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

已是盛夏, 連日泛晴,陽光映照在她眼底, 漾着清淩淩的光。

孟寧仰着頭, 研判似的打量着江澤洲的臉。他臉上表情幹幹淨淨,沒有一絲讓人想入非非的旖旎。

她雙唇翕動,唇齒間發出極輕一聲, “你……”

又啞然, 沒了下文。

“什麽?”

江澤洲彎着的腰,更往下俯,頭微偏, 耳朵靠近她, 洗耳恭聽展現的淋漓盡致。他內裏穿了件短袖,外面套着白色襯衣,随着他的動作, 衣服緩緩垂下來,和孟寧散落在肩的頭發觸碰, 糾纏。

——紐扣纏住發絲, 輕輕一動, 拉扯着她頭皮。

孟寧疼的“嘶——”了聲。

聽到她這一聲, 江澤洲想直起腰,冷不防,手腕被抓住。

孟寧急忙:“別動!”

因她的話, 江澤洲保持着半彎不彎的姿勢,一動不動, “怎麽了?”

孟寧甕聲甕氣, “我頭發和你衣服紐扣纏在一塊兒了。”

江澤洲眉頭擰起:“什麽?”

孟寧每個動作都放得極慢, 慢悠悠地轉頭, 慢悠悠地伸手,眼絲斜倚,找到那枚讓他們二人連接在一起動彈不得的罪魁禍首。

“你別動。”

命令話語,語調卻很輕柔。

江澤洲沒動,安靜等她動作。

一绺頭發纏着紐扣,解起來有些費力,孟寧上下其手,摸索着解開。

江澤洲雙手撐在她椅子兩邊扶手,弓腰屈膝,斂眸看她。她的臉還沒他巴掌大,瑩白清透,沒什麽脂粉味。

毋庸置疑,孟寧是漂亮的。

漂亮到令人過目難忘。

“——好了。”頭發重獲自由,孟寧松了口氣。

可江澤洲仍保持着剛才的姿勢,從背後看,他像是把她圈在懷裏。極盡暧昧的姿勢。

“江澤洲。”她小聲提醒。

“嗯?”

“你真聽過《B小調大提琴協奏曲》嗎?”她竭力忽視二人此時的親密,一心想解開方才的困惑。

江澤洲唇微動,剛準備說話。

外面傳來“咚咚咚——”的急促腳步聲。

門被人重重推開。

江渝汀一手拿玩具車,一手掐腰,喘得上氣不接下氣。

“小、小孟、老師……”

覆蓋住她的陰影離開,取而代之,落在她懷裏的,是窗外澄澈天光。

孟寧心裏,不是不失落的,但她很快揚起嘴角,笑着:“小江。”

“我遲到了。”江渝汀雙肩耷拉,走過來,一副做了錯事的沮喪模樣,“老師,對不起,我剛剛去拿哥哥給我買的玩具車了,我太開心了,所以在車裏玩了一會兒。”

“沒事兒啊,就遲到了五分鐘。”

“可是,做人要守時。”小家夥正色道,“我遲到了,該罰。”

很少有小孩子像他這樣較真。

孟寧走到他面前,半蹲下,與他視線齊平,商量的口吻,“既然你遲到了五分鐘,那我們待會兒就多上五分鐘的課,可以嗎?”

江渝汀:“可以的。”

江渝汀要上課,江澤洲自然離開,關門時,被江渝汀叫住。

“哥哥。”

“嗯。”他懶洋洋地應。

“你要走了嗎?”

“沒。”

江渝汀跟打了雞血似的,格外精神,“所以你今晚在家裏吃飯?”

