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矜矜
夏矜問出這句話時, 指尖從徐正則喉結一掃而過。
卻不等他有所反應,後退一步,扔掉他披在自己身上的西裝, 打開客房門潇潇灑灑地走了。
徐正則許久都沒有動。
好一會兒, 才撿起地上的外套, 跟着走了出去。
夏矜的身影卻已經在走廊消失。
手機進來一通電話,是俞婉華打來,問他在哪。
徐正則回完,退出界面時, 打開了手機相冊。
他平時實在很少拍照,相冊裏只有一些文件照片, 基本都是黑白底色。
只有三張不一樣。
帶着明麗的色彩,夾在其中十分顯眼。
一張是大半個月前,他拍給夏矜看的, 發在朋友圈的那張小徐寶寶。
一張是昨天, 在玉瀾別苑拍下的, 噴泉在太陽光下折射出的彩虹。
還有一張, 便是剛才他們在鏡前,夏矜拿走手機, 拍下的他們。
徐正則盯着最後那張合影看了會兒,有人從走廊盡頭走來,喊了他一聲, 他才收回神思。
徐鳴曜幾步走近。
徐正則按下截屏鍵,把手機收了起來。
“有事找我?”他問。
徐鳴曜道:“今晚回家住?”
他語氣低了些:“我問過媽了,她說你已經很久沒有在家住了, 不是去公寓, 就是寒山莊園。”
兩人一起下樓。
徐正則淡聲道:“公寓離公司近, 可以省下很多時間。”
徐鳴曜喊了聲哥:“我只有五天的假期,加上航班時長,最多也只能在家待三天。你回家住幾天呗。”
徐正則停了半秒,道:“我明晚回去吃飯。”
徐鳴曜神情失落,最終還是妥協:“好吧。”
笑了笑,又問:“我送你的禮物拆了嗎?喜歡嗎?”
徐正則送夏矜回房休息後,便拆開看過了。
是塊腕表。
徐鳴曜曾經在徐正則房間見過不少不同款式的手表,整齊地收藏在一起,從那時候才知道他哥又收藏名表的嗜好。
兩人二十歲那年,他送給徐正則的生日禮物,便是一塊手表。
今年的四月,徐鳴曜去瑞士一所大學參加研讨會時,那時他正在為送什麽給徐正則做生日禮物而發愁,偶然得知其中一位教授的丈夫是制表大師,曾任百達翡麗的首席工匠。
徐鳴曜拜托了很久,打聽對方喜好,送了很多禮物,又以讓人難以拒絕的高額價格作為報酬,對方才點了頭。按照徐鳴曜的要求,制作了這塊世界上獨一無二,表盤內與後蓋,都篆刻了徐正則名字的的一塊表。
這種機緣巧合促成的禮物很讓人欣喜。
徐鳴曜把整個過程都講給徐正則聽。
兩個人已經走出酒店,
徐正則看到他興奮的神情,嘴角的弧度很淡:“我看過了,很喜歡,謝謝。”
徐鳴曜看着他冷淡疏離的表情。
其實這幾年已經漸漸習慣。
可他的記憶超群,看過的書過目不忘,小時候的很多記憶,也都還存在記憶中。
所以也比任何人都确定,在那件事之前,他哥不是這麽冷情冷性的人。
“哥。”徐鳴曜站在徐正則對面,停下腳步,望着他的眼睛,低聲問,“你是不是怪我?”
徐正則表情毫無起伏。
“沒有。”
徐鳴曜還要張嘴,徐正則平靜地說:“你并沒有做錯什麽,我怪你幹什麽。”
“可當時如果不是因為我非要在放學後,去吃那家很遠的蛋糕,我們根本不會……”
徐正則道:“司機被收買了,所以無論你要不要吃那家店的蛋糕,結果都是一樣的。”
兩人已經走出酒店。
徐鳴曜還想再說什麽,徐正則低聲道:“以前的事,我很多都已經想不起來了,鳴曜,既然已經過去了這麽多年,就不要再提了。什麽也不會改變,不是麽。”
徐鳴曜嘴唇動了動,話全部咽了回去。
瞧着徐正則的臉色,明明看上去與平時毫無差別,徐鳴曜卻能輕易察覺他此刻的低迷情緒。
或許是雙胞胎的某種奇妙的心靈感應。
從剛才在走廊見到,他就好像在思索着什麽事,眉心微蹙。
此刻臉上情緒已經更加複雜,眼神很沉,甚至帶着一種厭棄。
徐鳴曜自動将原因歸咎于今日的這場婚禮。
“哥,你是不是後悔了?”
“後悔什麽?”
