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逢冬

空蕩的公路,呼嘯的風聲,車載音樂動感十足。

她的左手手背貼在中控臺,離他懸空的右手手肘只有幾厘米的距離。

車速很快,逢冬的後背貼着副駕靠背,心在胸腔狂跳,漸漸适應了,又隐約覺得淋漓盡致。

陳北炙的情緒依然很低,方向盤打得急,衣料偶爾碰撞,狹小的空間裏,除了車載音樂,只有兩道呼吸聲。

轉過一道急彎時,打火機從陳北炙的褲袋滑到座椅,一起掉出來的還有一盒糖。

蘋果味的。

逢冬先拾火機,然後拾糖盒,問:“吃糖嗎?”

一雙眼沒什麽情緒地看過來。

她已經在低頭拆糖盒,拆到一半,車剎停。

車載音樂還沒停。

換了首歌。

《intention》

Can’t nobody throw shade on your name in these streets

(在我的地盤沒人能玷污你的名字)

Triple threat, you’re a boss, you a bae, you a beast

(三重身份你是老大你是寶貝 你是野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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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ou make it easy to choose

(你讓選擇變得輕易)

You got a mean touch, I can’t refuse

(你的撫摸意味深長我招架不住)

陳北炙的右手垂在身側,食指慢悠悠敲節拍。

然後側頭,目光落在她手裏的糖盒上。

——

逢冬回家的時候,魏長明依舊雷打不動地在沙發上看球賽回放,倪蓉在收拾碗筷,聽見門響,手裏的盤子丢進水池,撞得叮當響。

她換完鞋往屋裏走,煙盒和火機還揣在兜裏,手心殘留着外面的冷,邊走邊劃手機。

沒有新消息。

下午三點五分的時候,孟瑩更新了一條動态。

只有兩個數字。

18.

下邊一幫人猜女神發的什麽意思,孟瑩的動态永遠言簡意赅。

對于這些或獻殷勤或湊熱鬧的評論,孟瑩一概沒回。

逢冬看了一會兒,傍晚時分被煙霧嗆起的濕意又泛上來,她退出去,找到和魏子蓁的聊天框。

對話內容還停留在一月十九日,魏子蓁出事的那天。

內容很尋常。

那天學校發複習資料,逢冬自己去學校領,回來的路上收到魏子蓁的消息,說家裏沒挂面了,讓她買點去,晚上吃。

再捎點青菜雞蛋。

然後給她轉了200塊錢。

這就是全部的對話內容。

逢冬回去的時候,樓下已經拉起警戒線,長鳴的警笛聲裏,魏子蓁被押上警車,車門關上的間隙,魏子蓁轉頭看她。

事實上并不算看她,只是看着人群,裏頭的情緒很多,決絕,不舍,擔憂。

逢冬從這些情緒裏讀出來,魏子蓁原本是要看她的,可是這樣的情況下,她不想讓自己的女兒成為人群的焦點,所以錯開了視線。

後來逢冬聽說是魏子蓁自己打電話報的警。

又從陸實那兒得到信息,說據警方調查,魏子蓁是蓄意殺人,一切都提前規劃好了,現場也很幹淨,報警之後,她甚至拿紙把床頭相框上的血跡擦幹淨了。

相框裏是逢冬的照片。

逢冬很難想象魏子蓁是以一種怎樣的心情做完的這些事,就像魏子蓁最後看向她的一眼,太倉促了,除了那些洶湧的情緒,逢冬什麽都沒看清。

她的手指停在對話框跳動的光标,一字一句地敲。

媽,我今天吃了蛋糕。

許了願。

很想你。

後面的三個字她删去了,換成了另一句。

也煮了長壽面,裏邊放了兩個荷包蛋。

——

逢冬生日這天正好是春和冬的分界。

周一早上的時候,天開始飄雨,細且密的雨,凍不成雪了,但還殘留着冬末的冷意。

走廊是濕潮的,地面是混亂交錯的腳印和傘面滑下來的水痕。

天是陰的,每個教室都開着燈,走進教室的時候,逢冬的衣擺沾滿雨霧。

教室裏空着幾個座位,今天是商演排練,李智的侄女李冉寧的座位也空着,逢冬的視線收回來,徑直回了座位,整理要交的作業。

站起來拿給課代表時,聽到坐在李冉寧旁邊的女生不輕不重地聊八卦。

那片的女生基本都是李冉寧的姐妹團,之前逢冬單獨找李智的事在校內傳遍了,她們是最早得到消息的幾個。

“就是癞|□□想吃天鵝肉,自己的一堆爛事還沒搞好,心氣倒是挺高,還惦記着名額。”

“就是殺人犯的女兒,誰敢讓她參加演出。”

“也不掂掂自己的斤兩,還去找主任,臉皮挺厚。”

逢冬原本要往左邊拐,腳步停下來,視線往那邊看。

一個女生覺察到她的注視,胳膊肘撞了下正在說話的人。

幾道目光一起落在她身上。

或嘲諷,或尴尬,或冷淡。

逢冬安靜地跟她們對視。

“是啊,”很輕的語調,“癞|□□想吃天鵝肉。”

