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同樣的酷刑,後來楊晟又遭受過兩次,他整個人幾乎被折磨得奄奄一息,什麽東西都吃不下去。時不時清醒過來,他都懷疑自己會這樣慢慢死去。
然而易昀非是不會輕易讓他死的,楊晟吃不下東西,易昀非就耐心地喂他吃,後來幹脆将楊晟抱坐在自己懷裏,像照顧小孩子一樣,用勺子喂他喝藥粥。
如此一來,易昀非似乎是養成了習慣,每天吃飯的時候,他都會将楊晟抱在懷裏,态度溫和地喂他吃東西。
自第三次藥浴之後,楊晟逐漸從虛弱中恢複過來,發現自己清醒的時候在慢慢增加,剛開始他總是睜着眼茫然看向屋頂,到了後來,混沌許久的頭腦開始變得清晰,他擡起手,發現自己五指變得晶瑩剔透,不,不只是手指,他全身的肌膚,只要自己能看得到的地方,全部都變得仿若嬰孩新生,如脂如玉,已經不再是最初從地牢裏出來那般的蒼白。
楊晟總覺得自己想到了些什麽,可是又覺得隐隐頭疼,他趴在屋內的小木床上,痛苦地将頭抵在枕頭上蹭動。
易昀非恰巧開門進來,見到楊晟那般模樣,走了過去将他抱起來坐在自己懷裏,然後用手指将他額前淩亂的頭發梳理整齊。
易昀非身上有淡淡地藥草氣息,那大多是些安心寧神的草藥,楊晟并不知道,他只是覺得靠近易昀非,便能緩解焦躁與疼痛,于是他靜靜坐在易昀非懷裏,将頭靠在他胸前。
易昀非似乎對他這個姿勢很受用,一手攬住他後背,另一只手輕撫他額頭。
楊晟擡起頭來,隐隐從易昀非覆蓋的面紗下,能夠看到白皙削尖的下颌。
易昀非突然笑了笑,說道:“你想要看我容貌?”
楊晟沒有回應他。
易昀非又說道:“從來沒有人知道哪一個才是我的真正容貌。”
楊晟不明白他的意思,若是仔細去想,又覺得頭腦混沌。
不料,易昀非卻是突然伸手将頭上面紗取了下來,面紗下,是一張清秀蒼白的男子的臉,并沒有什麽特別,易昀非見楊晟正怔怔看他,于是道:“所以你也不會知道。”
随後,易昀非又替楊晟把了脈,扶他躺在床上,手指輕輕按他的臉,問道:“可有感覺?”
楊晟不明白他指的是什麽感覺,于是沒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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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昀非又問:“疼嗎?”
楊晟這才搖了搖頭。
易昀非站起來,對他道:“休息吧。”
易昀非每日過來看他,楊晟卻日漸清醒,他能清楚回憶起來自己從在破廟遇到天命谷的人之後,被帶到這個地方來每一天的遭遇,當然在地雷那些日子恍若漫長混沌的噩夢,他自己都分不清是真是假了。可他漸漸能明白過來如今自己的處境,他是被易昀非帶來的,雖然不知道易昀非到底是什麽目的,可是他肯定易昀非不會殺他。他的身體因為長時間的折磨,變得消瘦,甚至算得上孱弱,嗓子一直不能發出聲音來,而內力也從體內消失不見。
他沒有辦法反抗易昀非,可是他已經能從床上起來,然後推開木屋那扇小門走出來,外面的陽光照在身上,楊晟幾乎都有些恍惚了,他并不知道自己到底被困了多長時間,一年?還是兩年?他只覺得人生恍若隔世。
出來之後,他才發現,自己置身在一處山崖之上,身後是絕壁,身前則是懸崖,整個山崖就只有那間小木屋,還有身後山壁上開了一扇門,此刻鐵門緊鎖,他可以猜測得到,鐵門之內就是自己被關了許久的地牢。
山崖邊并沒有下山的道路,只有一根鐵鏈,手臂粗細,連着這片山崖,與旁邊另一座山峰。
楊晟伸腳踩上去,可是內力空虛又覺腳步輕浮,恐怕很難走得過去,他又只得退了回來。
他往遠處眺望,忽然見到一座山峰之上,有一個木亭,亭內一口大鐘。
天命鐘……楊晟默道,果然自己是在天命谷內,他仿佛看到天命鐘旁邊站了一個少年人,又似乎是錯覺,于是轉開目光,回去了那間小木屋。
無論如何,楊晟開始想要離開這個地方。
楊晟逐漸恢複清醒,易昀非自然也察覺了。楊晟本就不是一個善于僞裝自己的人,他的眼神和表情不再空洞蒼白,現在也不肯再乖乖任由易昀非将他抱在懷裏喂他吃飯。
易昀非倒是不勉強,飯菜都是他親自送來,也不再只是藥粥,而是有肉有菜,頗為豐盛的一桌。他把菜從籃子裏拿出來一一擺上,然後又把飯碗放到楊晟面前。
楊晟端起碗,他急于恢複體力,有心想要多吃一點,然而剛扒了兩口飯,就覺得難以下咽,幾乎想要吐出來。
易昀非見了,又從籃子裏端出來一碗清淡的藥粥,放到楊晟面前。
楊晟聞到藥味,反而覺得心裏好受一些,端起粥來,緩緩喝了一口。
易昀非自那天在楊晟面前取下面紗,就沒有再帶回去。然而就像他自己所說,即使他不帶面紗,也沒有人知道他是什麽模樣,也許他本來的容貌,根本就不是你所看到的樣子。
楊晟簡單吃了些東西就吃不下了。
易昀非與他面對坐着,突然問道:“想離開這裏?”
