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夕陽沒入遠山時,憂心多日的元清闌躺在沙發旁的地毯上睡着了。
這是他的小癖好,喜歡在地上睡覺。
他身上搭着俞景陽的薄外套,軀體朝蹲在一旁的俞景陽側彎着,安靜地枕着自己的手臂呼吸綿長。
可能睡着了都在記挂孩子,另一只手始終覆着腹部,精致的睡顏溫柔又倔強。
俞景陽蹲在旁邊看了人半小時都沒挪窩。
他手肘撐在膝頭,手掌拖着下巴,看得着迷。
後來忍不住誘惑,輕輕刮了刮元清闌挺巧的鼻頭,只那麽一下,卻像沾了了不得便宜,馬上又把作惡的手收了回去,如同觊觎寶貝多時的忠犬,只顧悶聲傻笑,完全沒有往日生意場上的精明。
事實上,他還沒從剛才的震驚中清醒過來,混沌迷蒙間,覺得自己在做夢。直到腿麻了,才慢慢有了真實感覺。
明天他就要和元清闌領證了,以後他們就是成雙成對共進退的關系,還要在一個屋檐下生活,搭建只屬于他們的家。
一切看起來都很美好,除了那個莫名其妙的孩子。
想到這些,俞景陽剛才還一臉陶醉的癡漢表情,頃刻變得憤恨不已,牙齒幾乎咬碎,要讓他知道是哪個孫子幹的,一定把他大卸八塊,拿去做馬飼料。
俞景陽撐着酸麻的大腿起身,慢慢挪動腳步,把元清闌頭頂那盞壁燈調暗一些,然後輕手輕腳走出房間。
剛才餘熏給他發語音,被他眼疾手快挂斷了。
緊接着就是一頓劈裏啪啦地文字輸出,警告他別煩人,一會兒樓下大廳的吧臺見。
梧桐牧場除了飼養馬匹、舉辦跑馬比賽,還修建了豪華度假酒店,在這裏入住的人非富即貴,象征身份的限量黑卡在市面上炒出了天價。
俞景陽來到一樓吧臺時,餘熏正百無聊賴地坐在那裏抵着頭玩打火機,手邊的玻璃杯已空,年輕帥氣的調酒師适時又給添了一杯。
Advertisement
看到老板過來,調酒師禮貌微笑點頭,開口詢問他要喝哪款酒。
悠揚舒緩的輕音樂緩緩流淌,像細流清洗着人們一天的疲憊,這麽惬意的環境不喝點酒,都顯得不合時宜。
俞景陽擡腿坐定,迎着調酒師殷切的目光,心思微微一轉,驀然想到了什麽,擺了擺手道:“不用了,你去忙吧。”
調酒師聰明,一下聽出了言外之意,他們要談不方便他聽的話題,于是馬上離開去其他區服務了。
元清闌懷孕了,聞到酒味可能會有反應,他還是不喝為好。
“上去這麽久才下來,說,你跟人家幹什麽好事了?”餘熏“啪”一聲熄滅打火機的火焰,笑嘻嘻湊過來,他看得出來,俞景陽自從坐到這裏,總有種想笑又笑不出的別扭,讓他想到了初入愛河的小處男。
“離我遠點。”俞景陽嫌他酒味濃,一巴掌将毛茸茸的刺頭拍開,垂首跟着輕音樂的節奏曲指一下下扣桌面,長腿寬肩,英氣逼人,随意一坐,都帶着漫不經心的帥氣。
“別裝!”八卦別人的事兒,能有效治愈自己的不快,餘熏不放過任何一絲八卦機會,俞景陽就這點秘聞私情,他可得深挖一番,“我可聽說清闌一直沒下來。”
梧桐牧場元清闌倒是常來,但留下過夜還是鮮少的事兒。他都問過前臺小姐姐了,元清闌沒有開自己的房間。
結婚的事兒,俞景陽和元清闌商量過了,除了元家父母之外,先對外保密,因為還有一大堆公司的事兒要料理。
但餘熏不算外人,嘴也很嚴實,就他三天兩頭來牧場的頻次也瞞不住他。俞景陽想告訴他,但看到對方那好奇心不能滿足的急切樣,就想使壞吊人胃口。
看俞景陽什麽也不說,餘熏狠狠撞了他一手肘,罵罵咧咧說他不夠朋友,悶氣堵在胸口不得發洩,只好猛慣一口清酒暢快暢快。
“唉,兄弟可羨慕你了,結不結婚家裏都不管。”
看俞景陽百無聊賴查看手機信息,餘熏的手機早就沒電了,生怕家裏聯系他,一聽電話鈴聲響,神經就像被摁在地上摩擦,太他媽痛苦了。
“羨慕我?”俞景陽沒收到元清闌的消息,估計他還沒醒,于是才收起手機,終于正眼看了看自己的好朋友,“羨慕我有個迷信的爹,還是有個戀愛腦的媽?”
一提到自己的家庭,俞景陽就覺得好笑滑稽。
他有今天的産業和成就,是在外公的家業上發展起來的,跟他父母一點關系也沒有。
說來好笑,俞景陽出生那年,家裏差點破産。迷信的父親聽信讒言,說他是喪門星,跟自己八字不合,是專門來克他的。
他爸絲毫不顧血緣親情,輕易就相信了大師的無稽之談,将剛過滿月的孩子丢到老丈人家撫養。
而他那個把丈夫當作偶像崇拜的軟弱媽媽,居然沒有據理力争,還主動幫着勸說父母。
俞景陽外公氣得當場把閨女女婿趕出家門,擔起了照顧外孫的擔子。
這個梧桐牧場就是外公的産業,後來俞景陽才蓋起度假酒店。
“那個,兄弟不是那個意思!我就是說,那個,我不想結婚嘛。你知道我那個未婚妻多矯情難伺候嗎?我跟她在一起八成要瘋!”
