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回憶

北條夏樹十七歲那年, 坐上了回日本的飛機。

臨走前,芝華士來為他送行,叮囑道:“聽話一點, 別有二心,Gin不會太為難你。”

“聽說他總懷疑手下是卧底。”夏樹問,“是這樣嗎?”

“對于坐他這個位置的人來說, 這也是正常的。”

“我還是不明白。”夏樹一邊自助值機選座, 一邊從對方手裏接回登機箱,“為什麽【拉普拉斯妖】說停就停了?我還挺感興趣的。”

在他大學期間,芝華士多次暗示他,等他學成歸國的時候, 北條夫婦曾經着手研究的項目會重啓, 讓他作為負責人。

而完成學業之後,北條夏樹卻莫名其妙成了Top Killer專屬的技術支持,【拉普拉斯妖】直接杳無音訊。

“上面準備把研究重點放在藥物開發上。”芝華士含含糊糊地說,“可能以後會重啓吧。”

見他面色帶點為難, 北條夏樹也不再追問了。

他也沒有非要做出一番成就的大志向,只想在組織安安穩穩地混工資,争取早日退休。在哪裏都一樣, 為一個人工作也許還樂得輕松。

琴酒親自來機場接的人。

銀發男人靠在車旁,唇角銜了根煙, 偏頭接電話。地下停車場頂光刺目, 而他站在背光的一隅,帽檐下的小半張側顏落拓。

在北條夏樹發現他之前, 對方已經盯着他看了。

那目光分明平靜寡淡, 又莫名危險。

他想起來見過這個人, 車禍住院的時候, 對方來看過他。戴着一頂黑色平沿帽,光潔柔順銀發的半長,在腦後紮了一個小小的揪,如果不是五官鋒銳而硬挺,甚至有幾分可愛。

兩年過去,琴酒的頭發已經蓄到了近腰的長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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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條夏樹不由自主地開始胡思亂想,這麽長的頭發行動不會不方便嗎?沾上血的話會很明顯吧。

打架的時候別人拽他頭發怎麽辦?會脫發吧,不扯回來感覺好氣啊,可是扯回來的話打架的性質就變成了搞笑的互扯頭花……

“北條夏樹。”琴酒喊了他的名字,将他神游的思想一并喚了回來,“從今天開始,你為我工作。”

因為早就聽說過Gin的兇名,北條夏樹一開始的态度謹慎而莊重,開口閉口帶尊稱,加班的時候完全不敢抱怨。

又聽聞對方喜靜,硬生生壓下自己的分享欲,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甚至可以一整天只說十句話,而且都是關于任務的。

饒是如此,琴酒還是經常滿臉不爽,真是讓人看不懂。

“Gin先生,您……”

琴酒打斷:“叫我名字。”

夏樹小心翼翼:“Gin?”

琴酒不置可否地淡淡應了聲。

夏樹莫名覺得,對方想聽到的稱呼似乎不是這個。他思考了一下要不要叫“大哥”,仔細想想還是算了,顯得過分谄媚。

随着時間推進,他發現誠如芝華士所說,琴酒除了喜歡懷疑人、動不動對同伴舉槍之外,是個無可指摘的好上司。

行動小組有兩位比他來得早的成員,基安蒂與科恩。前者是個性格急躁的女人,後者冷靜而寡言,比琴酒還沉默。

但琴酒也曾拿槍指着科恩,厲聲質問他是否故意放跑目标,那聲音冷得連北海道的霜都要化作背襯。

科恩不緊不慢地陳述着自己失誤的原因,實在有難以客服的客觀因素,最終成功說服了琴酒。

他收起伯萊塔,警告道:“祈禱別讓我抓到你的把柄。”

空氣中的水汽幾乎要凝成冰碴了。

北條夏樹都替科恩捏了把汗,生怕對方血濺當場;而琴酒态度自然得好像剛剛沒有威脅過同伴一樣,又囑咐了幾個關鍵事項,獨自一人下了車。

“什麽表情?”基安蒂嘲笑他,“吓到了?”

夏樹是見過他殺人的,十分利落,絕對不浪費多一顆子彈。

然而琴酒對同伴也是這般無二态度,令他稍微有點後怕,含糊地說:“……有點吧。”

基安蒂擦着目鏡,無所謂道;“他沒有威脅過你?難道還沒習慣麽?”

