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

春節假期将至, 江澤洲有一大堆收尾工作。

中午,他和投資人約了個飯局, 恰巧投資人是他父親的多年好友, 也是他從小叫到大的“周叔叔”——周楊的父親。

比起商業合作的關系,二人私底下交談,更像是父子。

周楊和江澤洲一樣, 都是長輩們拿出來教育小輩們的典範。

江澤洲是學習的榜樣, 而周楊,是不學無術、游手好閑的範例。

吃飯的地點恰好定在悅江府。

菜剛上齊,江澤洲的父親聞訊趕來, 和周楊的父親, 老朋友熱聊。江澤洲雖說是作為合作夥伴出席,但還是晚輩,沒插話, 低頭安靜吃飯。

每每江澤洲和周楊的父親見面,少不了, 聽到這麽句話:“我家那混小子但凡有江澤洲一半上進, 我也不至于這麽頭疼。”

今天這句話, 依然沒缺席, 只不過這話不是對江澤洲說的,而是和江永邺說的。

往常,江永邺都會毫不謙虛地收下這句誇獎。

今天, 卻一反常态,惡狠狠地剜了江澤洲一眼, 愁眉苦臉:“他成天只知道工作, 過個年就二十七了, 還是單身, 為這事,我每天愁的都睡不好。”

“這有什麽好愁的,圈子裏女孩子那麽多,趁過年,你帶江澤洲多去外面逛逛,和你那些個朋友吃頓飯,順便,見見他們的女兒。”

——過年的飯局,是另類的相親宴。

過年飯局頗多,和親戚家人,或是生意合作夥伴,礙于情面臉面,江澤洲根本無法拒絕。面上維持着不動聲色的笑意,只是在雙方父母起哄似的讓兩個人出去走走,讓他們單獨相處時,江澤洲似是不懂人情世故般,直言:“抱歉,我還有事。”

撂下這麽一句話,徑直離開。

情面和臉面,只能讓他支撐到此。

多一分好面色,都沒有。

哪怕是走個相親的過場,加個女方的聯系方式,都沒有。

時隔近一年,江永邺提到這事兒就來氣,“你還說呢,去年過年我帶着他去吃飯,結果這混小子光吃飯,連句話都不說,臨了說句話,還來了句——我有事要走。給我氣的啊……”

引來周叔叔大笑,“江澤洲啊,這就是你不對了,好歹得給女孩子點兒面子吧。”

給女孩子面子?

那誰給他面子?

江澤洲眼尾輕佻,輕描淡寫的口吻:“我說過了,我不會相親,他們非逼我去相親,就該猜到會發生什麽。”

雙方家長安排子女見面,怎麽樣也得經過子女同意才對吧?

可他江澤洲,一萬個不同意。尊重是相互的,他們不尊重江澤洲,江澤洲也無法回以尊重。被硬帶過去,什麽後果,他們都得接受。

每個小孩兒都會有個叛逆期,但江澤洲的叛逆期,來得尤為晚,而且叛逆只叛逆在一個事兒上——相親。

江澤洲的語氣,沒半分自己做錯事的意思,甚至還有點兒讨伐的意味。

江永邺更頭疼了:“你看看,老周,就他這死樣子,我哪兒敢給他安排相親?”

周叔叔隔岸觀火,笑:“估計是現在的年輕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不太喜歡聽咱們老一輩的安排,總覺得咱們介紹的閨女兒不夠優秀,要不我讓周楊給他介紹介紹?”

江永邺卻搖頭:“前陣子江澤洲他媽媽給他找了個女孩兒,說是明兒個見面。”說到這裏,他猛地擡頭,扔下一切紳士涵養,拿筷子指着江澤洲,“那女孩子可是你媽媽一眼就看上的,你要是不去,就別回這家了。”

江澤洲順從點頭:“好。”

見是有戲,江永邺聞言一喜,“真的嗎?”

江澤洲:“嗯,我不回家了。”

原來他點頭,不是點頭去相親,而是點頭——不回家。

江澤洲兩眼一閉,扯起手邊的濕巾扔向江澤洲。

江澤洲怡怡然躲開,起身,離席。

剛出包廂,迎面撞到周楊。

江澤洲示意:“你爸在裏邊兒。”

周楊:“我不找他,我來找你。”

江澤洲沒什麽心思和他閑聊,“我要回公司了。”

周楊跟上他:“不是要談工作嗎,這麽快談好了?”