江澤洲:“嗯。”

江渝汀攥着拳頭,小小地“耶”了一聲。

這間琴房最初是江澤洲用的,隔音效果一等一的好。門合上,裏面哪怕是敲鑼打鼓,外界也聽不到分毫。

江澤洲在門外站了一會兒,倏地,低頭,擡手,摩擦着剛才纏着她頭發的那枚紐扣,唇畔逐漸溢出一抹淺淡笑意。

……

夏天晝長夜短。

五點多下課,窗外依然是亮的。晚霞荼蘼,火燒雲盡情燃燒。

孟寧照舊,在課結束後叮囑江渝汀,要勤加練習,不能懈怠,如果遇到困難可以打電話給她。江渝汀頭點的跟撥浪鼓似的,聽話乖巧地應。

江渝汀戀戀不舍,“小孟老師,要不你別走了,在我家吃晚飯吧?”

家教老師和學生之間的關系,是最簡單的雇傭關系。

一個出錢,一出力;一個為賺錢,一個為學琴,沒有任何的感情牽扯,孟寧拿錢時也坦蕩磊落,即便她上課的初衷是為了遇見江澤洲。

孟寧沒覺得自己給江渝汀帶吃的有什麽,也沒想過以此當做交易,從中得到回報。她向來大方慷慨,但怕別人對自己好。

人情債最難還。

她怕欠人情。

即便對方也和她一樣,不計較這些細枝末節,但她打心眼裏抵觸、害怕。更何況留在江家吃飯,勢必要和江家父母一塊兒。

和長輩們吃飯,孟寧恐怕會食不知味。

孟寧:“太麻煩了。”

江渝汀拽着她衣角,“不麻煩的,添雙筷子的事兒!”

把大人在飯桌上的模樣學得活靈活現的。

孟寧彎下腰,試圖用其他借口搪塞他。

不等她說話,樓梯口傳來腳步聲。

平行的視線,交錯,轉往同一個方向。

江澤洲踱步下樓,到二人面前,停下,他站姿筆直。仰頭的姿勢,脖頸泛酸,迫使孟寧站直,卻還是矮他一頭。

江澤洲:“要走了?”

孟寧:“嗯。”

江渝汀橫亘在二人中間。

見挽留孟寧未果,于是向哥哥求助,“哥哥,你看都這麽晚了,我們邀請小孟老師在家吃飯好不好?”

聞言,江澤洲的視線落在孟寧身上。

好一霎安靜。

除卻江澤洲以外的二人都在等。

江渝汀在等江澤洲開口邀約。

而孟寧呢?

她在等他邀約,還是等他幫自己拒絕?

腦海裏,有兩個小人兒在争執,一個說:“如果江澤洲開口,我好像沒半分說不。”另一個說,“可他是江澤洲,他怎麽會邀請她共進晚餐呢?”

無論是以上哪兩種,無一不透露出——她固守了小半輩子的原則,在面對江澤洲時,蕩然無存。

“孟寧,”他嗓音冷淡又不失溫度,說,“晚上沒什麽事兒的話,就留在這兒吃飯吧。”

腦海裏的兩個小人,舉白旗,投降。

她的脊骨好似空中搖曳的旌旗,柔軟綿柔,細語:“好。”

原則,原來真的因人而異。

喜歡,原來真的不講道理。

江家是做餐飲生意的,南城最出名的悅江府就是江家的産業之一。

人生沒有十全十美,優渥富饒的物質生活,勢必需要等價交換——每逢飯點,餐桌前,只有江渝汀一人。

父母在外工作賺錢,哥哥也早早搬離,只留年幼的江渝汀一人在家。

孟寧得知後,心頭湧起一陣酸澀,胸腔沉悶。

江渝汀完全沒把這事兒放心上,大手一揮,往嘴裏塞吃的,咽下去之後才說,“我一個人吃,就沒人和我搶吃的啦,多好啊。”

江澤洲冷嘲:“所以你身高和體重一樣了。”

江渝汀雖是同齡人中個子最高的,但也确實是同齡人中,最胖的。

孟寧還是頭一次看他們哥倆逗嘴,覺得有趣。

“哥哥,我還在長身體。”江渝汀沒半分挫敗,大口大口地吃飯。

“嗯,長到兩百斤的吃法。”

“……我兩百斤也很帥。”

“有自信是好事。”

“……”

