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手機背面朝上,電筒的光直挺挺打在她的下颌,沿兩側臉頰發散。太明亮的光,照的她臉上表情無所藏匿。
唇抿成一道線,眉頭也細微地擰起。
孟寧怔忡,兀自琢磨他這話的深層含義。
是怪她來太早?
還是別的?
“一個人來的?”糾結之際,江澤洲問她。
孟寧回過神,“和朋友來的,但是她臨時有事先走了。”
江澤洲“哦”了聲。
短暫的沉默中,一輛車緩緩駛入停車場,車前傾瀉兩道光柱,由遠及近,緩緩停下。窄路,他們擋住去路,喇叭聲滴滴叭叭,催促二人讓道。
孟寧往邊上挪了兩步。
見江澤洲不動,她提醒:“你後面有車進來。”
聞言,他往一旁靠了靠。
車輛經過。
江澤洲忽然問她:“吃了沒?”
孟寧:“還沒。”
江澤洲:“準備來這邊吃飯的?”
孟寧:“嗯,本來和朋友約好了來這邊吃飯,吃完飯然後找你拿車鑰匙。”
合情合理,找不到一絲漏洞的回答。
其實她說完,暗自期待江澤洲會禮貌且紳士地邀請她一起吃晚飯。
當然,可能性極低。
現實得到應證。
“既然你到了,我把車鑰匙給你,”江澤洲轉身往路的盡頭走,邊走邊說,“你拿了車鑰匙可以找個地方吃晚飯。”
“……”
果然如此。
“好。”
孟寧洩氣地雙肩下塌,連帶着表情都耷拉而下。
她慢步調地跟在江澤洲後面,站車外,等江澤洲翻找出車鑰匙給她。
停車場時不時有車輛進出,車燈照過來,又移開,光忽明忽暗,穿梭于擋風玻璃間。一剎明亮閃過,掀起江澤洲眉間褶皺,面色如低伏山背黯淡。
猶疑幾秒,孟寧問:“怎麽了?”
江澤洲:“車鑰匙不見了。”
孟寧:“啊?”
收納盒裏前後翻找好幾遍,都沒找到。
江澤洲眉微蹙,大概猜到車鑰匙跑哪兒去了——肯定被周楊悄摸拿走了。
他下車,思忖片刻:“你急嗎?”
孟寧搖頭。
然後她就聽到江澤洲問了句她期待許久的癡心妄想,他問:“——要是不急的話,一起吃個晚飯?”
……
晚上六七點,滿街走動的都是附近學校的大學生。
初夏時節,孟寧穿了件短袖和百褶裙,混在二十左右的人群中,尤為和諧。反倒是身邊西裝革履的江澤洲,格格不入。以至于沿途走過,收到不少目光。或驚豔或驚訝。
竊竊私語的聲音順着路攤小吃的袅袅煙霧傳來——
“那個男的好帥啊。”
女聲嬌滴滴的,感慨完畢,收回眼,看清身邊男人的臉,仿佛從天堂墜入地獄,“為什麽我找不到他那樣的男朋友?”
“可能是因為你沒有他女朋友的顏值。”
“喂——!”
女生氣結,伸手擰他。
男生不退不讓,接過攤主遞來的小吃,揉揉女生的頭發,樂呵呵道:“乖寶啊,你看,他倆雖然看着男才女貌,但是貌合神離,不像咱倆,恩恩愛愛。”
“誰和你恩愛啦。”
話雖這麽說,但語氣甜的都要冒泡了。
四人擦肩而過。
孟寧面露尴尬,餘光裏,江澤洲神情寡淡,一副置身事外的樣子。
于是她也換上一副漫不在意的模樣。
“你還在用天雲app嗎?”冷不丁,江澤洲問她。
禮貌式詢問,姿态略低,像是在做市場調研的學生。
孟寧:“在用,它挺好用的。”
江澤洲嗅出了她的欲言又止,“是不是開屏廣告讓你不太想用它了?”
“你怎麽知道開屏廣告?”
“……”
話一問出口,她就意識到自己問的這問題跟白癡似的——人是投資方,砸了那麽多錢,能不知道嗎?
“也不是不想用。”她眼眸一轉,解釋。
“就是以前打開的時候都沒有廣告,突然有了,不太适應,”孟寧誠懇道,“現在幾乎所有社交APP都有開屏廣告,‘天雲’有也正常,但是能不能換一種方式插播廣告呢?我們用天氣軟件,就想第一時間知道天氣情況,等個幾秒的廣告,沒什麽事兒的時候倒還好,萬一急着上班急着出門,會很煩躁。”
江澤洲不由地沉思:“換什麽方式?”
