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周楊玩味般的把話說完,全場先是寂靜了幾秒,而後,各個角落送來的探究與八卦眼神,快要把孟寧吞沒。

人是江澤洲帶來的。

卻被周楊看上。

多精彩的一場橫刀奪愛的大戲。

就連周楊都覺得精彩,他迫不及待,想要看江澤洲的反應了。

眼一瞟,睨向江澤洲——江澤洲視若無睹,不搭理,不救場,看都不看周楊一眼,也沒看孟寧一眼。

仿佛孟寧和周楊,都和他無關。

有的人天生薄情,對這些人情世故無動于衷,舍得讓女孩兒陷入這種窘境。周楊撇了撇嘴,不像他,不舍得讓小美人兒受一丁點兒苦。哪怕她是他避之不及的類型。

讓她陷入窘迫的是他。

救她的還是他。

“——我開玩笑的,大家夥兒別當真。”周楊忽然輕輕地笑了一聲,語調幾分玩味幾分浮蕩,拿起一杯飲料,不正經地道着歉,“這不是難得看到江澤洲身邊有個女的麽,我一下子有些激動,管不住嘴,孟——”

過了這麽些年,他還是老樣子,對不感興趣的女孩兒,連名字都懶得記。

“孟寧。”她說。

“對,孟寧。”周楊說,“不好意思啊。”

懶洋洋的語調,沒半分愧疚之意。

孟寧微微一笑,“沒關系。”

周楊又招手示意服務員過來,叫了份甜湯給孟寧,他笑眯眯的:“就當是賠禮。”看似不着調的外皮下,裹着的是周到的體貼。

這份體貼不是人人都有的。

最起碼江澤洲沒有。

周楊小聲嘀咕了幾句,過了一會兒,起身去洗手間。

服務員推着裝甜湯的推車進來,四下詢問:“是哪位要的甜湯?”

“這邊。”

江澤洲單手拿碗,放在孟寧面前的桌上。

主動的令孟寧受寵若驚,“謝謝。”

江澤洲沒什麽反應,脊背與椅背相貼,一聲不吭,臉浸在光亮中,神情寡冷疏離。少頃,他拿出手機。

天氣軟件的開屏廣告是同公司開發部最新推出的交友軟件。

符合春夏氣息的淺綠色背景,一行白色文字,尤為明顯。

——Crush:短暫愛過的瞬間。

江澤洲今天開會時還看過這款軟件,比起交友,它更傾向于傾訴、發洩。

市面上交友軟件衆多,想要做好,就要标新立異,推陳出新。很顯然,這款軟件,與市面上其他的交友軟件沒太多差異。

他指尖松動,點擊“跳過”。

手機屏幕似沾了水,感應不靈敏,“跳過”沒點着,反倒點進了軟件裏。

自動跳躍,進入下載界面。

下載界面,是幾頁推廣圖。

左右無聊,江澤洲看着圖片上的內容,是大廳廣場的傾訴角。

網友A:不相信crush的我竟然也crush了。

網友B:crush本就是一個難以言說的行為,就像一年分為四季,四季是春夏秋冬,而不是秋夏春冬。

網友C:我朋友說我才知道原來我對一個男生crush了!我和他約好了六點吃飯,結果四點我就坐立不安,一直在看手機等他找我。原來對一個人充滿期待,也是crush的一種啊……

網友D:crush分兩種,一種是瞬間感知,一種是後知後覺,朋友,你處于後者哎!

網友C:是的哈哈哈哈哈,反正我真的狠狠地crush了,我和他吃飯的時候總是忍不住看他,我和他在一起的時候,經常會做一些我從來都不會做的事,好神奇,這就是喜歡嗎?