徐鳴曜說:“後悔當初跟爺爺奶奶說,答應替我和夏家聯姻。”
徐正則坐擁啓明資本和啓明控股,身任創始人、董事會主席和首席執行官三大身份,他的身價連財經雜志都難以估量。
所以起初夏家老爺子提出履行當初的約定,結兩姓之好時,徐家并未将徐正則納入考慮範圍,徐鳴曜才是那個候選人。
但他不願,也厭煩這種商業聯姻。
知道聯姻對象是夏矜後,更是直接跟爺爺攤牌,自己不可能答應。
徐鳴曜從小做什麽事都是被順着的。
這一件,徐老爺子和徐鼎卻都沒有答應。
後來是徐正則主動說,願意與夏矜結婚,才解救了徐鳴曜,
爺爺與父親都沒有答應。
仍堅持讓徐鳴曜與夏矜結婚。
但他怎麽也不肯,又有奶奶站在他那邊,最終,徐正則的自薦得到了準許。
前提就是要讓律師拟定一份婚前協議,在領證前與夏矜簽署。
因此徐鳴曜才會一直覺得,他哥是為了他,才提出讓自己作為那個為家族犧牲的人。
“我已經說過了,并不是為了你。”徐正則淡淡地說,“你沒有為此愧疚的必要。”
徐鳴曜卻道:“好。就算不是,但夏家那個大小姐,圈子裏出了名的嬌生慣養,她根本配不上你。”
徐正則皺眉,不懂他如何得出的這個結論:“你不了解她,就只憑那些外人口中的傳言就輕易對一個人下定論?何況,我不認為嬌生慣養是什麽缺點。”
徐鳴曜一怔,第一次從他哥口中,聽到這麽淩厲的語氣。
還是對他說的。
徐正則望着遠處,無垠的草坪中央,中午舉行儀式的布置還沒有拆除。
他看着那道玫瑰和鈴蘭搭建的純白拱門,半晌,嘆了一聲,聲音很低:“鳴曜,你說反了,配不上的那個人,不是她。”
徐鳴曜錯愕不已:“哥……”
“我還有事……你不喜歡參加宴會,不願意的話,可以提前回家,不必再等晚宴開始。”
徐正則說完便轉身,腳步卻沒能邁出去。
夏矜不知何時出現在他們身後。
四目相對,她看着他,什麽也沒說,轉身重新走進了酒店。
垂在身側的手指無意識蜷了一下。
徐正則只是看着她離開,并未跟上去。
她身上還是那條裙子,後背大片的白皙肌膚裸露在外,長發盤着,肩頸線條優越。
夏矜很适合穿紅色。
那條敬酒服穿在她身上,整個人就像是一朵秾麗明豔的紅玫瑰。
明媚而張揚,熱烈而直白。
徐正則垂眸,掃了眼自己的手腕,握住了拳。
直到晚宴開始,徐正則都沒有再見到夏矜。
暮色四合,香槟塔倒滿了酒液,樂隊已經演奏了四五首歌曲,徐正則發了四條微信,打出去兩通電話,夏矜都沒有回應。
季馳和季雪已經與一衆好友喝了兩輪,她也沒有出現。
連費思思和陶子君都不在。
直到他準備去樓上的休息室,一間一間敲門尋找,她才終于姍姍來遲。
夏矜換上了一條不那麽正式的晚禮服,抹胸的款式,裙擺不長,只到膝上,裙下的雙腿修長筆直。
雖是黑色,用料卻很特殊,在夜晚的燈光下,那條裙子像是綴滿了星辰,閃閃發光。
徐正則上前:“怎麽沒有回我的消息。”
夏矜輕描淡寫地說:“哦,沒看見,和朋友在聊天。”
盤了一整天的新娘發髻也放了下來,長發微曲,披在肩頭。
徐正則還要開口,她已經攜着兩個姐妹揚長而去,奔向了派對歡鬧的中心。
徐正則微微抿了下唇。
季馳端着一杯酒過來,遞給他。
碰了杯才說:“還沒有來得及說,新婚快樂。”
徐正則輕晃酒杯,看着酒液層疊的漣漪,道:“謝謝。”
季馳已經仰頭喝了半杯,見他沒有舉杯的意思,道:“你真不喝啊?”
“這什麽酒?”
“羅曼尼康帝,12年的,度數不高。”
徐正則放在一旁甜品桌上,見侍應生過來,取了杯果汁。
才與季馳碰了一下。
“……不是我說,”季馳頗為無語,“今天這日子你都不跟我喝一杯?我特意選的羅曼尼康帝。”
“抱歉。”徐正則道,“喝酒誤事,習慣了。”
“你跟我說什麽抱歉,咱倆什麽關系啊。葡萄汁代葡萄酒也行吧,有那個意思就行。”說到這兒,季馳嘿嘿一笑道“也确實,今晚多重要啊,喝酒确實容易耽誤事。”
徐正則瞥了他一眼:“我是指耽誤公事。”
季馳一副諱莫如深的語氣:“我懂,我懂。”
徐正則:“……”
不過也是巧合,沒半小時,還在晚宴上的何源接到電話,一份重要的合同除了問題,敬業得放下酒杯就上樓,找酒店前臺借用了打印機,帶着東西拿給徐正則簽字。
“是孫副總打給你的?”徐正則問。
助理點頭。
徐正則簽完字,把鋼筆還給何源,說:“之後再打不用接。”
何助一臉為難。
孫副總是公司出了名的工作狂,比徐正則還愛給啓明創造財富。
中午參加了婚宴便走了,估計是又忙上了,才讓何源在晚宴上還要把合同打印出來給徐正則簽字。
看出下屬的為難,徐正則也多少知道孫副總在公司的名聲,道:“我會和她說。既然是你的假期,就不必再忙這些——合同交給婚禮的司機去送吧。”
何助開開心心地把合同送給司機,返回晚宴時,被另一位宴會主人公攔住。
“夏小姐,新婚快樂。”
夏矜朝他勾勾手指:“我問你個問題。”
晚宴上一部分賓客,是啓明的人,夏矜已經不知道碰到第幾個,笑盈盈跟她打招呼,說夏小姐新婚快樂。
“我問你件事兒。”
“您說。”何源保證道,“知無不言。”
“我上次去你們公司,還有好多人都喊我徐太太,今晚在宴會上碰到,卻都稱呼我夏小姐。”夏矜點到為止,問,“你們徐總做了什麽?”
