他們早上會互相幫帶早餐,互相借鑒作業,午飯三五個人拼桌一起吃飯,放學結伴而行。
謝近羽只有林絲一個朋友,還是父母許可下交的唯一一個朋友,是隔壁林叔叔的女兒。可他們只是認識,最多最多見面的時候說幾句話,并不會像別人一樣結伴而行。
朋友,真的有那麽重要麽?
朋友,究竟應該怎麽樣相處。
這對謝近羽來說比學習和練琴都難,他不善于和別人社交,更不懂這些只會傻樂的生物心裏到底怎麽想的。
謝近羽不自覺地留意他們,最開始是課間,後來連上課都忍不住去看。
謝近羽從小到現在的生活方式告訴他自己是對的,可真的是對的麽?為什麽那些看似一無是處的人如此開心,而自己……好像,并沒有那麽開心。
謝近羽月考成績第一次失利,只得了全校第二名。
他慌得不知所措,盯着成績單手腳發涼,第一想法就是他父母不會回來看他了。
不可以!
那怎麽可以!
他已經有一個月沒看到爸爸媽媽了,如果這次看不到,他至少還要再等一個月。
于是,從來沒撒過謊的謝近羽撒了人生中第一次慌。
這個謊言當然很快就被拆穿了,這很正常,因為父親當衆接了校長的電話,校長的嗓門很大,急迫地彙報孩子的情況。
謝同學最近狀态很差……他的總分落後隔壁班五分……他最近很厭學……他上課都沒盯着黑板,一直溜號……
校長的聲音一點點傳進謝近羽的耳朵裏,謝近羽的身體也在一點點的變涼。
他想反駁,想說我沒有,我在努力,我下次一定能第一。可是擡頭的一瞬間他看到了父母臉上的神情,是從未見過的失望。
為什麽要這麽看我?
他怔怔地想。
是我錯了,我考砸了,我再也不看別人了,我不該想東想西,不該渴望這些虛無的不屬于自己的東西。
他無聲地吶喊。
我只想讓你們看看我……誇誇我……
父母并沒有責怪他,甚至說,連一個正面的眼神都沒給他。或許在他們心中孩子像一次投資項目,他們會盡心盡力地把項目做好,但只要失敗,他們就會毫不猶豫的放棄。
他們還是走了,沒說一句話。
謝近羽看着關緊的大門,一種難以言喻的窒息湧上心頭,他張開嘴,每說一個字都無比艱難,都令人絕望。
別走。
他說。
季則看着失神的謝近羽,攥住胳膊的手緊了緊,很緊張。
他沒有和人道歉的經驗,不知道為什麽,他總在無意中惹到謝近羽,這當然不是謝近羽的錯,一定是他哪裏做的不恰當。
租房子時聽到有人評論謝近羽太過霸道,提的要求太過嚴苛,但季則和他相處發現他并不是那樣的人。
謝近羽知道他熱衷自己做飯,會偷偷備好滿滿的食物,當問起時,便會裝作不在意的說“随手而已”。還會給他搬行李,領他做頭發、買衣服。
謝近羽表面看似冷淡,實則內心比很多人都心細。
烏雲聚成一團,前一秒還炎熱的天氣驟變,烏雲把太陽遮得嚴嚴實實,雨滴輕柔的落在季則的臉上。
季則一愣,擡起頭。
也就擡頭的功夫,雨滴從小猛地變大,嘩啦啦打了季則一臉,他大腦還未做反應,身體已經湊了過去,兩只手罩在謝近羽的頭上。
“下雨了——”他喊。
雨來的太突然,商業街的人躲近商場裏,街道上空蕩無人,季則看着還在發怔的謝近羽,想不了那麽多,脫下T恤罩在謝近羽的頭上。
舉起手打車,車子停下,他立馬将人推進去,自己再鑽進去。
門關發出悶悶地一聲“嘭”,謝近羽動了動,似乎才回神。
他眼前一片漆黑,頭發濕噠噠地貼在臉上,時不時有水往下流。反應兩秒,謝近羽默默拽下頭上的黑T恤,再看上身光溜溜的季則,“……”
“……這什麽?”謝近羽明知故問一句。
“下雨了,怕你澆。”季則也解釋了一句廢話。
“……哦。”
車內重新陷入了沉默。
謝近羽餘光看季則,見他身體僵硬地看着窗外,忽然從剛剛的多情善感中跳出來了,想笑。
這人是不是真的腦子有問題?下這麽大的雨,衣服早就濕了,罩他頭上有什麽用。
不過還別說,季則的身材确實不錯,以前季則換衣服的時候他沒仔細看,現在以專業眼光來看,肌肉長的恰到好處,不會多成肌肉男,也不是白斬雞。
如果不是因為脖子上的那道疤,這人不當模特真是浪費資源。
可惜了。
季則不知道謝近羽的想法,他看似專注的盯着窗外,其實注意力都放在謝近羽身上。
他能感受到謝近羽再看他,這種認知讓他呼吸困難。
謝近羽看他幹什麽?
還生不生他的氣了?
應該還在生吧,否則車裏不會這麽安靜。
季則一邊假裝看風景,一邊瘋狂運作怎麽哄人。
首先,回去一定要做一頓熱騰騰的飯,啊對,得先把姜熬上,等吃完飯剛好喝姜湯,預防感冒。
其次,他把屋子收拾幹幹淨淨,待謝近羽氣消了些,他可以進一步提出幫人捏肩捏腿,如果同意,就進行第三步了……
第三步他要……
“季則。”
潮濕閉塞的空間,謝近羽的聲音如同雨後般清新,季則剛轉頭,一只手忽然伸在他的頭上。
他的思緒瞬間,吧嗒一下,斷了。
謝近羽修長的手指輕輕撥了撥他的頭發,挺可惜的“啧”了聲:“你看看,剛做的頭發就亂了。”
“……”
一直到下車進門,廁所的水聲淅淅落下,季則站在衣櫃前,盯着衣櫃的門久久未動。
過了一會兒,他慢慢擡起自己的手,捂在了心口。
有點快……
不,不是有點,是特別快。
謝近羽說話的語氣和樣子在季則腦中飛快重播,上次這樣還是第一次見到謝近羽,他虛着比劃疤痕,說“野性”。那時候謝近羽的手沒碰上,而這次實打實的觸碰在頭上。
頭皮陣陣發麻。
季則讓自己冷靜下來,慢慢理清思緒。
謝近羽和他身邊的所有人都不一樣,他沒見過有男生氣質這麽獨特,化妝不帶一絲娘氣,只會讓人覺得精致、漂亮。
就像農村孩子渴望大城市的車水馬龍一樣,他一個土狗,也會獨特閃閃發亮的人充滿渴望。
季則把更換的衣物放在沙發邊,自己走到廚房準備食材熬姜湯。刀有規律地落在菜板上作響,他敞開着廚房門,聽着水聲,漸漸靜下心。
暫時不想那麽多,哄人計劃按部就班的進行,季則一邊熬着姜湯,一邊準備晚餐。
算盤打的很響,等謝近羽一出來就能吃上熱乎乎的飯,他洗完戰鬥澡,回來正好姜湯端上來。
季則一邊切菜一邊愉悅的哼哼,沒過多久謝近羽出來了,可惜他的小算盤從第一步就宣告失敗。
出了點意外事故。
謝近羽發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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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粥燒酒:
小謝近羽:我對這些只知道傻樂且大腦簡單四肢發達的生物不屑一顧。
季則(絲毫沒被影響):老婆好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