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花朝節這天是蘇莺莺十四歲的生辰。

只不過她沒有心思過生。

她在山寺裏給亡父母燒香。

香火缭繞升騰,莺莺虔誠閉眼默默祈告。

萦繞青煙裏的小娘子娉婷袅娜身段纖細,

臉龐卻團團,杏核眼新月眉,

一臉的嬌而不憨。

藕色青衫配着堇色襖裙,

明明一身素淨衫卻穿出了萬花錦簇之感,

讓人一看就覺得渾身喜氣洋洋。

莺莺燒完香後請小沙彌給爹娘各供奉了長明燈。

長明燈長燃不熄,在煙火缭繞中閃着明亮的光。

她這才拜謝過放心出了山廟門。

跨出了廟門小丫鬟嘟哝:“誰家有這樣狠心祖母和豺狼叔伯?咱家娘子過着生辰都被她趕了出來。”

蘇莺莺原本随父母居住在大理國。

父親行醫母親莳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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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底說不上是大富大貴也算得上是殷實富足。

誰知父母出了意外。

忠心奶娘便護送莺莺回汴京蘇家。

舟車勞頓前天才到蘇家。

原以為能歇口氣。

哪想當家祖母見到失去雙親的孫女并無憐惜疼愛,第一句話是:“你爹娘的私産呢?”

奶娘在旁瞠目結舌。

還好莺莺機智:“爹娘住在邊境小國并無積蓄,喪葬後未留下私産,就連路費都由奶娘填補。”

滿堂蘇家人都流露出可惜的神情。

奶娘這才驚悟原來不是所有親人都會疼惜一個孤女。

她這兩天費盡心思與蘇家老仆們打探。

想知道自家老爺到底是不是蘇家老夫人親生骨肉。

答案是确是親生。

只是莺莺爹自幼不得老夫人喜愛。

長大後又有天留下書信離家。

一年後家人才收到他書信說已經在大理國定居又迎娶了南诏女子。

于是蘇家老夫人越發不喜這個兒子。

如今莺莺已經住下兩日蘇家人還不死心。

尋個由頭讓莺莺外出燒香自己好借機搜尋蘇家的私産。

想到這裏奶娘一聲嘆息。

她拍小丫鬟一記:“莫渾說!老夫人那是叫娘子恪守孝道給自家父母上香哩。”

說罷緊張瞧了莺莺一眼,擔心莺莺被勾起傷心事。

誰知莺莺不過啓唇淡淡一笑:“若不趕我出來又怎麽方便搜尋我住處找財帛呢?”

自家娘子不避諱,奶娘才放下心來。

很快又慶幸:“還好娘子早将財物都送了出去。”

莺莺笑:“既然她們費盡心思将我們趕了出來,我們不多逛逛也對不起她們這片心,正好去城裏瞧瞧有無什麽賺錢的買賣。”

小丫鬟在旁納悶:“原來娘子早就猜到她們要哄騙我們出門好搜刮一番?”

“她們蠢蠢欲動,豈是我幾句話就能打發得了的?不若讓他們死心也免了許多波折。”莺莺神色淡然。

剛進門時蘇家人上下亂掃的眼珠子已經讓她瞧清楚了這家人的秉性,于是蘇老太太讓她出城上香時她便将計就計一口應了下來。

蘇家對她嚴防死守,正好趁機出外處置些文書。

還有……

莺莺摸摸懷裏揣着的花箋。

娘彌留前最後一刻似乎是糊塗了,只攥着一張花箋不放手。

那花箋做得精致,落着汴京花滿蹊的名號。

莺莺不解何意,正好借機去城裏問問。

一行人坐上馬車預備進京,誰知馬車下山時“咔嚓”一聲,不動了。

車夫長壽來報:“回三娘子,下山颠簸石子卡進輪彀,硬轭也崩了開來。請娘子暫且下車。”

莺莺幾個下了馬車。

長壽滿頭大汗換輪彀,修來修去也不不得法。

他不由得發急:“山間沒有修車的,不如我進城去請人來修?”

奶娘是他親娘,拍長壽一巴掌:“你這渾小子怎麽當差的?想丢下娘子在山野道上?”

正一籌莫展,後面有人朗聲問:“前面何事?”

