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眼睛亮起來了
016
痛苦的期末考試周如約而至,季則在校時間越來越長,每天跟楊家灏一起泡在圖書館,一天下來手機都看不了幾次。
在這期間謝近羽去王華老師的面試,林絲說現場特別誇張,裏面個個都是千挑萬選的模特,如果沒有獨特點,在這種環境襯托下很容易黯淡無光。
在這個行業待久了,很多人都會陷入嚴重的自我懷疑,從小自信到大的長相身材一下子變得平庸,公司挑選白菜般從幾百上千人中挑選模特,最終只有一兩個白菜獲得機會。
大多數的人都不甘平庸,現實卻會一次次告訴你,你不是特殊的。
你覺得自己美?比你美的人太多太多。你覺得自己的風格獨特?這款在時尚圈一抓一大把。
普通人都倍感痛苦的問題,在模特圈更為顯著。
當時林絲趁謝近羽去廚房倒茶,偷偷摸摸跟季則說:“謝哥其實特別愛甜食,但不敢多吃,以前過生日吃了兩塊蛋糕,第二天就長了痘痘,那段時間的單子全沒了。”
季則不能理解,“就因為一個包?”
林絲:“那當然啊,別說一個包了,皮膚狀态差一點都能取消工作,以前……”
後來她還想再說什麽,謝近羽端着杯子從廚房出來,她瞬間閉上了嘴。
不過萬幸,謝近羽面試的一周後,面試通過的消息通知給了本人。
謝近羽接到通知只驚訝了半秒,倒是林絲接到消息立馬打電話過來,興奮的說不出話,過了一會兒,竟然哭了。
林絲從小跟謝近羽一起長大,自然知道謝哥從事這行的啓蒙就是王華老師。電話裏她哭得比瓊瑤劇女主還慘,毫不在乎形象地嚎了幾聲,哽咽道:“謝哥,你說,嗝,這是不是就叫那個什麽……”
謝近羽好笑道:“行了,別哭了。”
“我沒哭,你別打岔,就叫那個什麽……”林絲吸了吸鼻子,鼻音很明顯,“夢想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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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想成真。
謝近羽愣了一下。
這個詞好像太遙遠了,帶着天真和一股年輕人的蓬勃朝氣。
謝近羽的年紀不大,但在模特圈已經算是老人了。他從不敢想什麽夢想什麽希望,目标能帶來前進的動力,也能帶來無盡痛苦和自我否定。
謝近羽清醒認識這點,所以他踏踏實實認真工作,從不憧憬什麽大夢想。
他一直覺得自己這樣是對的,直到林絲說出這四個字,心口處瘋狂跳動,整個身體都因此沸騰。
身體騙不了人,直到這時候,謝近羽才發現他從未放棄過“夢想”兩個字,最初的一腔熱血并未消散,而在這漫漫六年當中,很好的保護了起來。
謝近羽低垂着眸,盯在茶幾處的紅狐貍鑰匙扣,那句溫柔卻有力的話再次傳進他的腦中。
“那是老天爺給你的獎勵。”
季則考試周結束,寒假終于來臨。
清早,謝近羽聽到門外來回走動的腳步聲,左動動右東東,過一會又開門關門,吵得讓人睡不好覺。
謝近羽滿臉煩躁地推開門,“幹嘛呢,一上早這麽吵。”
“你醒了?”季則正拿垃圾袋套垃圾桶,他剛把屋子從裏到外收拾一遍,顯然對回家的計劃很興奮,“你餓不餓?不是特別餓咱們就出去吃,冰箱沒有剩餘的菜了,我年後回來再買。”
也不怪季則興奮,前幾天謝近羽忽然說要在農村過年,季則這種性子自然緊張的不得了,心裏規劃好幾遍計劃,争取讓謝近羽這個年過得舒适又開心。
季則沒問他為什麽不回家,唯二接觸他哥哥的時候都不舒服,謝近羽高中辍學,從來沒說過自己父母的事,也沒見他父母發消息關愛孩子。
有錢人也有他們的苦。
季則默默地想。
航班是下午時間,兩人先在小區樓下吃完飯,一同去機場登記。
謝近羽很少在過年或節假日出行,這次跟随季則一起定了經濟艙,還沒坐穩,身邊就有小孩的哭聲。
謝近羽扭過去看,發現這小孩才兩歲左右,母親單手抱着他,另只手拎了一大兜東西,還挎着雙肩包。
剛升上來的煩躁瞬間熄火,謝近羽抿了抿唇,把帽檐壓低一些。
隔壁有人外放手機視頻,聲音大的後幾排都能聽見,謝近羽位置靠窗,季則坐在中間攔截一大半雜音,湊過來低聲問:“這時候會有點吵,等起飛就不會了。”
謝近羽淡淡“嗯”了一聲。
“不舒服?”季則起身從包裏拿出耳塞,遞給他,“你先戴上睡一覺。”
謝近羽視線落在季則寬大的大手上,耳塞盒被襯得小小的,頗有些滑稽,他笑了一下,碰了碰耳塞盒,“你還有這個?”