何源笑着說:“之前一次集團大會,徐總在結束前,對所有啓明的同事提過這件事,說請大家以後見到您,都只稱呼夏小姐就好。”
“什麽時候的事?”
“大約三周前的周一集團大會。”
夏矜算算時間,正好是她向徐正則表達自己不喜歡那個稱呼後的星期一。
“他怎麽說的?”
原話何源都還記得,畢竟太轟動,視頻錄像在公司內網上傳了個遍。
到今天都有讨論。
何源當即打開手機,在公司內網的論壇上找到了那段視頻。
夏矜已經被勾起好奇心,點擊播放後,便看到屏幕中站在臺上的徐正則溫聲說:“容我在今天的場合說一件私事——諸位以後在啓明見到我的太太,不必稱呼她為徐太太,這個稱呼不夠尊重她。我也趁此機會,正式向大家介紹,我的妻子夏矜,是夏氏集團的千金,也是全球三大頂奢品牌之一Merveille的優秀服裝設計師。她是她自己,不需要用另一個人的姓取代。”
夏矜完完整整看完,幾乎要當場臉紅。
她在自我介紹的時候,都不會在名銜前加一句全球三大頂奢品牌之一的優秀服裝設計師。
徐正則當着那麽多人的面,居然還講得面不改色。
手機還給何源,夏矜忍着害臊趕緊溜掉。
回到座位時,陶子君問:“沒喝幾杯啊,怎麽臉紅了?”
夏矜連淑女氣質都不想保持,穿着身上的小禮裙便往陶子君身上擠,摟着人發洩:“啊啊啊!”
“幹什麽這是……”
一道男嗓穿插進來:“矜矜。”
夏矜驟然擡起頭,徐正則不知何時出現在這兒。
她都沒有反應過來他喊了什麽,自己已經被一旁的季雪推搡着起來。
“快去快去。你老公找你。”
夏矜揉揉臉頰,也不知道臉上的紅暈有沒有消下去。
徐正則已經問出口:“臉怎麽這麽紅?”
“哦。”夏矜面不改色撒謊,“我喝了點兒。”
徐正則對着一旁夏矜的朋友們道:“有長輩找,我先帶她過去。”
季雪笑道:“哎呀,去去去,不用跟我們打招呼。”
徐正則微微一笑,走到夏矜近旁,右臂微曲。
夏矜會意,手挽上去,跟着人走,等遠離了排隊上的人群,才問:“你家裏人要見我嗎?”
徐正則低聲道:“傍晚我和鳴曜在酒店門口的談話,你聽見了?”
夏矜已經明白過來:“你騙我?沒有人找我們對不對。”
徐正則不置可否。
夏矜冷哼一聲,手也縮回去,不再挽着他。
“放心,沒有聽見多少,不過你說是你配不上我我倒是聽見了。”
徐正則只是頓了頓:“前面的呢?”
“前面什麽?你弟還說我別的壞話了?”
徐正則靜靜地望着她,眸中漸漸染上笑意。
搖頭,說:“我替他向你道歉。”
“又不是你做錯了事情,幹嘛替他道歉。”夏矜眉宇微蹙,“不過我還聽見你們說當初決定聯姻的對象,本來是你弟弟?”
“嗯。”
夏矜捂心口:“還好不是他,謝謝。”
徐正則笑了下。
夏矜又問:“那你不是為了他,又是為了誰答應聯姻的?徐正則,像你這樣的人,根本不需要聯姻來幫你什麽。”
徐正則垂眸望着她。
“幹嘛不說話?”
徐正則的語調近乎一句嘆息:“如果我說是因為你,你信嗎,矜矜。”
矜矜二字,徐正則說得又低又輕。
他的音色很好聽,傳入耳中,猶如大提琴獨特醇厚的弦音。
“你煩死了!”夏矜當即捂住耳朵,又閉上眼睛,控訴道,“你是我什麽人啊就這樣叫我,又不喜歡我,就不要勾引我,徐正則,我警告你……唔……”
剩下的話音全部被堵住。
徐正則向前一步,伸手扣住她的腰,低頭吻住了夏矜。
作者有話說:
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