江渝汀瞪着江澤洲,雙眼通紅,仿佛下一秒就掉眼淚。

江澤洲皺眉,平時說到這茬,他總會來一句“哥哥,你就是嫉妒我長得比你帥”,今天卻脆弱無比地快哭了。

這小鬼,還學會賣慘了。

他眼神冷然:“江渝汀。”

江渝汀立馬從凳子上爬下來,麻溜地跑到孟寧身邊,告狀似的說,“小孟老師,你看我哥哥,他兇我。”

孟寧失笑。

結果江渝汀下一句就是,“我哥哥真的好兇的,不像我大堂哥,人特別溫柔,長得也很帥,個子也很高,最關鍵的是,他還單身。”

“……”

“……”

原來在這裏等着她。

一直冷眼旁觀的江澤洲,面色幾乎是冷凝的,“江渝汀,你鬧夠了沒有?”

江渝汀回頭,身體一抖,後知後覺,他哥哥在發脾氣,于是不敢多言,瑟縮着回到位置上,往嘴裏塞飯。

“別吃太飽,晚上還有游泳課。”江澤洲叮囑。

“……”江渝汀低聲,“哦。”

教訓完江渝汀,江澤洲收回眼,無波無瀾的視線,瞥向孟寧。

他問:“不好吃嗎?”

意識到他在和自己說話,孟寧說:“沒有,挺好吃的。”

江澤洲:“我看你吃很少。”

孟寧确實沒怎麽動筷,但她沒想到江澤洲注意到了,是客套,還是真注意到……她也無從知曉。

忡楞間,江澤洲拿起公筷,給她夾菜,放在她面前的盤子裏。

“這道菜還可以,你嘗嘗。”

孟寧好似喝醉酒的人,醉醺醺的,理智離家出走,她強撐起精神,拿筷嘗了嘗。

“是挺好吃的。”

“好吃就多吃點兒。”

“嗯。”

……

晚飯結束,江渝汀要上游泳課,孟寧也要回家了。

大門甫一打開,司機迎上來,左右看,疑惑:“夫人和先生不在家嗎?”

江渝汀:“不在啊。”

司機頓了一秒,了然:“他們直接到游泳館是嗎?”

江渝汀:“他們去游泳館幹什麽?”

司機長嘆氣,“小少爺,今兒個是親子游泳,你該不會忘了吧?”

江渝汀是真忘了,這會兒,眼是真的紅,不是裝的,急的手忙腳亂,“那怎麽辦,爸爸媽媽好像去外地了?我上哪兒找人陪我參加親子活動啊。”

“嗯……”司機琢磨幾秒,眼一揚,瞥到江澤洲,以及江澤洲身邊的孟寧,他迅速又平靜地說,“這不是有現成的家長嗎?”

孟寧正低頭,用導航軟件定位。

一擡頭,三雙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

再聯想剛才的對話,她心裏浮現某種可能性,又不太确定,她伸手指了指自己,“我,去參加親子活動嗎?”說完,又自我否定,“可我又不是他家裏人,這不合适吧?”

“有什麽不合适的,你和大少爺在一塊兒,郎才女貌,沒人會懷疑的,小江,你說對吧?”

司機沖江渝汀擠眉弄眼,江渝汀鬼靈精得很,接話接的飛快,“對啊,小孟老師,你就陪我去吧,別的小孩子都有人陪,就我是和哥哥……好孤單的。”

“……”

“可是……”

孟寧現在對游泳館都有陰影了。

自從經歷了上次游泳館她掉泳池、掉衣服事件,她看到游泳館都繞着走。還讓她參加親子活動?而且,還是和江澤洲一起。

對了。

江澤洲。

江澤洲應該不會同意的。

他不喜歡和女生綁在一起。學生時期就是,有女生和他傳子虛烏有的緋聞,隔天就有人澄清,沒有的事兒,江澤洲那人你還不知道嗎,不會談戀愛,也最讨厭別人把他和別的女生認成男女朋友。

江澤洲最讨厭,和別的女生在一塊兒,被誤認為男女朋友。

思及此,孟寧扭頭,與一道隐晦不明的眸光撞上。

江澤洲看着她,淡聲問:“一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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