孟寧:“比如說,基本上所有人都會只看氣溫,是否下雨、下雪、太陽這些簡單的情況。那麽當我們想要進一步了解天氣狀況,比如說——幹濕度,體感溫度;如果下雨,那降水量是多少;未來幾天的天氣狀況如何……”
“急着辦事兒的人一般都不會看,不急的人,自然舍得花費幾秒鐘的廣告時間等待。”孟寧讨巧地總結,“既不招人嫌,你們也賺到錢,一舉兩得嘛。”
江澤洲停了下來。
餐廳懸挂着的招牌亮着昏黃的暖光,面前的女生毫無疑問是漂亮的,聲線澄澈幹淨,娓娓道來的語調,意外地扣人心弦。
江澤洲不是沒見過世面的毛頭小子,他遇到過太多的女生了,什麽類型的都有,像她這樣的更是比比皆是——含着金湯匙出身的小公主。
公主,顧名思義,矯揉造作,令人頭疼。
用“公主”形容她,不太準确,像是在嘲諷她。
她應該有很多美好的特質,吸引江澤洲的不是她出衆的五官,而是她美麗皮囊下的真誠。
可如今這個時代,真誠已是稀缺品。
江澤洲不說話時的狀态,蠻懾人的。他比她高将近一個頭,眼睫低垂,唇微抿,沒什麽表情的臉,略帶戾氣。
孟寧惴惴不安,面上仍舊挂着笑:“我說的不太好,你別介意。”
“挺好的。”
“啊?”
江澤洲喉結上下滾動,說:“挺好的建議。”
突然被認同,孟寧心怦怦跳,纖細的脊背,細微的顫了顫,唇角止不住地往上揚。
包廂自江澤洲離開後,氣氛越發歡脫。
年輕男女聚在一起,光吃飯,顯得索然無味。人堆裏冒出個聲音來,“有沒有什麽游戲好玩兒的啊?”
跟玩兒有關的事兒,周楊都在行。
眨眼的工夫,他就想了個鬼主意,“咱們來玩個好玩兒的呗——”提議到一半,戛然而止,吊足了胃口。
衆人嚷嚷:“你快說說,什麽好玩兒的?”
“別藏着掖着了哥們兒!”
“對啊對啊。”
貫穿人青春時期的游戲,大概只有那麽一個。
真心話大冒險。
無聊透頂,卻又頻頻被提起的游戲。
周楊是個再爛的游戲都能推陳出新的人,嘴角噙着淺淡笑意,目光逡巡至全場。半個多小時的相處,他大致都了解了。
俱樂部十來號男的,有對象的就三五個,剩下的女的,有幾個是暧昧對象,還有幾個跟他似的,朋友的朋友,過來玩兒的。
好幾個單身女孩兒,朝他暗送秋波。
周楊提議這個游戲,自然是藏了私心——隔壁桌,酒紅長卷發,翹鼻梁,大眼睛,妖冶性感的女生。她眼若媚絲,沖他笑時,周楊心都酥了。
老游戲,新玩法。
大冒險撤去,只玩真心話。
真心話單純又不單純,包藏禍心。
或者說,惑心。
不可言說的蠱惑之心。
——“就問一個問題,今兒個這麽多異性對吧,你對哪位有想法?有想法的待會兒娛樂賽結束後咱們弄個情侶賽車游戲呗?男女一輛車玩兒,怎麽樣?”
一輛車玩兒。他倒是說的輕巧。
孤男寡女在車裏能玩兒什麽?
不言而喻。
衆人聽完這提議,先是安靜了兩秒。
兩秒過後,尖叫聲歡呼聲此起彼伏。
挨個輪流問,輪到周楊的順序,包廂門突然被人推開。
周楊不耐煩:“誰啊?”
江澤洲眉頭微皺。
孟寧愣了下。
原來江澤洲口中的“一起吃飯”,是和一大幫子人吃飯。
不止她愣住,包廂裏其他人也愣住。剛在包廂裏,好幾個女的和江澤洲搭話,沒一個得到好臉色,搞得他們都以為他對女的不感興趣。
結果他出門透氣兒的工夫,身邊就多了個女的。
自诩眼光高的周楊,都忍不住看一眼,再看一眼。
漂亮另說,吸引他的是氣質。
怎麽說呢?
乖。
忒乖。
典型的乖乖女。
乖乖女從來都不在周楊的選擇範圍內,他需要的是一段合則聚不合則散的關系。乖乖女談戀愛,太容易陷進去,分個手,對方就哭得梨花帶雨。周楊喜歡女孩子哭,僅限于床上,下了床,他對着涕淚四流的臉,覺得自己胸肺頭三個地兒都發疼。
可某些人不一樣啊。
某些人他媽的就好這一口。
周楊計上心頭,嘴角勾起惡劣弧度。
他挑眉:“不介紹一下?”
江澤洲:“孟寧。”
孟寧?
“名字挺耳熟的啊,好像在哪兒聽過?”周楊絮絮叨叨。
男女搭讪時的套話——我好像在哪兒見過你?
如出一轍的風流話。
周楊記性不錯:“車鑰匙落江澤洲那兒的那個孟寧?”
還真不是搭讪,他是真聽過。
孟寧聽見這句話,溫溫然地笑:“嗯,我就是那個孟寧。”
簡單地介紹結束後,江澤洲低聲:“過來坐。”
江澤洲在前面走,孟寧在後頭跟,亦步亦趨的溫馴模樣,跟個小媳婦兒似的。
周楊眼底驟然淬出抹別有深意地笑了,他轉頭,繼續剛才的話題,語氣浮誇地重複了一遍:“剛問我什麽,我對哪個美女有想法啊?”
衆人豎着耳朵,等待他的自問自答。
周楊嘴角勾起惡劣弧度,“孟寧,晚點兒有個情侶賽車游戲,一塊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