餘熏笨嘴拙舌,向來口無遮攔,而俞景陽也不再是敏感的小孩子,早不介意了,只是偶爾當自我嘲諷的話題娛樂一下。
“告訴你個好消息。”時間不早了,俞景陽還惦記着元清闌沒吃晚飯,也不吊着餘熏玩了,他鄭重轉身正色看着餘熏,字正腔圓道,“我要結婚了!”
餘熏張着嘴巴,驚訝地差點把眼珠子瞪出來,恍恍惚惚間,如果不是俞景陽扶了他一把,差點滾下吧凳,他拿手指指着人,結結巴巴道:“你要結婚了?還是跟,跟元清闌?”
我靠,這也太勁爆了!
俞景陽出息了,居然這麽突然就抱得美人歸了。
轉念一想,連俞景陽都結婚了,心中支撐他逃婚的信念轟然倒塌,好像再也沒有拒絕跳入火坑的理由了。
鐵樹都能開花,真特麽行!
“我們結婚的事兒暫時要保密。還有,不要在他跟前提起我早就喜歡他的事兒,他最讨厭欺騙。你就認定我是現在被‘掰彎’的就對了。”
俞景陽沒說他們是協議結婚,也不提孩子的事兒,他唯一擔心的是元清闌知道他根本不是直男,他不想讓對方不适或有負擔。
可能,他們之間只有一場戲的暧昧緣分。
縱然知道這是假象,但已足夠讓他歡喜。
俞景陽在餐廳叫了餐給元清闌送到房間。
他們一起吃了頓飯後,元清闌冷靜多了。
只是看他的眼神還是有點不好意思。
有點像做錯事心虛的孩子。
他們約定好明天去領證。
今晚元清闌回去通知父母拿戶口本。
明天一早俞景陽去家裏接他,順便正式拜訪岳父岳母。
吃飯完後,俞景陽驅車送元清闌到他家洋房小院的門口,好半天,元清闌都沒有下車。
在奇怪的沉默中,氣氛驀然就有點難言的暧昧。
“你想好了,明天就不能後悔了。”
元清闌不是優柔寡斷的人,但這件事他到底心虛,感覺自己不地道。
車內光線昏沉,元清闌眼神飄忽,生怕俞景陽一時沖動,将來要稀裏糊塗擔個二婚的名頭。
俞景陽不喜歡看他小心翼翼的樣子,他們私下關系一直很好,元清闌不像在公司那麽端着,但也總是一臉驕傲,眉眼飛揚地在陽光下笑着,比三月春花還讓人心動。
俞景陽突然湊近,盯着他的眼睛像逗小朋友,故作輕浮地勾起他的下巴,豪氣又義氣道:“俞哥就不知道後悔倆字怎麽寫!”
說完,還挑着眉揚了揚下巴,元清闌直接被他的痞氣逗笑了。
俞景陽的帥總是帶着漫不經心的灑脫,顯眼不做作,好像随意一個動作或眼神,就能演繹出別樣的迷人。
以前元清闌刻意回避談感情,沒用那種審視對象的眼光看過俞景陽,如今倆人因為意外綁在一起,忽然有些感覺就不對勁兒了。
俞景陽把元清闌送回家後,沒有直接返回牧場,而是又沿着環路繞了半圈,到墅區家裏拿他家的戶口本。
他跟母親提前通過電話,至于借戶口本的用途他只說護照丢了要補辦。
三層歐式別墅裏燈火通明,現在大概晚上十點,萬家燈火透着說不出的溫馨,但卻跟他沒關系。
俞景陽不進家門,只是将車子停在門口的拐角處在車裏等。
很快,他媽媽就從院裏疾走出來,氣質婉約的漂亮女士保養甚好,饒是穿着休閑居家服,随意挽着低低的發髻,依然難掩姿色。
人們都說,俞景陽的眉眼跟媽媽一樣好看,但心性卻截然相反。
玻璃窗緩緩落下,舒适的清風撲進車裏,還有女人低調的香水味。
“給。”
許月漫彎腰将戶口本遞進車裏,俞景陽面無表情地接過丢在副駕座上,欲發動車子離開。
許月漫卻扒着窗口沒有回去的意思。
俞景陽只好扭頭繼續跟她對視,無聲詢問。
“你不上去坐坐嗎?你爸不在,你哥在。”
說出邀請,許月漫有點期待地瞅着兒子,雖然預料到會是什麽回答,但每次見面還是忍不住要說一句。
俞景陽他哥跟他不一樣,是他爸的“吉祥物”。
從小根深蒂固的利益教育下,他們兩兄弟自然不和。
俞景陽像聽到了笑話,沉着的臉終于露出笑來,他往座椅後背上一靠,手指點着方向盤,嘴角勾起,無不諷刺道:“不了,萬一以後他再破産,賴上我怎麽辦?”
說罷,他不再看許月漫,毅然發動車子準備告辭:“戶口本改天送來,走了!”
說完,腳下猛踩油門,車子如利箭劃破深夜,漸漸消失在墅區明亮的燈光裏。
直到車子徹底隐沒黑暗,羞愧又無奈的許月漫才拖着沉重的腳步回去。
她終究不是個好母親。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