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轉眼到了回門日。
一早奶娘便急着開始為莺莺裝扮, 若說從前的莺莺沒有自保能力不可露富,那嫁了人的莺莺便不可在虎視眈眈的娘家人前面露怯。
四品的诰命夫人品服,配上精心修飾過的眉眼。奶娘先贊不絕口:“瞧着又出落了不少。”
綠兒捧着一匣子珠寶進來,朝着垂簾後的正房努努嘴:“蕭大人給的。”
莺莺舉着木梳的手一頓, 蕭大人婚後待自己冷清清的, 怎麽又給自己首飾?
屋檐下飄石磕磕巴巴道:“少爺說這首飾是祖輩留下來的。您用便是。”
綠兒撇撇嘴:“怎麽?這首飾用完還得還回去?”她還是待蕭大人沒什麽好氣, 連帶着對他的小厮都不客氣。
“不用,不用。”飄石硬着頭皮,“少爺,少爺說您的顏面便是蕭家的顏面……”
真是個嘴硬的人, 莺莺搖搖頭,蕭大人分明是想幫自己做臉, 只不過怕自己誤會了便叫飄石說這種話。
不過她沒有多說,只“嗯”了一聲。
飄石咽咽口水, 最終還是鼓起勇氣:“少夫人, 您勸勸我們少爺,他如今傷勢還未好, 前幾天去宗正寺是掙紮着去的, 回來便修養了好幾天,這回非得跟您去回門……只怕傷勢會加重……”
莺莺有些詫異, 她本不欲蕭大人與自己同往,如今聽飄石的意思,蕭大人是打算跟自己一起去了不成?
激流在旁幫腔:“少爺說若他不去擔心少夫人在娘家那邊被人看輕……”
莺莺瞥了眼簾子,笑道:“好意我心領了,不過大人還是養傷為重。”
她梳妝完畢, 走到簾子下大聲道:“蕭大人, 那我回娘家去了?”
簾子那邊沒動靜, 半天才聽見“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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莺莺抿嘴一笑,蕭大人可真是嘴硬心軟。
莺莺上了馬車,蕭照讓飄石跟着她,自己身邊只留個激流作伴。
蘇家離着不遠,很快便到了蘇家,蘇家人都站在門首候着。汴京城裏有三朝回門,也有七天回門的,蘇家便是七天回門。
蘇家人正在門頭翹首期盼,見是來的是莺莺,忙迎她進去。
莺莺進了房。
因着婚前的風波,小魏氏被剝奪了管家權送到了蘇家莊子上去,蘇家三夫人便有些不待見莺莺,有意嘲笑她:“怎的不見蕭家女婿?”
“他身子不适自然在家裏躺着。”莺莺擡起頭定定瞧着她,才微微綻開笑容,“三嬸嬸給我說這門好親時不就知道我夫君卧病在床麽”
她的眼睛大而明亮,如一柄鋒利的劍,劍意入骨,刺得三夫人心裏一驚。
就聽莺莺摸摸鬓邊:“也不知大嫂子在莊子上适應麽?三嬸嬸有去探望過她麽?”
一下便刺中了三夫人,蘇莺莺成親那天時的身姿忽得浮現在她的眼前。
還是大夫人打岔,她攜起蘇莺莺的手:“莺莺快來瞧瞧桌上的菜肴,有你愛吃的松子蒲芽。”
幾人走了過去,誰也沒搭理三夫人。
見她們走遠三夫人氣得扯住三老爺的袖子:“老爺!娘居然也不管管那個小賤人!”
三老爺甩了她的手:“怎麽管?!她是外嫁女,誰家不敬着姑奶奶?”
“婦人之見鼠目寸光!”他眉目間多有不滿,“既已經給了三娘子五百兩,倒不如好好與她交好做個親戚,以後也好用得上,你個蠢婦罵了她那五百兩豈不是白打了水漂?”
三夫人滿肚子氣又被訓斥一頓,委屈十分,忽聽得下人來報:“四娘子到!”
她登時高興起來:“有我家環兒給我撐腰,看她們怎麽得意得起來!”
說着便往大門處去。
誰知到了大門處,只見蘇環和丫鬟兩人。
三夫人一愣:“姑爺呢?”
