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逢冬
陳北炙跟戚辰到基地的時候,已經快七點了。
一幫人都在等,邊上支了燒烤的架子,串好的蝦跟串架在上邊,油花滾沸,滋滋地響。
成許看見倆人過來,起哄:“呦,英雄救美回來了?”
陳北炙的眉骨擡了擡,沒說話,慢條斯理地拆煙盒,戚辰啧一聲:“別瞎說,順路送同學。”
成許明顯不信:“倆小時,你管這叫順路?還拉上我炙爺,剛章子跟我找了半天,死活沒找着之前的那家海鮮,随便叫了一家,送過來的蝦都挺了。”
後邊一幫人跟着起哄要罰酒。
吃的燒烤,桌上放着幾打烏蘇,戚辰琢磨着不妙,要推,陳北炙已經撈了罐啤酒,拇指壓着拉環,呲啦拆開,又拆一罐,壓着罐沿推到戚辰面前,懶洋洋地靠在卡座,翹着二郎腿,跟他碰了一下。
于是戚辰沒推了,被一幫人連灌幾杯,話都說不利落了,短着舌頭從小時候尿褲子被他媽追着打,一直到今兒碰着個賊有意思的妞。
陳北炙在旁邊往蝦上撒海鹽,聽到最後,側頭看了他一眼,端杯跟他碰。
戚辰說得起勁,擡頭看陳北炙幹了,他也幹。
撂了杯陳北炙接着給蝦撒鹽,蝦是剛才重新叫的,他還記着從哪只接着撒,戚辰徹底趴桌上了。
最後車沒玩成,一幫人鬧到十一點多才散。
中間陳北炙出去結賬,回來的時候被一姑娘攔住。
估計喝了酒,臉蛋透紅,眼線上挑,勾了個細細的黑色桃心。
陳北炙的腳步停住,側了下頭。
宋橙的左手夾着煙,直白大膽:“能借個火嗎?”
Advertisement
然後她發現陳北炙的視線從她右手的奶茶罐掃過,又收回來,食指和拇指壓着簽單的筆,慢悠悠繞兩圈,側頭朝前臺的方向一指:“那邊有。”
她原本也不是借火的,也不糾纏,大大方方從前臺繞了一圈,回來的時候,看見陳北炙從兜裏摸出一盒壓片糖。
薄荷味的。
他的長指曲起,壓在鋁蓋上,指節微凸,恰到好處的鋒利流暢。
宋橙的目光有點移不開,看着他壓着盒蓋,晃一下,倒出片糖,她眼尖,一低頭,看見地上掉了個皮筋。
最常見的那種樣式。
她盯着那個皮筋看。
陳北炙側了下頭,辨認兩秒,把皮筋撈起來,跟壓片糖一起扔回兜裏,然後轉身往回走。
宋橙跟這幫人一塊玩了幾次,也被帶成了人精,從剛才的停頓裏,一眼就看出來這是個沒主的。
現在沒主,之後說不準。
不過像陳北炙這種,真沒見他對誰動過真的。
宋橙把打火機還給前臺,進去的時候也沒提剛才的事,端了杯雞尾酒,坐在烤架邊喝。
喝了幾口,目光往陳北炙那邊滑。
收回來的時候想,也挺好的。
反正誰都得不到。
——
逢冬回去的時候,魏長明跟倪蓉都還沒回去,門敲不開,她摸出手機,在短信界面停了半分鐘,退出,從書包裏翻出卷子,坐在臺階上寫。
這段時間近乎執念地準備選拔,她的文化課落了不少,還有幾個月就高考了,她的模拟成績次次卡着文化課的線,穩定是穩定,總歸不踏實。
外邊的天是濃稠的黑,冬天的晚上沒幾個人願意在外邊晃,七點之後單元樓裏的人陸陸續續回來了,拎着大包小包的菜和熟食。
倪蓉在接近八點的時候才風風火火地回來,後邊跟着背着書包的魏曉銘,蔫頭耷腦,看上去剛被倪蓉罵過。
他的手裏拿着罐奶茶,是逢冬剛才放外邊的那個。
倪蓉拿鑰匙開門,鑰匙串撞得叮當響,然後扭頭罵魏曉銘:“沒出息的東西,又不是缺你吃喝,什麽都撿。”
魏曉銘:“那你從來不給我買。”
倪蓉的扣門是出了名的,什麽都是能省則省。
她轉頭瞪魏曉銘,意有所指:“家裏多張嘴吃飯,哪兒有錢給你買亂七八糟的。”
說完轉身往裏走:“不扔別進來。”
魏曉銘在門口哭的時候,逢冬收拾好書包,在他面前蹲下:“想進去嗎?”
