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摸魚

北條夏樹拿不準主意,最終還是硬着頭皮摁下通話鍵。

但在琴酒的注視中,連說“你好”時的語氣都變心虛了幾分。

車裏依然安靜,發動機的轟鳴聲與輪胎摩擦停車庫地板的聲音都變得分明,貝莉安娜的聲音也格外清脆。

“夏樹君,是我,貝莉。”

“……嗯。”

“你沒有回我消息,稍微有點在意呢,有打擾到你嗎?”

“沒關系,你說吧。”

她說:“這周末有空嗎?”

北條夏樹溫和道:“抱歉,已經有安排了。”

而貝莉安娜卻追問道:“哎?是工作太忙嗎?還是約了別人?”

他原本措辭着回絕的話術,在對方尾音落下後,皺了皺眉。

……不對勁。

于是夏樹改口:“下周末怎麽樣?”

琴酒擡眼,後視鏡照出他冷翠的雙眸,視線鋒銳得幾乎要将人割傷。

貝莉安娜:“好呀。”

挂斷電話後,北條夏樹偷偷看了眼後視鏡,琴酒目不斜視,表情恢複為事不關己的冷淡,仿佛剛剛瞥來的那一瞬只是某種無關緊要的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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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特加顯然沒有認出電話那頭的人,開口道:“可愛的女孩子呢,是夏樹喜歡的人嗎?”

“當然不。”北條夏樹心懷感激,立刻順着這個天然的臺階下了,解釋道,“這是那天在【白羊座】,那位企業家竹本先生帶來的人。她手機裏可能裝了點東西,殷勤的态度也不太正常。”

只有電話的回音當然不足以支撐他的懷疑,北條夏樹想起了自己那一日穿的風衣。

“我讓你打發她。”琴酒嗤笑了聲,“聊得很開心?”

北條夏樹立刻服軟,低頭道:“對不起。”

“沒讓你道歉。”他說。

琴酒又回頭盼了眼,目光仿佛不經意地掃過他的手機。

北條夏樹茫然地捏着手機,無法理解上司的言下之意——有時候琴酒就是這麽莫名其妙,說話藏一半,另一半的意思要靠猜,而他在這方面屢戰屢敗。

好在伏特加察覺到氣氛微妙,轉移了話題:“哈哈哈,夏樹,上周你是不是和一個美女一起吃飯來着?那個也挺漂亮的,真羨慕你啊……”

雖然對方在努力調節氣氛,北條夏樹只覺得空氣更冷、他越發窒息了。

“……伏特加,那是貝爾摩德,我們在執行任務。”

伏特加幹笑了兩聲:“這樣啊。”

托他的福,車裏的微妙氣息似乎散去了一點。

北條夏樹靜候片刻,終于開口問起了自己原本想問的事:“Gin,我聽說。”

他頓了頓,還是修改了措辭,語氣帶着顯而易見的示弱:“你知道的,我不太适合承擔責任,對升職也沒什麽興趣。”

“組織不養廢物。”琴酒慢條斯理地說,“也不會怠慢有才能的人。”

北條夏樹反駁地飛快:“很顯然,我不是。”

說完他感覺有點不妙,不過好在對方心情還可以,沒有要為難他的意思。

琴酒又擡眸通過後視鏡看他了,輕嗤一聲,意味不明道:“挺能氣人的。”

北條夏樹:“……?”

……

周末很快到來了。

北條夏樹打開衣櫃,盡是些沉悶的黑色外套,放在與女孩見面的場合上不太合适。

雖然沒人硬性規定必須要穿黑色的衣服,但組織整體的風氣如此,大家也就這麽跟風,最後在外面落了個“黑衣組織”的中二稱號,仔細一想其實有些羞恥。

他合理懷疑黑衣風氣是從琴酒開始的,此人私服也多是黑色青色;夏樹為他購置的其他顏色的外套,琴酒也從來不會主動穿。

對着兩件版型差不多的風衣,北條夏樹陷入了選擇泥淖。

“去哪裏?”琴酒問。

他背靠衣帽間的門框,單手挾煙,下颌線弧度利落,目光卻像是盯守獵物的雪豹。

夏樹意識到他并沒有出門,眼睛頓時亮了:“你幫我選一件?”

一件米白,一件純黑。

琴酒微微偏頭,扯着唇角嗤笑一聲,颔首道:“黑的。”

夏樹猶豫:“……好吧。”

他生了雙開扇的桃花眼,眼尾上挑,見人先帶三分笑;然而沉着臉穿上一襲黑,又冷肅而孤矜。

令夏樹遲疑的原因是,他穿這身實在太像琴酒了,雪莉一晃神都會錯認。

夏樹慢吞吞地系着紐扣,琴酒寡冷的目光在他身上停駐片刻,透出幾分掩飾得極深的愉悅。

他像是飽餐後巡視着領地的猛獸,懶洋洋地、十分漫不經心地問:“去見誰?”

夏樹下意識地報上了對方的名字:“貝莉安娜。”

他說完就後悔了。琴酒從來不記人名,死在手下的人不計其數,Top Killer對姓名不敏感。

于是夏樹想補充一句“就是在【白羊座】談生意的時候,企業家竹本送給你的美人”……不對,這麽說的話琴酒絕對沒有印象。

……直接形容對方的外貌?

而在夏樹解釋之前,琴酒思索片刻,面無表情地低聲問道:“是那個女人?”

話語中的涼意凝成無形的冰錐,尖銳地刺過空氣。

北條夏樹頓時一驚:“!”

琴酒居然能記住……?莫非是對她有好感嗎?