第二頁,到此為止。

江澤洲的指尖,停在屏幕上,沒有動作。

他薄唇微抿,低垂的眼睫,在眼睑處拓下一層淡淡的陰翳。沉默的空檔裏,他眉間褶皺逐漸加深。

他放下手機,拿起水杯,抿了口水,仍然煩躁不安。

擡頭找周楊,熱鬧的人堆裏,并無周楊的身影,他想起來,半小時前,周楊去了洗手間,還沒回來。

洗手間分置廊道兩端,往左是男洗手間,向右是女洗手間。

江澤洲往左轉,似是想到了什麽,欲轉又停,改為向右,走去女士洗手間的方向。

大學附近的餐廳往往物美價廉,這家餐廳是個例外。它的主要服務對象并非在校大學生,而是前來賽車場比賽的賽車選手。

人均消費和市中心的高檔西餐廳可以媲美,正因此,客流量稀少。

廊道寂靜,襯得洗手間裏的聲音,越發明晰。

女聲嬌羞,男聲浮浪不羁。

江澤洲耐心十足,在廊道外等一切結束。

過半晌。

水聲淅瀝,一男一女,先後出來。

周楊心情大好,逗着懷裏的女人,犯渾的話一句接着一句。看到江澤洲時,掐了掐女人的腰,湊在她耳邊低語幾句,女人臉斑斓似火,伸手拍他胸口,“——你煩死啦。”

說完,她跟蛇似的,從他懷裏出來。

周楊挑了挑眉:“回去等我。”

“知道了啦。”

聲音媚的滴水,纖細腰肢,在光影中搖曳,周楊嘴角噙着笑,盯着她,直至她消失在視野裏,“漂亮吧?”

江澤洲眼眸幽冷:“有這麽迫不及待嗎?”

指的是剛才在洗手間裏的事兒。

“我還行,”周楊沒有半分被抓包的羞窘,大咧咧道,“主要是她太熱情了,我和你說,女朋友就要找這種的,熱情似火,跟只小野貓似的,撓的你心癢身子骨更癢。”

一個小時的時間,從陌生人發展到男女朋友,也就只有周楊,能幹出這種事兒來。

“成年的單身男女,看對眼就在一起,怎麽了?我一沒偷二沒搶的。”周楊停頓一秒,話裏有話,“我喜歡的就這類型,好不容易遇到了,就上呗,對吧?我不上,萬一被別人搶走怎麽辦?”

“能被搶走的,說明是不屬于你的。”

“呸,”生意場,江澤洲是老手,但在情場,周楊才是其中翹楚,他以過來人的口吻教育江澤洲,“感情不像做生意,需要多方評估,判定合不合适。感情很簡單,看對眼了,喜歡了,就在一起。”

難得的,江澤洲沒有立馬反駁他。

周楊眼梢涼涼的,挑釁:“是不是覺得我說的很對?”

驀地,江澤洲不答反問:“你知道crush這個詞嗎?”

周楊:“啥玩意兒?”

江澤洲頭疼,翻譯成他能聽懂的詞:“一見鐘情。”

周楊:“對對對,就一見鐘情!”

他搭着江澤洲的肩,老生常談:“現在社會步調多快啊,日久生情根本就是癡心妄想,要我說,真正的感情,就得是一見鐘情。不考慮她的身家背景,就看她的性格和長相,好比如——”

周楊拖長尾音,“屋裏頭那叫孟——”

“——孟寧。”

“對,孟寧,”周楊說,“她長得多漂亮啊,我一看就知道,是你喜歡的類型?怎麽說,一見鐘情了沒?哦不,是crush了沒?”

江澤洲輕扯嘴角。

周楊似是想到了什麽,語氣微妙又暧昧,“屋裏頭姓孟的可有好幾個,你怎麽知道我說的是孟寧?江澤洲,你什麽意思哦?”

“……”

江澤洲再沒接話。

無言以對,亦或是戳中內心想法?

