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想我?
下午三點,身高腿長的年輕男人正大步橫穿雙子電視塔二十層中間的透明回廊,身後跟着一個手拿小本的助理。
因為生理差距,後者追得有些上氣不接下氣:“明天法制頻道要加長,三分鐘,策劃準備砍幾個問題。”
“直接砍經紀人給的那幾個。”
“明白了,還有,GOLLIN的經理又打電話來問能不能讓他們錄一期節目。”
“你原話告訴他,做好被扒掉底褲的的準備就來。”
助理默默在本子上打叉:“最後……我看看啊,方海琴約你今晚一塊兒吃飯。”
“行。”
到回廊盡頭,男人利落地一拐彎:“還有別的事嗎?”
“一個私人問題。”助理啪地把本子合上,擡頭看了看門口挂的牌子,冷靜道:“章導,你來廣播樓幹嗎?”
年輕男人沉默了幾秒,眉毛一挑:“私事。”
助理啞然,擡手推了推黑框眼鏡,遵循社交禮儀快步後退離開。
章宇航走進演播室的時候,幾個工作人員正有條不紊地穿梭來回準備收尾,有個紮高馬尾的女生看到了他,半驚半喜道:“章導!”
這個紮眼的男人堪稱他們臺裏的傳奇人物,入職不過短短一年半,已經是一欄黃金時段節目的共同PD,雖然有人背地裏說他是靠女人上位,但跟他合作過的人沒一個說不好的。
章宇航微笑着對她揚了揚手,在統共只說過次句話的情況下準确無誤地叫出對方名字:“辛苦了。”
比起有畫面有字幕的電視節目,廣播可以被定義成夕陽行業,越做越蕭條,受衆百分之九十五是老年人,剩下的百分之五是開車時聊作消遣開着聽的上班族。
透過弧形的隔音玻璃,能看到演播室裏坐着三個人,兩女一男,男人是背對着門口方向的,因此并不知道剛才有人進入。
章宇航漫不經心地向後靠上吸音牆壁,環抱雙臂,隔着幾步距離,目光一寸寸掃過那人柔軟的頭發、潔白幹淨的領口、柔軟的針織馬甲,上面有小小的泰迪熊圖案。
音響師将音量往上推,于是他耳邊聽到那人羞赧般輕輕的聲音:“……我沒想那麽遠,如果受歡迎當然很好,但是能繼續畫下去更重要一點。”
還是那麽幼稚。
“嗯……我最感謝的是經紀人高先生,助理小水和樂樂,還有站姐啵啵,他們都是特別有耐心的人,幫我處理了很多事情,能讓我更專心在自己的故事上。”
難道不是有更多時間讓你打游戲偷懶?
女主持看了眼助導在外面提示的時間牌,繼續問:“我沒記錯的話,這應該是您第一次接受節目邀請,恰逢我們漫談說繪十周年紀念節目,可以說是非常榮幸,老師能不能說一說您是怎麽下定決心的呢?你的‘心路歷程’?”
這次,那人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緩緩說:“這裏有我想找的人。”
叮鈴鈴——
放送時間結束了,女主持也就沒再問下去,三個人站起來公事公辦地說了些客套話,那人顯得有些僵硬,終于松了口氣似的,轉過身,眼睛沒什麽焦點地掃過演播室。
章宇航動也不動,直直地盯着他。
演播室裏那麽多忙碌的人,只有他突兀地站在這裏凝望,仿佛是故意要被對方發現,可當申桐光臉上倦倦的神情被震驚一瞬間撕破的時候,章宇航卻轉身就走。
“等等!”
“你等一等!”
原本安靜的走廊上響起雜亂的腳步聲,可見後面急追的人有多慌亂,章宇航側耳聽着,仍舊面不改色地繼續向前走,仿佛故意捉弄他一樣,拐彎,走進吸煙室。
他剛從口袋裏拿出一盒剛拆不久的煙,申桐光已經毫不猶豫地跟了進來,氣還沒喘勻,淺褶的眼皮微微發紅,吃驚又歡喜的表情像頭誤闖森林的小鹿。
章宇航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你也來抽煙?”