夏樹:“……哎?”

“不是吧,沒有?”基安蒂稍微提高了聲音。

她看起來驚訝極了,眼下的鳳尾蝶刺青振翅欲飛。

琴酒幾乎沒對他發過脾氣,夏樹認為這一部分歸功于他的辦事效率确實很高,畢竟讓一個組織重點培養的高智商人才當技術輔助本就大材小用,工作上除了工作量根本沒遇到過什麽困難。

“還是有的吧。”夏樹回憶着,表情有些一言難盡,“怎麽說呢……”

比起威脅,更像戲弄。

因為幾位情報人員交接時發生的工作失誤,夏樹給出的作戰計劃進度滞澀,間接造成時間和精力的損失。

琴酒彼時居高臨下地望着他,用冰涼的槍管輕拍夏樹的臉頰:“解釋一下?”

夏樹戰栗一秒,幾乎要淌冷汗了,他飛速地解釋失誤原因,表示自己會立刻排查重新制定方案。

“十分鐘。”對方啞笑了聲,不像威脅,語氣狎昵而微妙,“你不會想知道後果。”

他下意識覺得這事不能原封不動地告訴基安蒂,好在對方好奇心也沒那麽過剩。

基安蒂聽到他說“有的”,也就聳聳肩,接了句:“那你還這麽大驚小怪。”

夏樹:“……”

不是……算了。

行動組裏除北條夏樹外的三個人都是狙擊手,這令他感到自己格格不入,但特地去練習狙擊技術是不可能的,他連手槍射擊練習都經常六環開外,甚至擊中別人的靶子。

所以他決定曲線救國,玩一款當時大火的FPS游戲進行雲練習。

事實證明,沒有天賦就是沒有天賦,北條夏樹很快因為夕陽紅槍法而被隊友問候母親,對面嘲諷更是常事。

他倍感恥辱,立刻删掉了游戲。

然而在某次外務中,他認識了一個人:津島修治。

那是個動不動尋死覓活的年輕人,組織內風頭無二的情報組新人,行事風格堪稱詭異。

夏樹為他講解行動路線的時候,津島一邊心不在焉地“嗯嗯嗯”一邊低頭在平板上玩游戲,竟然是之前他玩過的那個。

他抽了抽嘴角,也懶得勸津島認真點,反正對方總會完成的。

“好怪啊。”夏樹盯着看了一會,“為什麽你這槍這麽歪也能中?是游戲判定出bug了嗎?你在卡bug?”

津島修治擡起眼睛,柔弱無辜又十分自然地說:“我開了自瞄。”

夏樹:“?”

“要我帶你玩嗎?”津島問,“我已經快上美服前一千名了。”

“為什麽是美服?”

“日服被GM發現開挂封號了。”

夏樹:“?”

他恍然大悟,還有開挂這麽一條康莊大道。

于是又燃起興趣,連夜重新把游戲下了回來,破解完代碼的基礎判定邏輯,寫了個堪稱無解的究極修改器。

夏樹:【津島,快來打游戲,我無敵了】

津島:【來了來了。】

夏樹頭一次體會到在游戲中馳騁風雲的感覺,隊友直呼天神降臨,對手瘋狂扣問號指責他用科技實在太無恥了。

津島:【原來你會喜歡玩這種嗎?我以為你只會喜歡釣魚之類的傻瓜小游戲呢^^。】

夏樹:【?為什麽會有這種誤解。】

津島:【氣質比較接近吧。】

夏樹抽了抽嘴角,手指放在鍵盤上,剛想吐槽兩句,就被住在隔壁的琴酒敲了門。

夏樹:“!”

他不敢不開,剛準備狡辯,就迎上對方松散而玩味的目光:“半夜玩游戲?”

第二天,琴酒拎着他去了靶場,親自指導他的動作。

銀發男人将他圈在懷裏,淺淡的煙草味絲絲入扣地纏上來,溫熱的呼吸灼烤着他的耳根。

“槍柄卡在虎口內,放松食指。”

“擊發穩住重心,屏氣。”

……

一天下來,北條夏樹快練得手臂脫臼了,整個人蔫巴巴的,像只禿了毛的小鹌鹑。

“聽說你作死被教訓了。”基安蒂饒有興致地嘲笑他,“說來讓我笑笑?”

