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羅珺離開後不久,賀銘遠也從書房出來了。

他的情緒依然很糟糕,一貫挂在臉上的微笑也消失不見了,看到徐海清連招呼都懶得打。

徐海清卻将他叫住:“遠哥。”

賀銘遠轉頭看她:“我現在沒心情說話。”

徐海清:“我知道,但我要說的你應該聽聽。”

賀銘遠嘆了口氣,來到徐海清跟前:“說吧。”

徐海清與他對視幾秒,在賀銘遠好奇心被挑起來,以及耐性快要磨光的時候,才開口道:“你是不是覺得林辛是你害死的。如果你不叫他去,他現在還活得好好的。”

賀銘遠的臉色跟着變了,他的确是這麽想的,但無論是姜林升還是章赫,他們都只是安慰他,勸他不要鑽牛角尖。

徐海清見他沉了臉,她卻沒有收斂的意思:“就算我告訴你這不是你的錯,你心裏就會好受麽?你的自我認定已經給這件事定性了。再說,就算今天在王森別墅出事的不是林辛,也會是其他人。一樣是一條人命,差別只在于,那個人不是你叫去的,你不用因此感到愧疚。其實你心裏的坎兒只是因為你參與了,你後悔做這個決定。”

賀銘遠臉色比剛才還要差,卻沒有遷怒,只問:“你到底想說什麽?”

徐海清:“你明白我的意思。如果不是林辛,你們會在乎有幾個人死在王森手裏嗎,他們的名字叫什麽,多大年紀,是男是女?對你們來說,那只是一條消息,巴掌只有打在自己身上才知道疼。但我相信因為有林辛的事,從此以後不管有幾條人命,他們對你來說都不只是消息,而是第二個林辛,第三個林辛……”

賀銘遠終于明白徐海清的意思,但他沒有吭聲。

他只是安靜地立在原地,雖沒有任何表情,任何動作,但在他心裏,有些東西正在逐漸發酵。

而林辛的命,就像是催化劑。

徐海清話鋒一轉:“我知道你和堯哥在争那個位子,珺姐給我的感覺是已經放棄了,她似乎只想做輔助。至于你跟堯哥,我想你心裏有數,在自私這件事情上,你們是半斤八兩。遠哥,小春那件事你就真的沒有懷疑過他麽?”

這件事徐海清想了許久,在賀銘遠和羅珺先後打消她的念頭之後,她越想越奇怪,怎麽都不相信這裏面的貓膩他們看不出來,何況他們和康堯是一起長大的,應該更為了解。

而她唯一能想到的解釋,就是自私——因為不願自己的利益受損,所以選擇視而不見。

類似的事,她相信這些年還有不少。

其實他們三個一直互為“幫兇”,彼此都知道對方一些事,卻因為同樣的原因而選擇“放過”,就像他們一次又一次“放過”王家一樣。

而真正讓徐海清确定判斷的,還是因為司機老張那番話。

或許在賀銘遠的角度,除了自私之外,這裏面還有姜林升的“囑咐”。

賀銘遠這時說道:“小春和林辛是兩回事,為什麽要混為一談。小春那件事已經結束了。”

徐海清反問:“真的結束了麽?你知道的,那不是真相。”

賀銘遠:“揭開真相,需要付出代價。”

徐海清:“你怕付不起?”

賀銘遠沒接話。

徐海清又道:“還是舅舅發話,讓你暫時不要理會?”

賀銘遠表情微變,不由得審視起徐海清。

徐海清:“要不要做個交易?”

賀銘遠:“什麽交易。”

徐海清:“我知道舅舅讓你把自己摘出來,不要和王森的事扯上關系,可我也知道你心裏過不去那道坎兒。既然如此,你不如按照自己的意思辦,王森那種畜生,放過他這次,還會有下次。萬一舅舅知道了,你就推到我身上,說是我扇動的,我絕不否認。”

賀銘遠自嘲地笑了,将她後面的用意道出:“你願意替我攬責任,條件就是我要繼續調查康堯。你想知道他那個藥廠到底有沒有鬼。”

徐海清接道:“王家的确是姜家的威脅,我支持你替林辛讨公道,但反過來,自家的藥廠有問題,才是更致命的毒瘤,不是麽?”

……

送走賀銘遠,徐海清便回到二樓。

她就待在過道的拐角休息區,翻着一本案例書。

可她什麽都沒有看進去。

章赫說過,無論是學習法律還是研讀案例,都應該結合人心和人性去看,保持着高度懷疑和警覺。

人是非常善于撒謊的動物,而且私心極重。

法條是冰冷的,但對抗法律的人是狡猾的。

不說別的,就說康堯和賀銘遠。

徐海清記得,在小春出事之後,康堯所表現出來的焦慮、自責、內疚,都是真的。

那樣的他和平日不同,他真是有點亂了方寸。

因為他知道,小春是絕對無辜的,她只是一個被大人連累的小孩子。

然而那些複雜情緒,在康堯得知帶走小春的人是袁峰之後,開始逐漸消失。

那被喚醒的正向的人性,似乎沒有停留太久。

同樣的事也發生在賀銘遠身上。

林辛用一條命換來了王森的跑路,警方的調查,以及賀銘遠的良知。

就在書房裏,她清楚地讀到,這些年一直操縱着他的“自私”,正在和逐漸蘇醒的東懊悔、慚愧産生對抗。

她相信,他一定産生過不顧一切為林辛讨回公道的想法。

林辛的事與小春不同。

林辛的死無法挽回,小春只是有驚無險。

如果小春被袁峰帶走之後,不幸身亡,康堯一定不會是現在這樣。

當然,所有人都希望小春平安,沒有人會願意用一個小孩子的命來換取一個成年人的反省。

但這世間的事往往就是如此,沒有終身無法彌補的遺憾,就沒有回頭是岸的覺悟。

想到這裏,徐海清的思路被上樓的腳步聲打斷了。

是章赫。

徐海清的目光迎向他,直到他坐下,她才問:“這一次,舅舅還打算放過王家麽?”

