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祖母為何待三娘子這麽好?”
當夜,小魏氏服侍老夫人梳頭,沒過一會她先按捺不住發問。
老夫人先前可是待三娘子态度平平,今日卻忽然幫她出頭,甚至還訓斥了四娘子,這卻稀奇。
蘇老夫人不語。
阖家上下将蘇莺莺榨不出一點油水來,不若将她嫁人也是一份助力。
依仗着那份美貌她便是胡亂嫁人也比蘇家門第要高,自然要轉變态度先待她溫和些。
不過這話不能與小魏氏說。
良久老夫人才說:“莺莺性子雖執拗倔強些,可偏偏生得美貌動人。即使我是男人瞧一眼都覺心動,何況……”
何況那位侯府世子早就有好色的名聲。
小魏氏又笑:“三房想讓四娘子去,可我瞧着三娘子也不願輕易撒手,那老太太中意誰呢?”
蘇老夫人搖頭:“我中意算不得什麽,要看侯府的意思。”
“畢竟這門婚事是我們高攀,若不得男人歡心就算嫁過去也得不到什麽好處。三娘子美貌,四娘子柔順,要看男人喜歡哪個。”
“所以您才決定帶着兩個丫頭一起去赴宴。”小魏氏恍然大悟。
她今天來的目的就是幫魏氏探聽老夫人更中意誰,此時已經明了。
雖然恨得牙根癢癢,可誰叫三娘子更美貌呢。
黑漆方腿花妝臺上擺着花梨木鑲螺钿妝匣,小魏氏從琳琅滿目的首飾裏挑出一對鑲水晶紫茄耳環:“祖母明日戴這耳環可使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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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老夫人擡起眼來:“就用那花朵卷草蟲草簪。”
小魏氏心裏暗自鄙夷:都快進土的人了還将家裏的財物牢牢把在手裏,梳妝打扮如年輕女郎一般難道就能返老還童不成?
面上卻笑:“果然還是祖母有見識,選的飾物雅致。”
“三娘子可真厲害!”綠兒回房就忍不住稱贊起來。
奶娘卻有些急切:“三娘子難道真想生出自立門戶的心思?萬萬不可啊。蘇家雖險惡,但外頭人要糟踐個小娘子也是分分鐘……”
莺莺笑:“我省得。只不過我也打聽過,汴京城吏治清明能容許多女戶做生意,何況如今大宋律法規定女子做生意都能減稅,是以外頭抛頭露面的女子倒不少。以後若有時機我自然要想法子離開蘇家。”
“不管如何三娘子居然能夠自由出入門庭了!”綠兒一臉崇拜,“以後我們做生意便容易許多。對了,還有銀子!”
說到銀子奶娘也跟着笑:“還是娘子有本事,三言兩語洗脫了嫌疑不說,還賺了大筆的銀子。按房頭的話我們二房還能多分不少銀子呢。”
莺莺原來與諸姐妹一樣領兩月一兩的月例銀子,按照房頭卻能領一月五兩。
五兩銀子,足夠外頭小戶人家過一個季度了。
莺莺點頭:“有這銀子以後我們便能将賣花的營生認真做起來。”
正說着,外頭有人敲門,還伴随着詢問聲:“三妹妹,三妹妹?”
綠兒去開門,卻是蘇璎後面帶着蘇珠。
蘇璎神色歉疚,蘇珠滿臉淚痕。
蘇璎性子沉穩,莺莺剛來時她還遣小丫鬟送了花瓶慶賀,是個禮數周到之人。
蘇珠性子毛毛躁躁又不知進退,但人卻不壞,還給莺莺贈過話本子。
是以莺莺并不以今日的插曲而厭憎她們,忙叫奶娘端茶。
蘇璎臉上愧疚越顯,帶着蘇珠福禮:“今日之事是珠兒魯莽,還請三妹妹諒解則個。”
莺莺扶起她們:“好。”
她這般大度,蘇璎和蘇珠有些意外,臉上笑容更真切了些。
謹慎如蘇璎,有些原本不打算說,可看見妹妹這樣寬容,她便也說了出口:“雖按照敘齒便是三妹妹與四妹妹得這樁婚事。可我聽說,當初侯爺覺得咱家小娘子命格好才定了這門婚事……”
總得提醒這位無父無母的三妹妹婚事其中蹊跷之處。
奶娘和綠兒神色凝重起來。
她們都是土生土長南诏人,哪裏知道這門婚事裏面的細節。
莺莺卻神色淡淡:“我本就無意這門婚事。”
這話一出奶娘有些發急。
蘇珠張大了嘴。
就是蘇璎也有些意外:“三妹妹,這婚事可是女子半生依傍,豈能不認真待之?”
莺莺點頭:“我自然是省得的。”
“女子前半生看父母後半生看婆家。娘子這是……”奶娘也顧不得禮數,急得出言。
莺莺安撫地摸摸她手背:“實不相瞞,我自幼長在民間自由自在,一點都不想被高門大戶關起來拘束。”
蘇珠有些理解的點點頭,蘇璎有些刮目相看。
莺莺便笑:“今日當着姐妹們面我便也不害臊一回:我若是非要嫁個夫家,最好是能容得我自由自在才好。”
這話一出,蘇珠拼命點頭:“對!就像話本子裏寫的一樣!”