說起這個蘇環就滿肚子委屈。
她新婚當天就被侯府的人攔在了門外而且侯夫人還命令要李菁先進門。
郜英彥娶了兩位平妻,即使是新婚之夜在蘇環房裏也只待了前半夜,後半夜卻是在表妹房裏過的。
原本成婚前世子與她情投意合,誰知婚後世子居然待她冷冷淡淡。倒是格外看重同樣出身的表妹李菁,這幾天常常住在她房裏。
蘇環又氣又惱,殊不知郜英彥這些天雖然與蘇環在外面的別院勾搭得火熱,可僅限于在外面偷良家子的刺激,一旦這良家子成了他順理成章的屋裏人,頓時變得索然無味起來。
相比較起來倒是新來的表妹格外新鮮。
蘇環很快安慰自己,如今我是侯府世子夫人,身份顯赫,單論這份貴重,便是誰都比不得。
可侯府雖然沒有短着她吃少着她穿,可下人都不服她調度,甚至明顯對那位要更上心些。蘇環只能使喚自己從娘家帶去的幾個陪嫁。
今天回門,世子居然說先要去陪李菁回門,等回來後再陪她回門。
等回來時那要等什麽時候?!
蘇環清晨起便在自己房裏大鬧了一場,砸了不少器皿擺件。
可是她再怎麽鬧都無法改變事實,眼看着日頭都高了,這才不得不吩咐下人套車。
卻羞于向爹娘抱怨,畢竟這門婚事是她費力争取來的。
是以蘇環一陣氣悶,只含含糊糊道:“他一會到。”
不管怎麽樣女兒來總叫人喜歡,三夫人拉着女兒的手笑得合不攏嘴。
她女兒可是世子夫人,她女婿可是侯府世子,比那蘇莺莺地位高到不知哪裏去了。這是誰都無法改變的事實。
這時其他人聽見這邊的動靜,又齊齊從堂裏出來來迎蘇環。
蘇環不得不面對第二□□問:“怎的四娘子一人來了?”、“你夫婿呢?”
蘇環壓住心裏的怨怼,努力維持着優雅高貴的世子夫人模樣:“夫君公事繁忙,一會才能來。”
原來是這樣,蘇家人含含糊糊應了下來,心裏卻浮起了困惑:多忙的事能連回門宴都不來?
三老爺微微皺眉,他看見跟着蘇環的仆從正從馬車上往下卸下禮物。
不過是紅繩綁着的四色糕點,紅糖點心,瞧着就是尋常人家模樣。
三夫人渾不在意:“後面還有大禮呢,都跟在世子車上。”
殊不知蘇環委委屈屈小聲道:“就這些了呢。”
“什麽?就這些?”三夫人納悶。
她适才見蘇莺莺卸車時也是這些東西還在心裏笑話真是窮酸!
誰知自己家女兒居然也只能這些禮品?!
蘇環心裏越發委屈,聽侯府的下人說世子出門時給李菁娘家送的禮裝了滿滿一車。
可是她有什麽辦法?
她不讨侯府長輩喜歡,敬新媳婦茶時侯府老太君給她的見面禮是一本沒什麽價值的破《女誡》,侯夫人給她和李菁一人一個白玉玉佩。
連她這樣的外行都一眼瞧出來兩個玉佩的成色完全不同。
今天送禮是侯府安排,她沒有掌家權又不得婆母喜歡,誰還會幫她做面子?
還是蘇老夫人咳嗽一聲:“都進去吧。”
蘇環進了正堂,這才看見坐在堂中不緊不慢喝茶的蘇莺莺。
好啊!原來适才她并未出來迎接。
可這并不失禮,蘇莺莺是她姐姐,迎她是家人情深,不迎她也是人之常情。
蘇環沒辦法借着這點說她失禮。
她上下打量蘇莺莺,還待要瞧瞧她的笑話,卻有些訝異:
莺莺一身诰命夫人品服,烏黑雲鬓間簪着碩大的鑲紅寶金簪,前後簪着相稱的發梳釵環皆是一套的,不要錢一樣鑲滿紅寶。
更絕的是她神色,眉宇舒展,神色淡定,周身籠罩着淡淡的貴氣。
大夫人先稱贊:“嫁了人就是不一樣,莺莺瞧着也是個氣派的诰命夫人了。”
蘇環心裏不忿,有地位的那個是她!
三夫人想必也是同樣的想法,她捂嘴笑:“不過是個五品,值當什麽?”
她只顧着刺痛蘇莺莺消弭三房适才丢失的面子,卻不想老夫人的臉色變得難看起來,她老人家的诰命品階也不高,三夫人這話傷了兩個人。
奶娘聞言笑起來:“三夫人這話可說錯了,我們家娘子如今是四品夫人了。”
她特意躬身将莺莺的裙角整理了一下:“官家特意頒布了聖旨,提拔我家蕭大人為四品,提拔了娘子為四品夫人,這品服啊是四品的!”