周楊偏向于後者。

有的人慣愛裝相,打小就愛裝。

“你還記得小時候嗎,大概八九歲?我也記不太清了,反正是小學。當時咱倆出國玩兒,你看上一模型,賊貴。本來你是付得起那錢的,但是好巧不巧的,咱倆的錢包被小偷給偷了,身無分文,你就站在櫥窗邊盯着那模型看,也不進去。”

“我問你是不是喜歡它?——你裝模作樣地說還好,一般般。”

“後來回到酒店,江叔叔給你轉的錢到賬了,你一聲不吭地出門。我到現在還記得那天雨下得特別大,你他媽的傘也不打就跑出去,結果跟只落湯雞似的回來。回來之後坐在床邊,那臉黑的——不是我說,跟我欠你八百萬似的。”

“後來我才知道,你跑出去是為了買模型,可惜那模型被人買走了。全球限量款,獨一無二,”周楊拍拍江澤洲的肩,勸他,“商品是流水線生産的,即便全球限量,也不會只有一個,但人不一樣。你不把她抱進懷裏,明兒個,她就成別人懷裏的人了。”

廊燈昏黃,暖色調的光,在江澤洲的臉上,并無任何柔色。

他眼神幽暗,略有些壓迫感地落下,輕哂般道:“所以你見一個,愛一個,一個都沒錯過,一個都不放過?”

後半句直接把周楊逗樂了,“什麽叫一個都不放過?”

他反問:“我一個都不放過,你是難得遇到一個喜歡的,也要錯過,是吧?”

思忖片刻,江澤洲突然伸手。

周楊莫名:“幹什麽?”

江澤洲:“車鑰匙。”

周楊裝聾作啞:“什麽車鑰匙?”

江澤洲雙眼眯起,深吸一口氣,“孟寧的車鑰匙?”

“噢喲,三句不離孟寧,還說不喜歡她。”

“……”江澤洲面無表情,“煩不煩你?”

周楊饒有滋味地瞥他一眼,慢悠悠道:“車鑰匙我能給你,但你得答應我一個事兒。”

江澤洲:“車鑰匙拿來,談事,滾。”

周楊不管他,自顧自地說:“待會兒情侶賽車,把她帶過去。”

江澤洲想起剛才進包廂後他說的話,“——讓你和她一輛車?”

周楊捂着心髒,一臉惶恐:“別別別——”

江澤洲眼絲輕挑。

周楊:“我哪兒敢和她一輛車啊,人小姑娘跟只兔子似的,清清白白。我感覺她都沒談過戀愛,就算談過,加起來五根手指頭估計都數的清。”

江澤洲頗為贊同地附和:“你談戀愛的次數,都能用頭發絲計數了。”

“……”

周楊無言以對,默了默,繼續剛才的話題。

“你把她帶過去,你倆一輛車。”

周楊從兜裏掏出車鑰匙,手攤在半空中,他嘴角翹起笑,“怎麽說,你要是答應,車鑰匙馬上給你,你要是不答應……”

廊道盡頭的窗半開,周楊手輕輕一推,拿着車鑰匙的手,伸出窗外,指尖勾着鑰匙扣,“我手容易抖,一不小心,車鑰匙掉下去可怎麽辦?”

江澤洲無情道:“二樓,掉下去可以下去撿。”

周楊嘴角抽了下,“你信不信我把車鑰匙吃了?”

“吃吧。”

“……”

“快點吃,別磨叽。”

“……”

周楊氣的快跳腳,“江澤洲,你——”

“一輛車,車鑰匙拿來。”話剛開始,就被截住。

窗外夜風拂過,風裏裹挾着夏日特有的熱浪,順着周楊半張的嘴,灌進他的嗓子眼裏。

震撼。

無比震撼。

前所未有的震撼。

江澤洲竟然。

答應了?

在周楊發懵的時候,江澤洲一把奪過車鑰匙,塞進口袋裏。

然後,江澤洲微彎腰,手肘擡起,猛地砸向周楊的肚子。

猝不及防的一拳,周楊疼得龇牙咧嘴,他捂着肚子,“江澤洲你他媽發什麽瘋?”

江澤洲往後退了幾步,按壓着手肘,極淡地彎了彎唇,他好像是在笑的,笑意卻不達眼底,“沒你瘋。”

話一頓,他五指握成拳,再次砸向周楊的肚子。

和疼感同時落下的,是他冷到蝕骨的嗓音,

“——知道她是我喜歡的類型,你還上趕着調戲她?要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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