“沒用過的。”季則以為他嫌棄,解釋道:“我怕你不适應前幾天買的,你放心用,我用不上這東西。”
謝近羽看了他兩眼,忽然收回視線,拿起盒子放在自己手裏:“哦。”
季則手心很熱,耳塞盒被捂得熱熱的,貼在謝近羽冰涼的手心,竟然燙了一下,謝近羽面色平靜的拿出耳塞,倒着睡覺了。
季則以為謝近羽不适應經濟艙,其實他哪有那麽嬌氣。剛來這邊的時候經濟條件差,模特又是跑東跑西的工作,經濟艙早就坐麻木了。
但這次和季則出行卻是不一樣的感覺……
可能目的地是他期待很久的鄉村,可能他這次不是工作而是游玩,也可能身邊坐的人是季則。
季則确實很會照顧人,中途謝近羽醒了一次,是發餐的時候到了,謝近羽吃不慣飛機餐,就繼續靠在季則的肩上睡,一直睡到臨近目的地。
迷迷瞪瞪聽見馬上到站的通知,謝近羽慢吞吞直起身子,看了眼窗外,然後一下子就驚了。
“季則!”謝近羽拿胳膊肘捅他,睡夢中的季則猛地清醒,以為遇上了什麽大事。結果大事沒有,只是玻璃上起了一層層漂亮冰花,從根部向上綻放,像冰雪城堡。
“快到了,外面很冷。”季則湊過去看了一眼,被叫醒嗓子還帶着啞,“我們家一到冬天窗戶都是冰花,到時候我領你看。”
“哦。”謝近羽發覺自己太激動了,矜持地擡了擡下巴,示意自己知道了。
出了機場,季則快速拿出備好的羽絨服罩在謝近羽身上,季則的衣服很大,長款羽絨服把他整個人遮住,下巴都遮了一塊。
但遠遠不夠。
季則又從行李箱拿出圍巾、帽子、手套、加絨鞋,一件件套在謝近羽身上,壓得謝近羽無法呼吸。
謝近羽不自在的動了動,擰眉:“別加了,再加我都走不了路了。”
季則點頭應下,然後拿出了厚厚秋褲。
謝近羽警覺:“我不/穿秋褲!”