這樣一來,要和她見面的自己顯得有些僭越了。

夏樹放緩語氣,小心翼翼地問:“是的。你會生氣嗎?”

琴酒冷淡着眉眼,挾着煙的修長手指緩緩收緊,語氣十分平靜:“……不。”

夏樹從他的神情中讀出了些許不愉快。

“那我不去了?”他試探道說。

琴酒面無表情:“随便你。”

北條夏樹的第一反應是琴酒在置氣,實際上并不希望他去。

對方克制着不爽的微妙情緒還是挺容易辨認的。

但他想了想,琴酒向來是個直來直往的男人(尤其是處理卧底的時候),也沒必要把這句話解讀得太複雜。

所以夏樹從善如流地揮手:“那我走啦。”

琴酒:“……”

而北條夏樹毫無心理負擔地出了門,也就沒注意到對方驟然冰冷的神色。

琴酒望着他的背影,抑着怒火随手攆滅煙頭。他胸膛起伏了下,扣着大臂的修長手指攥緊,青筋從冷白的掌背上慢慢綻起。

他偏頭,恰好瞥到夏樹在冰箱上貼的字條。

那字條倒是沒什麽特別之處,冰箱貼是一只呆呆的卷毛小狗,沖他眉開眼笑,吐着粉紅的舌頭。

琴酒垂眸,低笑一聲。

……

見面的地點是某家頗受好評的高檔意式餐廳。

服務生替他将大衣疊好搭到椅背,北條夏樹便懶洋洋地看向窗外,餐廳在十三樓,視野極好,全玻璃窗,輕松将燈紅酒綠的外景收入眼底。

很适合狙擊的位置。

他穿了防彈背心。

點完餐後,侍酒師推着裝有冰桶的小車為他們開瓶醒酒,餐前是很常規的白葡萄酒,北條夏樹聽着侍酒師介紹産地年份和口感,有些昏昏欲睡。

貝莉安娜在用餐過程中也只是不着痕跡地獻殷勤,仿佛是對他這個人有好感似的,他心不在焉地應付着。

吃晚飯之後,他送對方回家。

在下車前,這個意圖不明的女人終于向他遞出了橄榄枝。

“……要上去坐坐嗎?”貝莉安娜說,“我家裏,今晚沒人。”

北條夏樹沉默了,旋轉車鑰匙熄火。單手扶着方向盤,微微側目,路燈暖光描在清挺的鼻梁上。

他微笑,腼腆如同十五六歲的少年,臉側梨渦顯得格外人畜無害。

然後他舉槍對準了貝莉安娜。

“咔嗒”一聲,槍膛閉鎖。

北條夏樹溫和地說:“停下。我的子彈一定比你的小動作快。”

貝莉安娜依言舉起雙手,藍灰色的眼睛像是驚恐的小鹿,語氣有些驚慌:“要滅口嗎?我可什麽都沒做呢。”

“讓我想想先從什麽地方開始說。”他慢條斯理道,“那就這個吧?”

他右手穩定地持槍,另一只手越過座椅,從她的右側外套口袋裏拿出一管圓形口紅,撬開它的銀色蓋子。

“4.5毫米口徑單發手槍,子彈應該是氰化物,我之前也做過類似的小玩意,靈感來自《007》系列。”

“是。”她倒也坦蕩地承認了,半點不緊張,攤手道,“有煙嗎?”

“我車上不會準備這種東西。”

貝莉安娜撩了下頭發:“是什麽時候開始發現的呢?”

“最開始。你不該往我的袖口貼追蹤器,雖然十幾分鐘後能自然消失,但它會留下水痕一樣的印記,你知道嗎?”

那天晚上——

他脫下外套的時候特地注意了一下被貝莉安娜碰到的衣袂與袖口,果然發現了痕跡。

“我确實知道,但我也沒用多少。”貝莉安娜抱怨道,“它雖然能自動消失,但追蹤反應持續的效果也很短,還會留痕跡,發明它的技術人員可真蠢。”

追蹤器發明者本人·北條夏樹頓時失語:“……”

他給消失追蹤器刻意安排的小小BUG,是為了防止組織用到他身上。

北條夏樹這些年來盡研究些看似廢物但又有些小用處的東西,粉末追蹤器算是其中相當成功的一樣,組織已經用了兩三年,漸漸發展到整個灰色邊緣的行業都知道有這麽個小玩意。

他低頭看那支口紅手槍:“還有它。”

“你從小包裏拿出口紅的時候,隔着外套摸了下右邊口袋,我看到是一個圓管型的物體……我平時也喜歡動手做點小東西,所以很快就想到了。”

貝莉安娜安靜地看着他。

他的長相毫無攻擊性,英俊而溫和,此時深紅瞳孔冷淡地倒着她的身影,倒有幾分肅殺的意味。

她輕輕地問:“夏樹打算把我怎麽樣呢?”

北條夏樹搖了搖頭:“不怎麽樣。”

他把槍重新揣回口袋,将這樣簡單的動作做出了一種優雅而風流的感覺;手指搭在方向盤上,并沒有轉頭看她。

“你的目的?”他語氣松散地問,“以及你背後的組織,想要從我這裏得到什麽?”

貝莉安娜沒動,灰藍色的眼睛注視着他。

良久後,她說:“我們想要【拉普拉斯妖】,而你,是最接近它的研究員。”

夏樹神色微微一凜。

那是,北條夫婦從前負責開發的全知程序。

拉普拉斯妖,通曉宇宙過去與未來的魔鬼,理論上不可能存在的全知智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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