莺莺目光瞧過去。

背着光看不清對方模樣。

只看得見對方騎着一匹黑馬。

黑鴉鴉的馬毛在陽光下緞子一樣泛着光,讓人心裏忍不住贊一句:好俊的馬。

馬上的人一身玄色騎裝,猿臂蜂腰,輪廓英挺。

自家馬車停在路上擋了後面人的道,長壽忙解釋一番,奶娘作為主家也忙向人道歉。

那人聲音有些納悶:“你家沒有多餘的輪彀麽?”

長壽汗顏,磕磕巴巴:“有,可……不會換。”

他自小在橫平豎直的大理街巷行走,備用的輪彀也不過是個裝飾品,哪裏想過會換輪彀?

那男子輕笑。

他輕輕松松跳下馬來,身形高大。

像是座鐵塔一樣罩了在莺莺前頭,将日頭都遮得嚴嚴實實。

莺莺忍不住微微瞪圓了眼睛。

她這才看清楚這人長相俊美目似朗星。

身形也英挺逼人英姿勃發,站在那裏便肅肅如松下風。

那人卻看都不看莺莺一眼,

只帶着自己的小厮蹲身檢視馬車,吩咐長壽将硬轭重新挽上馬脖,還指導他如何換輪彀。

春日午後正是熱的時候,他又從山間跑馬而歸,渾身是汗,随手就将外裳解開。

這一解莺莺才看清他右臂上紋着大片大片的猛獸刺青,猙獰而兇狠。

莺莺吓了一跳。

她在市井間見過不少赤膊的人,卻從未見過刺青的人呢。

她悄悄打量過去。

那人身上刺青一身腱子肉像是活了的獸一般,在陽光下似乎随時能奔騰而出。

刺青圖案是各色猛獸,各個都張牙舞爪,沿着肌肉的走向蔓延而去。

汗珠從他古銅色的脊背上滑落,更添幾份剛健中正。

那人不多看莺莺,垂着目幫長壽修理,是以并未注意。

倒是他的小厮有些不滿,邊搭把手邊小聲嘀咕一聲:“大宋雖然民風開放,可斷沒有未嫁人的小娘子直勾勾盯着男人看的道理。”

這話沒錯,只不過莺莺長在大理自由爛漫慣了,南诏百姓打赤膊也不是什麽大事,小娘子看了也便是看了。

那人疑惑,這才在取扳手時擡頭瞥了莺莺一眼。

他是個那小娘子瞧着挺像春日裏一株玉蘭、

乍一看繁花似雲銀花玉雪,可細看卻見風骨铮铮束素亭亭。

不過那對秋水般的黑眼珠子,正目不轉睛盯着他的刺青看。

他覺得好笑,不動聲色将外裳拉了上來,吩咐小厮将合頁擡起來。

莺莺有些失望收回目光,不過腦海裏卻仍在亂想:

中原講究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只有北方蠻族才會在身上刺青。

難道這人是個蠻族?

可看他長得修晳清隽,不似蠻族啊?

她無聊亂想,旁邊三人努力下換好了輪彀。

長壽激動呼出口氣。

那人卻喚他:“且等等,取釘錘來。”

長壽此時将他視作救星,自然言聽計從。

那人拿着釘錘,訂起了車轼。

長壽這才發覺原來車轼也掉了一頭下來。

若不是這人細心,只怕上車時扶個空還要出事。

他忙不疊感謝。

那人神色淡淡:“馬車上應當常備釘錘,你若有空也當去車馬行學學技藝。”

長壽臉紅得什麽似的,他的确有些學藝不精。

莺莺作為主家也少不得道謝:“多謝相助。”

那人這才認真打量了她一眼:“汴京百姓慣常守望互助,算不得什麽。”

兩下別過,那人與他小厮雙雙騎馬而去。

莺莺一行人也往城裏去。

進了普濟門汴京城萬丈紅塵喧便嚣撲面而來。

即使不是第一次了主仆幾人還是少不得感慨一回:汴京城可真大。

汴京城彙集了一百五十萬餘人,有真臘、阇婆、波斯等許多別國人來朝,是五洲四海最大城池,貨物銀錢流通不知記數。

進城後莺莺拿出花箋向路邊人打聽,可惜沒人知道這花滿蹊是什麽店鋪。

莺莺倒不意外,橫豎以後日子還長着呢,慢慢打聽便是。

她先将自己随身帶的銀錢存入錢莊,而後又買了些中空的镯子簪子,将存錢的契紙放入其中。

辦妥這些便吩咐長壽不緊不慢趕車,瞧瞧汴京城有什麽賺錢的生計。

今天花朝節更熱鬧,百姓栽花、文人賞花吟詩、小娘子們在花枝上系上紅繩祈願,手巧的剪出蝴蝶樣子在花枝蹁跹。

只不過這城裏要想賺錢還真是難。

她雖曾在父親行醫時搭把手但也不過是皮毛,沒到懸壺濟世的水平。

跟着母親學了針黹女工,但寄售手帕繡品能賺幾個錢?