蘇老夫人大喜:“這是好事啊!趕緊叫人在門口去散銅板!”
又問莺莺:“你這孩子怎的當天不打發個人回來說聲。”
莺莺淡淡笑:“品階不品階的不是什麽大事,自家人跟前擺那個譜作甚?白白叫人笑掉大牙。”
蘇環臉一下就漲紅了。
蘇莺莺這話不就是在說他們三房嗎?
偏偏大夫人在旁幫腔:“還是莺莺穩重。”
老夫人也贊許點點頭:“不卑不亢,這才是有大造化的樣子。”
她老人家顯然也在暗地反擊三夫人那句話。
蘇環滿肚子怒火不能發洩,只能憋住,別提多難受了。
因着侯爺未到不能開席,蘇老夫人便給兩人訓話。
除了照例的孝敬公婆恭謹持身,便是提點兩人莫忘娘家。
蘇老夫人先說蘇環:“四娘子在婆家要多提點娘家父兄,你大伯父親、大哥弟弟若得侯府提點只怕前途大有進益,以後娘家也反過來會成為你的依傍。”
而後說蘇莺莺:“莺莺你夫君雖然如今病倒在床,可他到底是護駕有功的功臣,有這一份功勞便會這輩子平順衣食無憂,你須得對夫君恭敬。”
莺莺應了聲是。
随後老夫人咳嗽一聲:“他要這份功勞也無用,倒不如尋着機會在官家提拔下你娘家父兄,橫豎都是一家人蘇家好了也方便看顧他。”
怪不得前面說的話還算中聽,原來在這裏等着她呢。
莺莺心裏嗤笑。
她擡手不卑不亢道:"老夫人說的是,只不過這等小事何須夫君出口,我如今也算是诰命夫人,哪天去宮裏赴宴時跟官家提起便是。"
吓得老夫人忙擺擺手:“你這孩子,這話可是亂說的!”
“那您适才還讓我夫君說?”莺莺一臉的納悶,“我們夫婦一體,誰說都是一樣的。”
蘇老夫人堵得沒話說。
蕭照說官家只會當蘇蕭兩家心照不宣利益交換,莺莺張口那便是個一心扶娘家的沒腦子。
叫外人嘲笑蘇家教導出來的女兒都是挖了婆家填補娘家的貨色,這話傳出去蘇家還要不要名聲了?!
只不過這話不好跟莺莺說,蘇老夫人半天才說:“罷了,你有這個心便是。”
橫豎以後日子還長,慢慢影響莺莺吧。
莺莺乖乖應了聲是,眼角閃過一絲笑意。
蘇老夫人講了一會便叫各自去看看閨房。諸人便各自散去,等着一會吃午飯時再聚。
三老爺三夫人忙扶着女兒走了,她正有滿腹的話要講呢。
莺莺走在後面,看着他們一家三口齊齊整整的背影,不由得多看了兩眼。
适才她留意到蘇環看自己诰命夫人衣服時豔羨又嫉恨的目光,當真是奇怪:她明明是世子夫人又有父母雙親,又何必嫉妒自己?
莺莺搖搖頭。
她回了自己的閨房,很快大夫人便來了。
莺莺嫁人前大伯母将畫冊給她遞過去又與她細細講解嫁做人婦的一些注意之事,是以莺莺發自內心感謝大伯母,恭恭敬敬給她端了杯茶?
大夫人拉着她的手問她:“如今可好?”
莺莺點頭:“夫君性格溫和,下人簡單幾個,也沒有刺兒頭。日子倒還順心。”
大夫人一聽便知平順,笑:“好孩子,日子都是自己過出來的,你耐下心思好好過,這便是千金不換。”
莺莺也覺有道理。
她吩咐奶娘拿出一份禮盒:“這是我給大伯母的回門禮,适才人多眼雜不好拿出來。”
禮盒裏有一份徽墨給大老爺,兩匹宮裏出來的緞子給大夫人,兩對絹花托大夫人交給兩位出嫁了的姐姐。
莺莺笑:“大伯母莫要嫌棄,那絹花是宮裏出來的,取個吉利好意頭。”
大夫人忙不疊道謝。
卻說三房那裏。
蘇環進了房門就開始跟爹娘哭訴郜英彥的舉止:“成婚七天他倒有五天在那位房裏!婆母也向着她說話,我連侯府的下人都驅動不得。”
三老爺和三夫人臉色難看起來。
他們費了大心思将女兒送進侯府可不是想讓她寂寂無名的。
“莫不然帶些婢女過去?”三夫人遲疑道,“我買了些美貌的婢女,還想給你送過去呢,不若你今日便帶過去?”