這時候季則就不那麽好說話了,“不行,腿冷。”
“我的腿告訴我不冷。”
“等出去它就冷了。”季則合上行李箱,
謝近羽:“出去它也不冷。”
“出去冷。”
“不冷。”
“冷”
“不冷。”
就冷不冷這個話題,兩人争論了好幾分鐘,最終季則妥協,謝近羽成功看他将秋褲塞了回去。
不過謝近羽得意沒幾分鐘,走出機場的那一刻,一股強烈大風撲面而來,空氣中冷氣裹挾全身,從上到下吹了個遍。
萬幸季則給他套了長款羽絨服,整個身上處于上身舒适,下身勉強能承受的狀态。一兩分鐘睫毛就上霜了,就這樣,謝近羽還在死撐着:“還行。”
季則沒說話,默默把他的圍巾往上拉了一點,壓了壓帽子。
季則的老家在農村,飛機沒有直達站,于是又經歷慢慢一個小時的火車以後,終于到了季則的老家。
天已經徹底黑了。
農村的黑夜是真的黑夜,一到晚上九點,除了天上的星星還在發光,其餘都是一片漆黑。又走了一會兒,終于看見傳說中的“眼睛”。
謝近羽在飛機上一直補覺,現在還精神抖擻,一路被季則拉着手走在各種小路,因為天太黑,看見光的這一刻竟然有些感動。
“眼睛亮起來了。”謝近羽這樣說,空氣飄着霧蒙蒙的哈氣。
謝近羽估計不知道自己說話時眼睛有多亮,在這片純粹的安靜與黑暗當中,除了天上星星和路燈,最亮的就是他的眼睛。
因為不了解這裏,謝近羽全程跟在季則後面乖的不得了,眼睛卻各種好奇,這裏看看那裏看看,想把這裏的一切都裝進眼睛裏。
“……”季則難得的停頓幾秒,撇開視線,輕輕應了一聲。
這個時間段不早了,走到家門口只有一盞為他們留的燈,季媽媽和二姐都睡了。
季則小聲地進到隔壁屋,關門,打開燈,謝近羽不适地微微眯起眼,等完全适應才掙開,看見了屋子的全貌。
這裏比謝近羽想象中要幹淨很多。
屋子不大,東西收拾的很規整,被褥整齊地疊在床頭,看樣子是主人早有準備。
謝近羽脫掉身上的裝備,被凍得微微發紅的手指摸了摸床,很硬,他擰眉,“在這睡麽?”
“嗯。”季則熟練地拿起被褥鋪在床上,把一看就很新的被子和枕頭鋪到床頭,低聲道:“今天這屋沒燒火,先湊合一晚上,明早就暖和了。”
謝近羽怔怔道:“燒火?”
“外面有鍋,一燒火,炕就暖和了。”季則看出他眼中的迷茫,簡單解釋兩句,拍了拍褥子,“不早了快休息,東西明天再收拾。”
謝近羽剛想說一句“沒洗澡”,想想還是忍了回去,幹巴巴“哦”了一聲。
等躺上,突然又發現一個問題。
這床是從牆頭一直連到牆尾的大床,等鋪上被褥他才發現,他和季則的距離很近,幾乎翻個身就能打到他身上。
雖然嚴格意義上這不是城市裏的大床,他和季則也并不是同床共枕,但是……
謝近羽換了個角度,把後背對着季則,睡覺旁邊有人的感覺很不自在。
他小時候是睡在嬰兒房,旁邊一張床是給保姆用的,算是兩人同用一個屋子,自從長大一點,他便主動提出一個人住,從此再也沒有和別人一起住的經驗。
“……”謝近羽閉着眼睛,呼吸很亂。
這種感覺太不舒服了。
動一下,翻個身,甚至喘氣聲都能被對方聽見。
謝近羽又努力嘗試入睡,結果越來越精神。對面的被褥動了,吓得謝近羽身體都緊繃起開,直到聽到對方平緩的呼吸聲,才确定季則是睡了。
知道季則睡着讓他放松一些,又覺得有點來氣。
他一個人在這邊失眠難耐,季則睡得倒是香,憑什麽啊。
氣憤作祟,謝近羽翻過身,拿手輕輕戳季則的胳膊。季則呼吸均勻,于是謝近羽壯膽拽他的耳朵,薅他的頭發。
季則繼續睡得平穩。
謝近羽仿佛找到了什麽樂趣,左點點右碰碰,手指在他鼻底試探半天,小聲嘀咕一句:“很好,還活着。”
說完自己笑了。
他什麽時候這麽幼稚過啊。
就當他要繼續玩的時候,季則忽然擡臂,一下壓在謝近羽的腰上。
謝近羽不敢動了。
維持這個姿勢好幾分鐘,謝近羽竟然覺得這樣還挺舒服……
這屋太久沒人住,沒燒火的屋子又陰又冷,季則睡前給他加了一層棉被,效果微乎其微。
謝近羽睡不着有身邊有人的因素,更多還是不适應這裏的環境。
床很硬,被子輕輕一抖就有冷風鑽進來,好不容易捂的熱乎氣全沒了。
但季則身上很暖和,越靠近他越覺得舒适,謝近羽睜眼過了一會兒,漸漸來了困意,就靠在對方身邊,很快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