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莺莺去松壽堂時就見老夫人沉着臉端坐正堂。
背後小魏氏得意洋洋睨她、蘇珠氣鼓鼓看着她,蘇環陰恻恻打量着她。
莺莺不慌不忙,安然行禮:“不知祖母是為着何事喚我來?”
老夫人示意蘇珠:“二丫頭,你說。”
蘇珠向前一步,一臉的義憤填膺:“我聽蘇莺莺的仆人在背後裏議論什麽侯府婚事,當真是有失管束。”
跟在後面的綠兒心提了起來。
那日奶娘從胡嬷嬷那裏訂制了木器後便得知了侯府婚事,她們幾個還在屋裏議論過此事。
難道被人聽了牆角告到了老太太這裏?
綠兒的手不自覺攥得緊緊,她不自覺看向了自己娘子。
莺莺納悶擡起頭:“什麽?什麽婚事?”
她眼睛沉澈,在室內如一汪黑水銀熠熠發亮,讓人直視不得。
蘇環心裏湧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蘇珠可不管那麽多,氣鼓鼓道:“自然是成平侯府的婚事。”
“哦,是成平侯府的婚事啊。”莺莺應了一句,又歪頭問,“成平侯府是什麽?”
怪不得人叫你鄉巴佬呢。
小魏氏嗤笑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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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環道:“成平侯是朝中一員大将,他家鎮守太原府已經有許多年。”
莺莺“哦”了一聲:“那與我蘇家何幹?”
“你還裝糊塗?!”蘇珠惱火了,“成平侯府與我蘇家有婚約!你要搶我大姐姐的婚事!”
正鬧将着,忽然聽松壽堂外面喧嘩。
大夫人與三夫人齊齊進了來。
打頭的大夫人一臉惶然,跟蘇老夫人行完禮後就去捉蘇珠:“你胡鬧到老夫人這裏作甚?”
蘇老夫人卻也淡淡:“你們妯娌也且瞧瞧。”
蘇珠躲開了親娘,繼續雄赳赳質問莺莺:“你搶我姐姐的婚事!”
話一出大夫人一臉懵,三夫人目光微閃。
莺莺淺笑:“二姐姐說的話我聽不懂,我猜,莫非是那日家中長輩們屏退我們小輩談論之事?”
随後她擡起眼簾,恭恭敬敬見禮:“祖母。”
蘇老夫人聽到現在已經明白了七七八八,臉上有一絲怏怏。
莺莺又鄭重其事向其餘兩位長輩行禮:“大伯母、三嬸母。”
她臉上多了一絲莊重:“莺莺失考喪妣,二房沒有個長輩,是以家中商議大事我是不知道的。”
“祖母不告訴我,斷沒有隔房的伯母嬸子會繞過自己孩子先來告知我,那麽請問各位長輩姐妹,我又如何得知長輩們悄悄商議的大事?”
諸人大驚。
大夫人這才明白了自己女兒闖了什麽禍,她氣得轉身去看二娘子。
蘇珠張大了嘴。
蘇環則心裏惱怒,這蘇莺莺難道又要逃過一劫?
莺莺不緊不慢:“聽二姐姐的意思,似乎有門侯府的婚事要說給大姐姐,可我渾然不知這門婚事,又何談搶?”
她三言兩語便将蘇珠的指控化解得一幹二淨。
屋裏站着的諸主家以及丫鬟婆子一聽也不由得覺得在理。
“再者——”莺莺輕笑了一聲,“都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莺莺無父無母,還不是聽長輩們的安排,難道我還能越過長輩的安排去與別人定親不成?”
這話一說松壽堂忽然格外安靜。
只見陽光從木窗棂穿過,打在黃花梨玫瑰椅上的檀香色仙鶴延年的靠枕上,蘇老太太神色有些微松動。
蘇大夫人更是悄悄攥住了帕巾,面露不忍。
蘇老夫人咳嗽一聲:“這便是二娘子冤枉了你。”
蘇珠如同洩了氣的柿子軟塌塌一團。
小魏氏失望撇撇嘴。
蘇環則将咬緊了一口銀牙,沒想到這次沒害成蘇莺莺。
只不過讓她意外的還在後面,蘇莺莺又出言:“二姐姐雖然出言質問我,可也是出于姐妹情深嫉惡如仇,只不過我聽說二姐姐昨天一早就去舅家了今天才回來,又如何得知什麽婚事?莫非有人撺掇?”
大夫人心裏打了個激靈。
本來想責罰二女兒,此時臉色又多了幾份陰沉:好啊,有人拿她的珠兒當槍使?
蘇珠聞言一愣,她不想出賣蘇環。
但還是本能往蘇環那裏瞥了一眼。
殊不知那一眼就洩露了許多信息。
在場的人都瞧在眼裏。
蘇環心裏恨恨,這個蘇珠,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果然老夫人沉聲:“環兒,你可背地裏挑唆你姐妹鬧事?”
老夫人動怒,餘威猶在,蘇環被震得跪了下來,忙不疊搖頭:“祖母,不是我。”
“好你個四娘子!”蘇珠本來還有幾份義氣不打算出賣蘇環,卻沒想到蘇環先将自己撇清,氣從膽中生,“明明是你撺掇我的,你還說與你無關!”
聽到這裏堂上諸人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魏氏忙跪下求情:“老夫人,四娘子也是心疼大娘子,姐妹情深,看不慣這有人使壞……”
小魏氏也幫着求情:“祖母,年輕人一時想岔了也是有的。”
老夫人冷笑一聲:“我又沒老糊塗。若是自己誤會了何不自己出頭為大娘子鳴不平?何況三娘子不知道此事又如何讓奴仆知道此事?”