或許想想……南诏有什麽汴京城沒有的東西拿來販售?

莺莺正沉思,忽聽得路邊哭聲震天。

一位老婦人正伏在牛車上哭。

路人議論:“那阿姥是賣花的,可惜遇上鄭王的人招搖過市将牛車推倒在地,賣不出去了。”

莺莺想了想,她上前問阿姥:“我原價将你這花買下可好?”

老婦人擡起頭來,淚眼婆娑看見個美貌小娘子,搖搖頭:“多謝你這孩子好心,可我的花束雖無礙,花枝卻都被折斷無法插瓶。”

莺莺瞧過去,果然車上拉的花都盡數抛散地上,又好巧不巧皆被車輪碾壓過花枝。

原本汴京人買花去是要整枝插入瓶中,如此一來這花即便花朵無恙卻也賣不出去了。

小丫鬟綠兒先阻攔:“娘子不可!”

她急得跟自家娘子咬耳朵:“娘子心雖善卻不可仁憫過頭,那花買了也無用!”

莺莺輕輕一笑,也不解釋:“我知道,給我便是,我正好尋沒有枝條的花呢。”

說罷示意奶娘交錢。

奶娘雖然也疑惑,可她是個忠心不二的,便交了錢,示意長壽幫她裝花。

老婦人收了錢便要給莺莺磕頭:“多謝娘子仁慈”。奶娘忙攔住她。

一段插曲過後時辰也差不多該回家了,莺莺便往回走。

在蘇家巷口遇上一隊珍飾奢華的高頭大馬出來。

莺莺不欲惹事。

吩咐長壽靠邊停讓他們先過。

風吹起車簾。

莺莺瞥見打頭的男子。

他個頭中等,一身錦袍在陽光下生着熠熠的光。

不過與山間男子相比身板瘦弱了些,臉色更蒼白近乎病态。

想法一出莺莺才驚覺自己是将這男子與山間花臂男相比。

她不由得吐吐舌頭放下了簾子。

進了蘇府,有婆子迎上來随口問:“三娘子怎的進門這麽晚?”

長壽憨笑:“在巷口遇到一隊飛揚跋扈的車駕,給他們讓路才耽擱了一會。”

卻不想垂花門外蘇家四娘子蘇環聞言臉色煞白。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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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鴉是殷國公主,芳容雪膚,唇綻櫻顆 ,纖腰楚楚,是個絕世美人。

可惜一朝國破,她淪為了階下囚。

滅國的大晉皇帝與殷國有世仇,他的母親、妹妹悉數死于殷國。

父債女償。

南鴉作為父皇唯一在世的女兒自然被如狼似虎的兵卒抓住獻給了大晉皇帝厲晏。

他修長手指捏着她的下巴,狹長鳳眼細細打量着她,深邃目光裏滿是陰鸷:“你知道我妹妹是怎麽死的麽?”

世人都稱贊天子仁慈,不殺前朝公主還允許她繼續住在深宮。

可只有南鴉知道,每個深夜帝王都會潛入她的閨房,慢條斯理用盡各種手段玩弄她。

他俊朗冰冷的面龐上沾染着野獸一般的躁動,薄唇從她臉頰旁游離而過,低喘着不知餍足。

一場秋狩,準備已久的南鴉終于找到了時機從懸崖跌落,而後在仆從的接應下逃出了生天。

厲晏一開始是為着複仇。

慢慢他喜歡上了看她哭泣求饒的樣子,杏眼迷蒙的水霧,酡粉蒙羞的臉頰,柔弱無骨的嬌柔。

他說服自己,不過是個卑賤的階下囚罷了。

可是她當着他的面跳崖那一天,厲晏捧着她遺落的發帶,吐了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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