夏樹吸了吸鼻子:“……別提了。”

基安蒂看起來更興奮了:“快說,到底是為什麽?”

夏樹想了想,生硬地轉移了話題:“你知道Gin為什麽留長頭發麽?殺手留長頭發好奇怪啊。”

好在基安蒂挺配合,真思考了起來,面露思索:“這個還真不知道,可能是為了提高辨識度吧,提起銀色長發的特征就容易想到他,敵對組織一聽就發憷。”

這個解釋十分合理,夏樹仍覺得稍微有些古怪。

于是他膽大包天,直接将這個問題問了出來。

彼時是平安夜,琴酒帶他出門吃飯,難得招搖地進了家高級餐廳——當然出于任務需要而非什麽過節的儀式感,這家餐廳是任務目标常常光顧的地方,提前來踩點亦是理所當然。

他黑色風衣肩頭落了層細雪,正慢條斯理地解着衣帶,聽到夏樹這個問題時稍微愣了一瞬。

琴酒沒有正面回答,只是遞來一個冰冷的眼神。

夏樹:“!”

他不敢問了。

老老實實地吃了頓飯,然後留下小費——盡管是對方結的賬,在加州養成的生活習慣令他下意識地在桌上放了兩張鈔票,壓在玻璃杯底下。

直到服務員捏着錢驚慌地追上來,夏樹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件蠢事,跟對方倒過謝再把錢賽回錢包裏,很小聲地抱怨道:“為什麽不提醒我……”

琴酒哂笑一聲,偏頭看他。

綠眸仿佛凝着一層霜雪,料峭的寒冬都要淪為他的背襯。

……

【你頭發長得好快哦。】

【我覺得阿陣長頭發會很好看,讓人轉不開視線的那種,信我。而且銀色長發真的很有辨識度。】

【多久?應該兩三年?】

【等你頭發長到這——麽——長——的時候,我就回來了。】

……

琴酒的步伐很快,似乎在想什麽事情,心情并不好。

對方獨自走在前面,夏樹亦步亦趨地跟着。

他猜測是有什麽工作上的事情令琴酒生氣了,所以乖乖地跟着對方身後,努力追上他的腳步。

夏樹很快被琴酒蕩在身後的長發吸引了視線。

雪亮的長發閃着淺淡的銀芒,仿佛傾瀉的月光,在朦胧的雪夜裏跟夢一樣。

他像是被玩具球截獲了全部注意力的小狗似的,緊緊盯着,甚至有點想伸手摸一下。

但是不敢。

琴酒對視線極為敏感,很快注意到了他的反常。

“看什麽?”他回眸。

路燈光陰為他輪廓深刻的五官染上一層昏暗的暧昧,似乎連那雙陰冷的綠眸都柔和了幾分。

“你頭發好看。”夏樹眨着眼睛,下意識地将心理想法脫口而出,他幹巴巴地、坦誠地說,“我想摸一下,可以麽?”

琴酒:“……”

他轉頭,嗤笑了聲:“滾。”

夏樹:“……好吧。”

他也覺得有點羞恥,低頭踩着人行道上的薄雪。

商業街上處處明亮炫目,照得黑夜也如同白晝。夏樹忽然覺得這樣的場景應該發生過很多次,也許是因為東京和加州一樣不需要睡眠,也許是冷風吹得他過分恍惚。

琴酒的腳步漸漸放慢下來。

而夏樹并沒有看路,一邊踢着雪一邊走神,因而不小心撞到了對方的後背。

他連忙後退兩步:“抱歉……”

琴酒譏諷:“走路都不會?”

夏樹并不在意他的嘲諷,反而若有所思地問:“Gin,聽說你反對【拉普拉斯妖】。”

“……我能知道為什麽嗎?”

這個項目的名字脫口而出時,對方唇角一點不甚明顯的笑意也散去了。

良久後,他說:“異想天開罷了。”

夏樹探究與好奇的神色被他納入眼底,于是琴酒放低聲調,充滿惡意地說:“很多人因此而死。”

“包括你的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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