把這句話原封不動地還了回去,幾個女生立馬面紅耳赤,這句話看似沒什麽,細想就有深意了,什麽意思在場的人都知道。

旁邊的人都側着耳朵聽着,這個時候開始議論紛紛,對于李冉寧的做派,班裏有不少人看不慣。

逢冬拿着練習冊,後退,轉身。

自始至終都是安靜的。

走了幾步,她突然擡頭。

陳北炙側着頭,視線從她身上滑過,漫不經心的,帶着幾分懶散,食指慢悠悠地在桌面敲,像是看了一場好戲。

她也看他。

濕冷的空氣在湧動,他們的目光隔着人群碰在一起。

有人在看她。

也有人在看他。

沒有人覺察到半空中交錯碰撞的視線。

交完作業,李冉寧座位旁邊的情形已經白熱化,有原本有機會角逐名額,卻因為內定名單被刷下去的女生,這個時候終于鼓起勇氣,冷笑着說:“你們最好祈禱,商演那天李冉寧跟得上拍子,別給整個京大附中丢醜。”

李冉寧的姐妹團還維持着死鴨子嘴硬。

“胡說八道什麽,你就是嫉妒冉寧舞跳得好,拿到名額。”

早自習還沒開始,逢冬去教室外面透氣,趙玉楠過來時,她正低頭看手機,屏幕停留在跟魏子蓁的聊天界面,昨天發的三條消息孤零零鋪展在屏幕。

趙玉楠站在她身邊,扭頭往五班看。

整個教室都是混亂的,她的目光徑直地穿過混亂的人群,滑到最後一排。

陳北炙的制服敞開,裏面是件黑色的T,插着耳機,懶散地靠在椅背,手邊擺着一本很厚的英文專業書。

有那麽一瞬間,趙玉楠的目光沒收得回來。

看着他慢悠悠地翻書頁,右邊手肘抵在桌沿,衣領的标亮得耀眼。

過了兩三分鐘她才想起此行的意圖,轉頭朝逢冬這邊。

開門見山。

“我想找你問孟瑩的事。”

當年孟瑩被她媽媽帶來B市,沒多久她媽媽就再婚了,兩年後又生了個孩子,有了新的家庭操心,漸漸從之前的陰影中走了出來,開始了新的生活。

最後沒走出來的只有孟瑩一個人。

她跟鍍城的所有人和事斷了聯系,也不想和B市建立新的聯系,跟趙玉楠有交集是個意外,那會兒孟瑩搬去外面租房,手頭緊,進了一個舞團,靠參加演出的費用維持生活。

兩個人在一個舞團,難得脾氣算投,一來二去就認識了,趙玉楠算是孟瑩在B市為數不多的朋友。

趙玉楠的手搭在沾了雨霧的欄杆上:“她從前的事我不知道,也沒問過,可是這段時間她出了很嚴重的問題,情緒很不對。我想問問是不是跟她從前的事有關。”

“她确實經歷過一些不好的事。”

多的沒有再說下去。

趙玉楠的推測得到印證,很有默契地沒再追問下去,得了逢冬個人情,臨走時也還了她一個。

“學校的那個商演之所以競争那麽激烈,除了因為那筆數額不小的演出費和能在履歷上添一筆經歷,還有個原因是C舞團那天回去現場招人,這場商演的主辦方就是C舞團。”

C舞團在國內外的名氣都很大,這樣的機會,沒有哪個舞蹈生想錯過。

“不過C舞團留給商演現場的名額沒幾個,與其争破頭搶那幾個名額,不如換條路,過幾天舞團有一次招新,只接受內推報名,我這兒有兩個名額,正好多出一個,你想去的話可以試試。”

逢冬說:“謝謝。”

趙玉楠把長發往耳後捋,她今天難得沒紮辮子:“無所謂,算分手費。”

說完視線又往教室裏滑了一次,這次很快收回了,轉身往一班走。

逢冬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眉漸漸皺起來,沒有想明白陳北炙怎麽和C舞團有關系,拿得到內推名額。

不過以陳北炙的圈子和手段,拿得到也不算奇怪。

過了一會兒,逢冬翻出列表裏孟瑩的名字,點進去發消息。

“這兩天方便出來一趟嗎?”

等回複的間隙,宋思誠在班門口喊炙爺,逢冬無意識地擡起眼。

陳北炙站起來往外走,宋思誠讓開門口的位置,逢冬的目光一下就沒了遮擋,她呼吸,肩頭緊了一點,漆黑的睫擡起來。

陳北炙跟她擦肩而過,他像是往她這邊走了一點,可是姿态太過散漫,逢冬不确定到底是不是這樣。

她有些愣怔地出神,側身讓了一下。

這時候陳北炙正好轉身。

被風吹起的一截黑色長發順着他的指骨滑到她的耳後。

他的腳步沒有停頓,很快站在宋思誠面前。

宋思誠還有些活動的細節想跟他談:“那個活動現在已經審批通過了,就在周三舉辦,活動現場要請在校生發言,我跟負責人商量過,想問你願不願意作為代表發言。”

逢冬轉過頭,只看到陳北炙的背影。

半散漫半認真的模樣。

她突然就知道趙玉楠的感受了。

喜歡這麽一個人,夠熾烈,但傷筋動骨。

作者有話說:

揉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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