書房裏的後半段談話她沒有聽,但根據前半段的內容也不難想象。

章赫:“嗯。”

徐海清“啪”的一聲合上案例書,擡眼間,眼睛裏是滿滿的逆反和不認同:“為什麽?”

章赫:“姜先生身體不好,這些年一直都将精力放在正經生意上,他不想再過以前那種日子,他還要為你們鋪路,不能跟王家結死仇。”

徐海清:“繼續放任他們逍遙法外,就是為我們好麽?”

章赫:“王家這顆雷遲早會爆,姜先生不希望自己人被誤傷。”

徐海清:“如果人人都這樣想,人人都不去點引信,那這顆雷就永遠都不會爆。”

章赫問:“你想做點引信的人?”

徐海清輕輕點頭。

章赫倏地笑了,随即說:“姜先生還有一句話,他說雖然他不贊同賀銘遠和羅珺太過激進,會适時勸阻,但如果是你來主導,只要你有本事說服他們聽你的,他不僅不會阻止,還會支持。小清,其實姜先生的意思已經很明白了。姜家需要一點不一樣的東西,否則就算沒有完在敵人手裏,也會毀在自己人手上。”

……

轉眼數日過去。

警方一直在調查林辛命案。

賀銘遠接受過一次問話,也按照警方要求交出林辛存放在經紀公司的資料,然而林辛的背景并無特別,他出身平平,和所有簽約藝人一樣,都有一個明星夢。

或許在警方看來,這就是一個急于成名的男藝人,在試圖用身體換取資源的過程中不慎身亡的案子。

林辛沒有成名,甚至還不算出道,所以他的死并沒有引發到社會層面。

然而也不知道消息是怎麽走漏的,歷城的幾家小媒體忽然間在同一時間接到爆料,紛紛趁機渲染。

此事很快驚動了電視臺,幾個頻道的記者争相訪問,就連這幾天播出的娛樂新聞和訪談節目,也相繼提到此事。

港商鄭雲更在節目上說道,歷城某些風氣不好,需要整治。

政府因此高度重視。

就這樣,消息就像是病毒一樣蔓延開。

同一時間,徐海清又一次見到方振新。

她沒有多言,只将一些資料親手交給他,除了姚寫意送到姜家的那疊露骨照片之外,還有兩段已經做了處理的錄音,也是賀銘遠從姚寫意那裏得到的,來自王森私人派對的某個參與者。

從這個參與者的錄音中不難聽出,他是因為目睹林辛的死亡過程,受到刺激,接連數日都寝食難安,始終過不去心裏那道關,于是決定将自己看到的一幕說出來。

王森當時就當衆掐着林辛的脖子,林辛也吸食了一些毒品,無力抵抗,而且是第一次,加上量有些大,已經開始口吐白沫。

但王森已經失去理智,他一時high過頭,就只圖自己痛快,根本不在乎林辛的死活。

旁邊還有其他人試圖阻止王森,但大家都已經過勁兒了,渾身乏力。

直到林辛咽氣。

參與者回憶道,是王森親口在派對上親口說的,他最近迷上一種窒息性|愛,還得是同性,待會兒等人到了,就表演給他們看看——當時派對剛開始,林辛還未到場,大家都還清醒。

參與者還說,王森非常狡猾,他們這些經常去的朋友,都在他那裏留下視頻證據,所以誰也不敢往外說。

不過那些監控設備,在王森跑路之前就已經被他的人拆掉了,他相信王森會有備份,只是不知道藏在哪裏。

事實上,警方到王森名下的私人住宅去搜查過,并未找到任何視頻備份,不過像王森這種人,一定是狡兔三窟,只是未必都登記在自己名下。

至于別墅裏,的确留有一些設備拆除的痕跡,雖然很細微,藏在不易發現的角落,而且根據痕檢分析,這種痕跡通常都是安拆偷拍設備留下的。

顯然,做這些善後處理的人,跟運走林辛屍體的是兩撥人,因為後者的車在路上發生事故之後,林辛的屍體便因此曝光,警方已經第一時間搜查車輛,并未發現任何電子設備。

方振新拿到照片和錄音之後,并未追問徐海清是從哪裏得來的。

事實上,當時參與派對的其中幾人已經被警方抓獲,除了王森之外,還有兩人下落不明,方振新已經猜到錄音者的身份。

方振新只說:“如果有可能,給這個人帶句話,讓他盡快自首,還有希望争取量刑。拖得越久對他越不利。”

徐海清:“明白。”

方振新不打算久留,拿着東西就要走。

然而在臨走之前,他卻忽然問:“外面那些消息,是你們放的?”

他指的是媒體爆料。

徐海清眨了下眼,臉上挂着二十歲出頭的女孩應有的懵懂:“什麽消息?”

其實方振新已經有答案了。

他搖了下頭,說:“別太過火。”

徐海清揚起微笑:“方隊慢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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