她老人家這些年修身養性不大發怒,此時動了肝火便沉着臉:“四娘子挑唆姐妹,事到臨頭抵賴,罪加一等,罰沒月例銀子,抄寫《女誡》十遍;二娘子不明真假被人牽着走,罰抄寫《女誡》三遍,你們可認罰?”
二娘子雖然有些不滿,但想到四娘子的責罰,心裏倒也高興。
兩人上前領了罰:“孫女知錯。”
老太太卻不命諸人散去,反倒叫丫鬟們:“老爺們下衙了喚他們都過來用膳。”
大老爺和三老爺很快便進了門,皆是一頭霧水:“娘?您為何将我們都喚來?”
蘇家老太太老神在在:“老爺子生前與侯府定下的婚事未告知過我到底是哪個孫女。結果府裏先鬧得天翻地覆。”
諸人皆是愕然。
哪有當着女兒家面說她婚事的道理?
老夫人卻不以為然:“既然各房都有怨氣,那便開誠布公攤開了說,免得家宅不寧。”
諸人一想倒也是這個道理。汴京城裏小門小戶也少不得要将女兒喚來叮囑婚事,便也應了。
大老爺與大夫人鄭氏對視一眼,先出言:“回母親的話,大娘子二娘子的事我都有了打算。”
老夫人瞥他們一眼。
大房夫人鄭氏瘦高個,生得不美,兩個女兒卻不随她,蘇璎端莊可親,蘇珠嬌俏刁蠻,可惜無意于摻和此事。
前幾天聽老大說國子監有個讀書好的秀才預備說給璎兒;老二則是想為她尋摸表兄。
老夫人嗯了一聲,有些不滿:“鄭氏父親是國子監監錄,算是清貴讀書人,她娘家雖然如今官職不顯,但有不少讀書得力的子侄輩,說不定哪天便能出個有出息的,老太婆我管不着。”
老夫人這一句話怨氣頗大。
鄭氏忙躬身請罪,卻只字不提女兒們的婚事,看來是寧可得罪老太太也不願讓步。
二娘子在後面看得替娘親不滿,可又想到若不是自己闖禍哪裏有這一出?當即低下了頭。
輪到三老爺。
蘇三爺正欲出聲,卻被三夫人輕微拽了拽袖子。
她下颌微轉向蘇環。
蘇三爺想想,老爺子并沒有說明這門婚事是哪位小娘子的。
雖然蕭家不好得罪,
但若蘇環得了侯府青睐也未嘗不可,便不做聲。
蘇環顧不得被罰,喜上心頭。
原來父母雖然罰自己,可是真到緊要關頭卻還是也願意争取這門婚事。
老夫人一臉了然:“那侯府的春筵,便由三娘子與四娘子一起去。”
莺莺垂首。
她雖然不想沾染這門婚事,可今日鬧了這麽一出自然要給蘇環添些堵。
“三娘子與四娘子跟我一起去侯府赴宴,這便定下了,可若侯府瞧中了誰,另一個便要規矩退下,你們可省得?”老夫人揉揉太陽穴。
兩人應了聲是。
老夫人正要叫散去,忽聽得莺莺道:“祖母,孫女還有一事。”
“還有何事?”
就見莺莺向前一臉悲傷:“蘇家小輩們都按照王字輩排行,唯有莺莺因在外出生便沒有沿用蘇家排行,可莺莺心裏将姐妹們都當自家人。”
她說着說着聲音低了下去:“我自打來府裏對姐妹們親親熱熱,卻沒想到家人仍舊當我是個外人,居然不問其中蹊跷就指責我,我……”
她沒說話,只拿絲帕壓了壓微紅的眼角。
一時之間松壽堂安靜了下來。
莺莺便行個大禮:“既然我這般礙着家裏人,還請分家,允我自立女戶。”
這話一說滿堂皆驚。
小魏氏瞠目結舌,魏氏捂嘴,就連蘇環都心裏一驚:女人離了宗親以後怎麽在城裏立足,這蘇莺莺瘋了不成?
老夫人不滿:“這話不能亂說。”
莺莺不說話,只拿着絲帕泫然欲泣:“莺莺沒有父母庇護,處處要自己打算,別說像今天這般姐妹們都知道侯府婚事這種大事,平日裏連買個絲線都要拿了賞錢去求大門的小厮相幫,實在是……”
她說着說着又要哭:“祖母若不願,莺莺願去求族老收留進蘇家家廟……”
“好了好了。”老夫人太陽穴又一陣悶痛,“我知道這委屈你了,以後你的用度不再按單人按照房頭算,再者以後出行允你十日出門一次。”
“什麽?”小魏氏心裏有些不忿,“那叫其他小娘子如何?”
老夫人一陣氣悶,說話便也沒好氣:“其餘幾個跟着娘老子十日也能出次門。”
小魏氏被老夫人當衆罵了個沒臉,便不再吱聲。
其餘大老爺三老爺對這事倒可有可無,按房頭才能分幾個銀子,何況蘇莺莺也不過一年就要嫁出去了,犯不着明面得罪侄女。
是以老夫人便揮揮手:“就這麽定下吧。”
蘇環簡直要氣死,她這一番被訓斥,被蘇珠恨上,被罰抄寫女誡,最後蘇莺莺還借着這由頭得到了銀子和出行權。
前世的命運走向卻一點都沒變,蘇莺莺還是要跟自己去侯府春筵。
早知道,她折騰這一趟做什麽?
作者有話說:
抱歉,今天臨時跟編輯商量簽約的事情所以更晚了。本章評論發紅包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