楊晟猶豫了一下,最後選擇了直視易昀非,點了點頭。
易昀非卻是輕輕笑了笑,說道:“好,過兩日我就帶你離開。”
楊晟有些驚訝,其實他有許多問題想要問,他不明白易昀非為什麽把他帶來這裏,為什麽會對他做這些事,可是他沒有辦法說話,也不肯對易昀非示弱,便只能壓抑下心頭疑問,等待着機會反擊或是離開。
易昀非并沒有騙楊晟,過了兩日,他真的到來打算接楊晟離開,不過在那之前,易昀非還帶來了一副鐐铐。
精鋼制成的鐐铐,拷在楊晟纖細的雙腕之上,顯得又大又重。
楊晟沒有反抗,任由易昀非将他雙手拷起來,然後那鐐铐中間還有一根細鏈子,易昀非可以牽在手上。他似乎頗為滿意,仿佛牽着家養的牲口一般,走在前面,回過頭來對楊晟說:“你得要跟着我。”
楊晟不置可否。
然而當易昀非在前面牽着他走的時候,他也只能跟上去。
易昀非走上那根連接兩個山頭的鐵鎖鏈,仿佛站在平地上一般,回過頭來對楊晟道:“小心不要掉下去了。”
楊晟沒有辦法停留,他被易昀非用鏈子牽着,只能跟在易昀非身後走上那根鐵鏈。雖說內力消散,幸好靈敏身手尚存,易昀非走得平穩快速,他也只能險險跟上,不掉下去。
兩人一前一後到了這邊山頭,易昀非站定,等楊晟過來,然後對他說道:“你先住在這裏,不要随意亂走。”
這邊山頭是有下山的路的,而且山峰上有兩、三間小木屋,還有一間藥廬,大概是易昀非長期居住的地方。
易昀非帶着楊晟進了一間屋子,屋子裏有床有桌子,還有着易昀非身上特有的,淺淡的藥香。
易昀非将楊晟鎖在了屋子裏便出去了。
直到晚上,易昀非才出現,親自端了飯菜進來,兩人同坐一桌,吃完東西之後,進來一個高大的中年男子,将碗碟收拾幹淨。
楊晟看他身影有幾分眼熟,忽然動作一滞,回憶起此人正是在地牢裏,會不時打來頂上牢門給他丢食物下來的人。
那段噩夢楊晟幾乎不願回憶,見到這人便不由心驚。
易昀非見狀,突然伸出一只手來,動作輕柔覆上楊晟手背。
楊晟看他一眼,不急不緩收回了自己的手,易昀非笑笑,看着那中年男人将東西收拾完出去之後關上房門,然後對楊晟道:“休息吧。”
這屋內只有一張床,看易昀非的打算,似乎是要和楊晟同睡在一張床上。
楊晟手上鐐铐一直沒有取下來,甚至躺在床上也不例外,易昀非睡在他身邊,床不大,兩人身體緊貼着,能感受到對方身體的溫度。
楊晟根本難以睡着,只是閉目養神。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一直微涼的手貼在了楊晟臉上,然後手指輕輕撫過他的鼻尖和嘴唇。
楊晟本來一動不動,打算裝作不知,只是随着那動作,楊晟突然産生了一個可怕的想法。這是自他清醒以來,第一次産生這個想法。
之前易昀非讓他泡的藥浴,似乎将他全身肌膚換了一層,他常常看着這副身體,只覺得不是自己的身體了。然而他從來沒有想過,這張臉也許也不是他的臉了。那時候昏迷時,時不時感覺到的臉上的刺痛,善于易容沒人見識過他真面目的易昀非,還有此刻輕觸他臉頰的手指,似乎都在提醒着他那個可怕的可能性。
楊晟難以抑制的,出了一頭一臉的冷汗。
易昀非自然察覺到了,他撐起身子,側過頭來看楊晟,柔聲道:“怎麽了?”
楊晟不由自主地顫抖了一下。
易昀非在黑暗中難以看清楊晟臉上的細微表情,他又微微埋下頭來,再靠近一些,最後,将自己的嘴唇貼在了楊晟的嘴唇上。
然而楊晟絲毫感覺不到旖旎氣氛,只覺得仿佛被毒蛇纏住一般,冰冷可怕。
就在此時,沉寂的黑夜之中,突然有鐘聲傳來,一聲接着一聲,一聲比一聲急促。
易昀非的唇從楊晟唇上離開,他輕輕“咦”了一聲,道:“天命鐘?”然後坐起身來,同時将楊晟拉起來,“走,跟我一起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