申桐光近乎貪婪地看着他。
他好像又長高了一些,寬肩窄腰,一身搭配得當的高奢品牌的襯衫長褲,頭發也剪了很成熟的發型。一年多的時光就這樣無聲無息從他們之間緩緩淌過去,申桐光恍在夢中,激動到嘴唇嗫嚅了好幾下才發出聲音:“章宇航……”
“嗯。”
“你過得還好嗎?我一直……”申桐光走近幾步,語無倫次,急得像要為自己辯解什麽,笨拙地表露道,“我一直很想你。”
章宇航摁打火機的修長手指顫了一下,幾不可查。
“想我?”似乎覺得不可思議,章宇航懶洋洋地笑了起來,是那種聽小孩子說見到外星人一樣滿不在乎的笑,“這話聽起來像職場性騷擾。”
煙被點燃了,一點火光映在申桐光微微瞠大的瞳孔中。
他什麽時候學會抽煙的?又是什麽時候可以這樣八風不動地笑着說出傷人的話,臉上的神情也讓人琢磨不透?
心髒深處猛地湧上一陣鈍痛,申桐光緩緩吸了一口氣:“你聽我說,一年前你走的時候,我真的被一點事絆住了,不是故意——”
“我不想聽。”
章宇航毫不在意地截斷他,吐出一口淡淡的白霧,“我那時候不懂事,沖動了,都過去了。”
他的語氣是連提都懶得提的那種漠然,于是申桐光像變成舞臺上被剪斷線的木偶,徹底愣住了,喪失了一切語言與動作。
“我要怎麽證明?”申桐光怔怔地看着他,“這次答應你們臺的采訪,我也是想着,或許,或許可以見到你。我的運氣真好,第二天就見到了。”
章宇航聽完,笑一笑,平靜地回答:“不重要了。”
一個是心急如焚,另一個卻是無水之魚,從前的無話不說變成了無話可說,寂靜的空氣幾乎讓人窒息,才抽了半根煙,章宇航就随意将煙蒂彈進垃圾桶裏,起身向外走。
和申桐光擦肩而過那瞬間,他忽然止住步子,眉頭蹙起,低頭看看被抓住的手:“還有事嗎?”
申桐光幾乎用盡全力抓着他,冰涼的指尖泛白。
“你還記得這個嗎?”他聲音顫抖着,從衣領裏勾出一根細細的銀鏈,“你第一次送給我的禮物,我很喜歡,一直好好地戴着,幻想過很多次,再到見你的時候,一定要給你看。”
那顆小小的藍色星球在他指尖旋轉,映出瑩潤而靜谧的光,照亮了他們的眼睛。
被申桐光滿懷希冀的眼神注視着,章宇航出神地怔了幾秒,随後,漫不經心地一點點勾起唇角。
他說:“又不是什麽值錢的東西,還費心留着幹嗎。”
這樣拙樸的項鏈,他現在一個月已經能買十根,可是再也沒有那種攢一個月實習工資才能買下的欣喜若狂。
不相信他能說出這樣刺骨的話,申桐光愕然地看着他,不知不覺松開握住他的手,強忍着沮喪才沒有掉出眼淚。初見時的那種驚喜、興奮、快樂,全都被澆滅了,只剩下滿地殘敗的灰燼。
原本就隔了萬水千山,沒想到好不容易見了面,竟然像離得更遠。
他永遠當不了圓滑的成年人,落寞和委屈幾乎都寫在臉上,章宇航坐觀上壁默默看着,抽身要走,想了想,又從口袋裏抽出一張名片:“對了,留個聯系方式吧,以後說不定有機會我們可以一起合作,申老師。”
申桐光霍然擡頭望進他那雙似笑非笑的眼睛裏,用力咬住嘴唇,心虛地步步退卻,只能低頭看着那張白色的名片。
“怎麽,”章宇航手指動了動,作出要往回收的姿勢,“不要嗎?”
他分明是故意的,申桐光胸口酸軟一片,頭垂得更低了,手卻不受控制地飛快伸出去,生怕他後悔,将那張寫着章宇航手機號碼的名片捏得緊緊的。
章宇航輕笑一聲,松開手,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他一路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助理騰地從座位上彈起來跟着他走,一板一眼催促道:“老大,你和方海琴約的五點鐘整,市中心魚翅皇宮,馬上來不及了。”
“知道,我先換件衣服,”章宇航頭也不回地走進內間,後半句話低低透過門板,“煙味太臭。”
哦,理解,助理若有所思地點頭,和女性見面總要注意一些,等等,老大什麽時候開始抽煙的?
門內,章宇航飛快地扒掉衣服,連着那盒新煙一塊扔進垃圾桶,不無悔恨地想,實在不該為了跟申桐光扮酷而抽煙。
作者有話說:
不會很虐的(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