魏曉銘點頭。
逢冬伸手:“我幫你想辦法。”
她的目光清清澈澈,魏曉銘抽噎着把奶茶罐遞給她,逢冬接過來,轉身,往轉角的垃圾間走。
鋁罐已經冰了,掀開門的時候,她遲疑了片刻,手指收緊一點,然後松開。
罐子順着垃圾通道滑下去。
魏曉銘愣了一下,哇地哭了。
逢冬開了屋裏的燈,左手還戴着毛絨絨的手套,右手凍了半天,有點僵。
她完全沒察覺,坐了快一刻鐘,漆黑的長睫顫了一下。
魏曉銘還在外邊哭,倪蓉不耐煩地呵斥。
從小到大,所有人都說逢冬乖巧,說這是個多好的姑娘。
其實不是。
這個秘密只有她自己知道。
——
轉天是周五,早晨有例行的學生大會,七點多的時候,校門口的人群烏泱泱的。
逢冬插着耳機往裏走,走到校門口時,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她吓了一跳,扭頭,陳茜快兩步走上來:“你的耳朵凍得好紅。”
逢冬是正兒八經的南方人,适應不了這邊的冷。
她下意識揉了揉耳朵,難得有點呆,好多男生都往這邊看。
無聲或有聲的交流。
別的不說,這姑娘賊正啊。
陳茜看了她一會兒,皺眉:“你沒穿制服啊。”
京大附中的纨绔子弟多,一大半都是混日子的,從前這些查得不嚴,可是最近新調來個校長,新官上任三把火,要從根源開始抓風氣。
風口浪尖,誰都知道第一個出頭的要被殺雞儆猴,沒人想做這個出頭鳥。
逢冬垂了垂眼:“我忘了。”
等走到樓下想起來,倪蓉跟魏長明都走了,她沒法兒回去拿了。
陳茜擔憂看她兩眼,沒說話。
教室裏的人已經往外走,所有人都穿了制服,時間還早,逢冬不想跟着人群擠,在教室背完一頁單詞才往外走。
快出教學樓時,碰見戚辰和陳北炙。
戚辰昨兒剛把逢冬視為小女神,往前走兩步:“你去學生大會嗎?”
明顯的一句廢話。
逢冬輕輕點頭。
戚辰擡頭看見她清澈分明的眼睛,組織了半天語言,才發現她沒穿制服的事:“你沒制服?”
逢冬第二遍解釋:“出門太急,忘記了。”
戚辰立馬說我給你借去。
獻殷勤啊。
他說得太自然了,逢冬還有點愣,等反應過來想拒絕,人已經在拐角沒了影。
這麽一來她就不好走開了,于是站在原地等。
陳北炙從始至終沒說話,手插在褲袋,懶洋洋站在後邊,眼皮耷着,看着挺困。
逢冬選的是條遠路,從這邊走的人不多,整個走廊就她跟陳北炙兩個人。
她低着頭背單詞。
過了會兒陳北炙的目光終于移過來了,在她凍得微紅的耳朵尖停了片刻,又往她手裏的單詞書落。
逢冬覺察到他的視線了。
透着散漫勁,直勾勾的,侵略性十足。
她拿着單詞書,進度停在invasive這個詞上,不擡頭,卻背不下去了。
一點兒都背不下去。
陳北炙的手從兜裏抽出來,掌心擱着個皮筋:“你丢的。”
逢冬昨天洗澡紮頭發時找了半天沒找着,沒想到在他這。
她伸手拿皮筋,皮筋太細,第一次沒拿穩,她猶豫了一下,陳北炙的掌心一翻,皮筋從他手裏掉她掌心。
很穩。
上頭沾着薄荷煙草的味道。
她的小指擦過他手背野蠻生長的骨骼輪廓,往回縮了一下。
他也收手,重新插回褲袋。
逢冬把皮筋套在手腕,跳過invasive往下背。
陳北炙的一邊手肘搭在欄杆,開了局游戲。
其實這個游戲陳北炙已經玩到最高段位了,但是他覺得這個游戲有意思,短時間沒找到替代,就把賬號丢給戚辰打。
戚辰打了三天,成功降了兩個段位。
陳北炙升最後一個段位的時候,逢冬手裏的單詞書翻了一頁。
她背書的時候習慣小聲念,現在背入了神,無意識就念出來。
語調輕緩,臉頰輕輕鼓動,像某種小獸。
學生會的人開始查人的時候,戚辰還沒回來。
腳步聲快到這一角了,逢冬遲疑了一下,不得不往外走。
沒走幾步,胳膊被拉住,後扯。
她回頭時,手肘沉了一下,一件制服搭上來,男式的,沾着滾燙體溫。
陳北炙低頭,把襯衫左邊的袖口壓平,慢悠悠看她一眼。
學生會的人已經拐了過來,這個時候還制服,怎麽都像容易被誤會的拉扯。
逢冬只能把制服往身上套,衣服哪兒都長,袖口一直蓋過手背。
男女生制服的袖口設計不太一樣,她把袖口往上挽,腳步聲越來越近,她的動作難得有點慌亂,耳上熱意更盛。
在學生會看過來的前一秒,陳北炙側了下身,轉到另一角,跟她拉開距離。
逢冬的一邊袖子挽得有點高,一截雪白手腕露出來,上邊一圈黑色皮筋,紮眼。
她不自在地把皮筋往上推了推,小臂中間箍出一圈薄紅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