工作早就談的差不多,今兒個只是禮節性地吃個飯。反正他父親在,不需要江澤洲杵在那兒跟冰塊似的冷場,江澤洲也樂得自在。

“早談完了,今兒個吃個飯,慶祝一下。”江澤洲說,“你要是沒吃,可以過去吃。”

“算了吧,一個爸我都應付不過來,那屋裏還有兩個——”光是想到那幅畫面,周楊都渾身哆嗦,“大過年的,別給我添堵。”

“你也知道是添堵。”

江澤洲唇角勾起弧度,臉上卻沒什麽笑意。

正值正午,天色昏蒙。

空氣潮濕,凜冽入骨。冬風涼飕飕的,身上裹挾着的來自悅江府的熏香,寒風輾轉幾秒,便被盡數剜盡。

白雪撲簌簌落下。

沒一會兒,一輛黑色轎車停在二人面前。

江澤洲開車門,坐進去。

暖氣氤氲的車廂內,随着車門開啓,寒風渡進來,又被隔絕。下一秒,車門又被人打開,江澤洲側眸,盯着從另一側坐進來的周楊,疑惑:“你跟着我幹什麽?”

周楊理直氣壯:“給你添堵。”

江澤洲想說什麽,但人太累了,脊背重新貼合在椅背,雙眼阖上,一副閑人勿擾的架勢。

周楊還真就安安分分地,從車起步,坐到車停。

上班的最後一天。

華銳資本,洋溢着節日到來的喜悅。

唯獨老板本人,一臉的煩躁。

搞得公司上下,人心惶惶,有和周楊關系好的,打探道:“老板是不是覺得我們太放松了?可是我們今兒個也沒工作了啊!坐這兒只能聊聊天摸摸魚了。”

“跟你們沒關系。”周楊幸災樂禍。

“那他是……”

“上了年紀,找不到老婆,煩的。”

“……”

聽到這話,員工們面面相觑,彼此眼裏,都寫滿不可思議,私下竊語。

“老板找不到老婆?”

“不是,老板那樣的,不是随随便便都能找個女朋友嗎?”

“說真的,我覺得他找男朋友都随随便便。”

“啊?我一直以為周楊和老板是一對。”

“……”

“……”

越傳越離譜,丁青雲及時出來,咳嗽幾聲,所有嘈雜聲噤聲。

丁青雲:“不要随意議論老板的私生活。”

華銳資本剛成立那年,丁青雲就是江澤洲的助理了,他的話,很大一部分程度上代表了江澤洲的态度,因此,大家瞬間收拾好八卦心情,沒再多聊,表面上,仍在渾水摸魚地工作,只是私底下的小群裏,仍然侃侃而談。

警告完,丁青雲進茶水間,沖泡兩杯咖啡,送進辦公室。

辦公室裏,江澤洲認真工作,周楊毫無形象可言地躺在會客沙發上,見到他來,眼尾懶洋洋挑起一個笑:“謝了。”

像個妖孽。

說實話,要是不了解內情的人,估計真覺得他倆是一對了。

周楊這人……怎麽說呢,男生女相,尤其是那一雙桃花眼,蠱惑人心。有事沒事兒就往華銳資本跑,偶爾,丁青雲給江澤洲送資料,會發現他家客廳裏,還坐個周楊。

但是丁青雲是知道實情的。

畢竟門沒關嚴實,周楊和江澤洲的話,落入坐在外面的他的耳裏——

周楊:“明天晚上有事兒嗎?”

江澤洲看了下日程表,答:“沒事。”

周楊瞄了眼手機上的時間和地點,複述出來:“明晚七點,悅江府‘春月’包廂。”

時間具體到如此精準。

江澤洲的視線,從電腦屏幕,輾轉到周楊身上。

他雙手撐桌,頭微仰,臉部線條輪廓清晰,狹長雙眼不笑時凜然,鼻梁骨架着的一副眼鏡,冰冷鏡片下,更添幾分陰冷寒戾。

壓迫感沉沉。

“誰讓你約的?”

到底是江澤洲,一句話就能猜出來,周楊也沒想瞞他,“一個女的。”

一個你絕對想見到的女的。

江澤洲:“你女朋友?”

周楊面露驚恐:“這話可不能瞎說。”

我的外號可不叫江小三。

江澤洲:“你未來女朋友?”

周楊:“都說了不是!”

把人稱代詞“你”,換成“我”行嗎?

江澤洲很難想,到底是什麽人,能夠讓周楊特意過來找他赴宴,興師動衆的,排斥前面二者,江澤洲得出結論:“你媽?”

周楊被咖啡燙的舌頭蜷縮,他含含吐吐,好半晌,終于直着舌頭,說:“和我沒關系!”

于是江澤洲推開鍵盤,表情漸漸嚴肅:“你該不會,和我媽串通上了?”

時間,地點,和他母親發過來的相親宴,一模一樣。

周楊搖頭:“我和阿姨沒見過面,也沒發過微信,我手機你随便看。”

江澤洲當然不會去看他手機,“那你是什麽意思?”