蘇環擡頭,張大了嘴巴。
三夫人嘆息:“你既然沒那本事便叫這些婢女上陣,生了孩子養在你名下,橫豎你手裏攥着她們的身契,不怕她們不好拿捏。”
……
郜英彥還算講信用,眼看着中午時分終于到了蘇府。
蘇環忐忑了一上午這時候才算有了個笑模樣。
只不過他後面還跟着個蘇環想不到的人——李菁。
蘇環臉一下便耷拉下來。
李菁卻笑吟吟解釋:“世子陪我去過娘家後怕我一人待在無聊,便順便帶我來妹妹家裏瞧瞧。”
這一句話蘊含了太多信息。蘇家人一時都愣了一愣。
原來蘇環上午說世子忙于公事是撒謊,真相是世子先陪李菁去回門?
而李菁那趾高氣揚的語氣更像是大房夫人無聊了跟丈夫去小妾家瞧瞧,充滿了居高臨下的體貼。
蘇環臉色都氣白了。
這李菁可真是陰魂不散。
明明她年紀比蘇環大,可總是叫蘇環“妹妹”,一副自己才是尊者的樣子。
她瞪着李菁正要将她趕出蘇家,便聽三老爺道:“既然來了便進門吧。”
将兩人迎進了二門。
到底是世子,蘇老夫人沒有絲毫不耐煩,反而殷勤對他問東問西,以示關懷。
郜英彥有些不耐煩,漸漸在臉上流露出來。他端起茶杯毫不掩飾打了個哈欠,誰知放下茶杯那一刻瞧見了莺莺,頓時眼前一亮。
莺莺今日穿着命婦衣裳非但不遮掩她姿色反而襯得她更加美得不可方物,美豔中摻雜了凜然端莊的氣質,越發不似人間俗物。
蘇環敏銳捕捉到了郜英彥的神色。
正生氣瞥見了李菁臉色也有些不大自在,她一時心裏得意起來冒出了句話:“說起來世子成婚前就極為欣賞三姐姐呢。”
這話一出,滿屋的人都神色一變。
蘇老夫人更是變了臉色,沒想到這個四娘子這般愚蠢,為了一時的争強好勝居然自揭家醜。
“請四妹妹慎言。”莺莺正色道,“我自問婚前就與世子說了一次話,那也是侍奉祖母上山禮佛兩家長輩遇見,在場除了我倆還有兩家長輩、侯府千金、仆從婆子,堂堂正正坦坦蕩蕩,不知為何四妹妹何出此言?”
她站起來瞧着蘇環,眼睛裏的溫柔盡數褪去,全然是悍兇,似乎蘇環接下來的解釋不能讓她滿意就會與她拼命。
蘇環心裏一怵。
郜英彥也一慌,他的确喜歡蘇莺莺,可僅限于私下裏的小心思,萬萬沒想到蘇環會當着蘇家長輩和李菁的面當衆提出。
當即正色道:“蘇環,你莫要放肆!”
他這話說得重,又是當着蘇家長輩的面教訓蘇環,一時之間蘇環臉上挂不住,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直氣得發燙,豆大的淚珠在眼眶裏打轉,眼底盡數是難堪。
還是李菁打圓場:“世子婚前就與蘇家上下家人們親近還不是為了早點将妹妹娶回家?這話說得,倒叫我羨慕起蘇妹妹來。”
郜英彥正着急下不來臺呢,一聽李菁的話立即順臺階下:“是,當初我還給蘇家大哥送了些好硯臺呢。”
蘇家大哥忙附和:“正是正是。”
李菁便抿嘴笑:“說起來四妹妹瞧着真是聰明伶俐,聽說嫁到了蕭家是宗親?”說着便招呼仆從給莺莺送上一份見面禮。
老夫人便順着話題介紹起了莺莺婆家,堂上又一派熱鬧。
莺莺悄悄搖搖頭,這位李菁也是個妙人,三言兩語就将話頭轉移了開來,為郜英彥解了圍。
這不郜英彥瞧她的目光已經全然是感激了。
都不用看以後便知蘇環那樣的腦子将會在與李菁的對戰中輸得一塌糊塗,也不知為何她一門心思要算計侯府這門親事?
作者有話說:
今天二合一,嘿嘿。明天和後天每天掉落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