蘇璎顧不上警告妹妹,自己倒也一愣。
随後她釋然地笑:“原來三妹妹志不在富貴,如此一來便祝三妹妹心想事成。”
送走了兩姐妹,
三人适才坐在一起梳理了蘇環的所作所為,莺莺好笑:“原來蘇環費盡心思鬧了一場只為了這勞什子婚事。”
“那人老是陰恻恻盯着娘子,本來就不是好人!”綠兒憤憤。
奶娘她老人家到底還是有些不甘心:“娘子,侯府的婚事……”
“奶娘!”莺莺勸奶娘,“先不提大娘子所說的蹊跷,還沒進門夫婿和婆母都先恨上了自己,這門婚事有什麽可搶的?倒不如像爹娘那樣小門小戶恩恩愛愛過一生的好。”
對方是侯府貴門又是不情不願。自始至終定下這門婚事的只有老侯爺,侯夫人定然是不願兒子娶個小門小戶之女。
雖不知侯府世子如何,可娶一個不能給他仕途助力的老婆,還不是會被男人厭棄?
侯府世子要娶也不過是不敢違抗侯爺的意見。
“這門婚事她要便由着她去吧。”莺莺勸奶娘,“我們為今之計是最好是将自己從蘇家分家單設女戶,這可比嫁人要好多了。”
提到這個她便有些遺憾:本想借這機會自立門戶,以後做生意也少些束手束腳,誰知蘇家要面子不放人,如此一來只好徐徐圖之。
三房也不太平。
三老爺正責罰了蘇環一頓。
可蘇環即使跪在地上,頭也昂得高高,顯然并不服氣。
“老爺,要不還是讓環兒去吧。” 三夫人在旁求情,“蘇家的這幾個小娘子年歲相當在同一年生的,說起來倒沒法排個先後,也算不得誰搶誰的。”
她瞧出了三老爺的猶豫,他正在地上來回踱步。
蘇環也出聲:“爹,若是侯府執意要迎娶我,蕭家自然會自難而退,蕭五公難道會為了一個沒爹娘的破落戶得罪侯府?”
三老爺腳步一頓。
他忽得道:“你怎麽知道侯府會迎娶你?”
看來有戲。
蘇環心裏一松。她垂首:“試過了不一定,可不試卻一定沒有希望。”
三夫人也在旁勸:“老爺便讓她去吧,橫豎只是場春筵,就當長見識了。”
三老爺沉默。
就在時間久到蘇環以為父親不會同意了時,她聽見三老爺沉沉悶的聲音:“好。”
蘇環心裏一喜,她恭恭敬敬道:“謝過父親。”
她顧不上起身,急急盤算起來。
當務之急有兩件事:一是要說服蘇家給自己結親;二是要讓侯府同意。
第一點蘇環倒不擔心,蘇老夫人最偏疼幺兒,如今父親已經心動了大半,由父親再去說動老夫人,蘇家便妥了。
前世她定親在先,等侯府婚事出現時已經無從更改,再加之世子第一面見莺莺便被迷住了,老夫人便選了莺莺。
二是要讓侯府同意。
老侯爺已經去世,沒人知道當初定下的是蘇家哪位娘子。這春筵便極其重要。
前世老太太沒帶兩人赴宴。
因為當時堂上世子見了蘇莺莺,驚豔得話都說不利索了,還有什麽異議?這門婚事自然也便落在了蘇莺莺頭上。
蘇環咬唇,這一輩子世子先見到的明明是她,這門婚事也一定要落到她頭上。她一定要在春筵上嶄露頭角。
蘇三老爺雖然責罰了女兒,但到底也對這門婚事有所圖謀。
于是這些日子最新的衣服和飾品流水一般送進了蘇環所住的房裏。
樓下的莺莺房裏木盒也流水似的出了門。
因着有一天長壽急得回禀:“娘子娘子,外頭漸漸有花商販花盒了!”
他們花滿蹊的花盒再也不是市面上獨一份了。
莺莺卻不慌不忙:“不用擔心。”
外頭的花盒品種單一,甚至仍舊是以黃木香為主。
看多了就覺千篇一律十分乏味。
而莺莺自小就在繁花盛開的蒼山洱海邊長大,見多了花束間的搭配,稍一動手便與衆不同。
她将芍藥配上綠葉和錦緞,這一盒喚做“富貴滿堂”;
将林檎花與淡綠色嫩芽放一盒,綠白相間,說不出的意趣盎然、清新四溢,這一盒喚做“春不歸”;
奶娘和綠兒都是手腳麻利之人,因此三人分工做得有聲有色。
市面上見多了黃木香的花盒,都覺乏味時,花滿蹊居然又有許多新穎花式推出。
于是花滿蹊的花盒再次大受歡迎,收到了許多訂單。
蘇環恨在心裏。
她于是故意在祖母面前提起蘇莺莺,想借機敗壞她一筆。
誰知祖母跟前的胡嬷嬷先不滿了。
她的小兒子好容易求了恩典脫了奴籍,在外面拜了個木匠師父,如今也是有手藝的人。
開張正愁生意呢,誰知三娘子拿來了大筆訂單,不久之後更是木盒訂單源源不斷,幾乎包攬了胡家大半的生意。
如今三娘子在她眼裏就是行走的財神爺。
當即上前禀告道:“三娘子安分守己,連房門都不出。”
蘇老夫人雖然瞧不上三娘子,
但畢竟如今有可能高攀侯府,何況女兒家是嬌客,嫁了其他人也說不定婆家有什麽大造化呢。
是以轉動佛珠,反而告誡蘇環:“看來《女誡》并不能讓四娘子平心靜氣,索性這些天便禁足房裏,直到花筵時再說。”
蘇環本來是想坑蘇莺莺一把。
誰知偷雞不成蝕把米,自己反被害了,直到花筵她都老老實實被關在房門裏出不得半步。
偏偏蘇莺莺時不時去拜訪蘇珠,蘇環只聽得隔壁房笑語晏晏,窗外海棠花繁盛,自己卻只能被禁足,氣得一口銀牙都要咬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