“我就讓你去和一個女孩子吃個飯,你怎麽磨磨唧唧的?”周楊不會撒謊,但也不讓江澤洲知道的那麽幹脆,成天擺着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也不知道擺給誰看,這種人,就該吃點苦頭才對。

“哦,我不去。”

“是這樣的,這道題确實是選擇題,但是選項有兩個,”周楊豎起手指頭,“A:你過去陪女孩子吃飯;B我把你打暈,送到包廂。”

“……”

“C:我把你打暈,滾出我的世界。”江澤洲斂眸,低語。

“……”周楊暴怒,“沒有C!”

“反正明兒個你必須去,你要是不去,我過年哪兒也不去,就跟着你,吃飯也跟着你,睡覺也跟着你,你尿尿我都待在你身邊看你尿。”

整一個流氓行徑。

……

周楊這般流氓話語,江澤洲沒往心裏去。

他不覺得周楊真會這麽做。

結果周楊原原本本地照做了。

江澤洲回家,周楊跟着去;江澤洲吃飯,周楊也坐他邊上,江澤洲往嘴裏塞一口,他也往嘴裏塞一口;江澤洲壓根沒胃口,“你能不能別煩我?”

周楊:“你明天能不能去吃飯?陪一個孤單小女孩兒吃頓飯而已。”

江澤洲放下的筷子,又拿起來。

周楊:“……”

江澤洲以為,差不多到此為止了。

結果到了晚上,他拿換洗衣服去洗手間洗澡,周楊也擠進來,“一起洗,一起洗。”

江澤洲唇緊抿,臉徹黑,面無表情,一字一句,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來話,“你到底想幹什麽?”

“我說了,只要你不答應,你幹什麽我都跟着你,你洗澡我也跟你一起洗。”

“……”

江澤洲深吸一口氣,過半晌,“行,我去。”

周楊眼挑起:“你說的,可不能反悔!”

“我說的,我答應了,明晚七點悅江府,我去,我去行了吧?”江澤洲冷眉冷臉,冷聲,“所以你他媽的能給我滾遠點嗎?”

“行嘞,這就滾。”周楊麻溜兒地滾到客廳,待洗手間門關上,他拿出手機,給沈明枝發消息。

沈明枝收到消息時,正和孟寧看電視。

手機嗡嗡震動,她瞄了眼消息,本來跟沒骨頭似的躺在沙發上的身子,瞬間直起,湊到孟寧身邊,“你明天真打算去相親啊?”

孟寧:“啊。”

沈明枝:“萬一江澤洲不去呢?”

孟寧:“不去……我就在悅江府吃飯呗。”

沈明枝無奈又無語,幹笑兩聲,“你還挺樂觀的。”

孟寧眼睫輕顫,“總得往好處想啊,枝枝,你知道嗎,其實我有種預感,如果江澤洲明天不來,我們可能這輩子都不會在見面了,就和之前的每一年一樣。”

沈明枝頓了一下,然後說:“寧寧,我也有種預感,江澤洲明天一定會來。”

知道她是在安慰自己,孟寧眼彎成線,清朗地笑着:“就借你吉言啦。”

但孟寧确實沒報任何希望。

直到到了悅江府,她依然覺得,江澤洲不會來。秉持着難得來一次,據說是南城最好吃的地兒,孟寧大手一揮,拿起菜單,準備把所有好吃的都點一遍。

一個個菜品報上來,服務員小心翼翼道:“小姐,您是幾個人吃?”

孟寧:“一個。”

“這些你可能吃不下。”

“也可能是兩個。”

“兩個人也吃不完。”

“能吃完。”

“啊?”

“還有一個人沒來,你可能不知道,我的相親對象——”孟寧藏在菜單下的臉,咬牙切齒,憤恨情緒爆棚,“一米六高,據說有兩百五十斤,一天能殺十頭豬,一頓能吃一頭豬。”

話音落下。

身後有腳步聲響起,服務員轉頭,看清來人的臉時,提聲準備和他打招呼。江澤洲卻制止了,他視線掠過服務員,落在背對着他坐着的女生身上。

長卷發散落披在身後,纖細腰身被針織衣勾勒得極漂亮。

背影,隐約有些眼熟。

下一秒,她出聲,耳熟得不能再耳熟的聲音:“所以你放心,我吃不完沒事兒,待會我的相親對象過來,會統統吃完的。”

服務員被她的描述給吓到:“啊?”

孟寧合上菜單,轉頭,準備将菜單遞給服務員。

耳邊突然響起一道熟悉的男嗓,嗓音清冽,似天外飛雪般摻雜寒意,仔細聽,卻隐約有笑:“你的相親對象,知道你這麽形容他嗎?”

“——孟寧。”

“……”

江澤洲出聲,孟寧被吓了個猝不及防,手一顫,手裏的菜單掉落在地。

然後,她看到江澤洲踱步到她面前,半蹲下,撿菜單。菜單拿在手心,他卻遲遲沒有站起,而是仰頭,雙目灼灼,盯着孟寧:“如果我沒猜錯,我就是你的相親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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