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仙山昆侖

五百年的時間可以改朝換代,可以生死更替,但對于朝歌而言,卻是什麽也沒改變,唯獨變化的就是拖着的九條尾巴,變成了八條而已。

終于逃出升天,少女在大雨裏興高采烈的奔跑起來,自此以後遠離瀛洲島,更是遠離了青丘國過往的一切。可是跑不過半裏路,腳步卻越發沉重,直到最後再也無力歡呼,淚水雨水混為一談。

也許就是這樣的雨天,她曾經在瀛洲島的無數個白天夜裏,站在雨裏等待,希望從前離開的那個人可以回來,哪怕青丘國滅亡了,哪怕父母也不在了,至少那個人作為唯一的親人可以陪伴着她。

可是一個大雨傾盆的夜晚,那個男人打敗了守護四神,終于獲得自由離開這篇禁锢島之後,就再也沒有回來過。

從此以後每個清晨黃昏,她都在眺望。好不容易等到有人接近,一而再再而三的卻從來不是自己等待的親人。直到希望變成絕望,直到夙願化為泡影。

現在魔尊昭告六界追捕九尾,朝歌已然不能再這樣漫無目的的徘徊,否則被抓只是早晚的事。試問天下之大,究竟哪裏才可以保全安危呢?

人間龍蛇混雜,不乏魔界中人來回,天庭從來自命不凡,視妖魔同流,想她一只九尾……八尾妖狐是不會被接納的。這樣想來,似乎只有投靠那首屈一指的仙門昆侖了,雖然當初顏淵給的信物早就落在瀛洲了。

昆侖三年選拔一次門徒,六界物種皆可試煉,但凡通過者就能留下來,到時候就算打雜的應該也好過現在流浪被人欺。

這樣策劃好以後,未來似乎光明很多,少女一鼓作氣,全力向西北的雪山之巅奔赴。

這一路因為防範着自己的真身被發現,所以一直都頂着人形在前進,可偏偏自己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看樣子要趕在明年春招之前到達昆侖似乎是鐵板釘釘不可能的事情。沒有藥草的維持,人之身很容易饑餓,前行不過三天的朝歌,全然一副災荒難民的模樣,有氣無力的走在大街上。

奔波上千裏,已經察覺不到自己是死是活的狀态,總之這一路都在走,等到昆侖山腳,撲在雪地裏的時候,衣衫褴褛的少女連支撐人之身的法力都失去,六條尾巴突兀出現,轉眼又無力耷拉下來,揚起一地的雪花。

仰望過高聳的三重門,赫然寫着“昆侖”二字,而那矗立開外的一塊巨碑上則是飄逸威嚴的兩字:仙界。化為石像的遠古神獸白澤,一身桀骜不屈的守衛。透過三重門往裏,梅花勝似雪海。

而從虛設的九重天門檻走過,徐徐漫步長橋的男人一身錦繡白袍,墨發如潑,流瀉過坎肩、衣袖暗銀色的花紋,随着漫天的雪花搖曳升起,又是緩緩垂下。

一眼眺望,山峰層巒疊嶂,宮殿若有若無,深淵之上架起的白橋消失在迷霧中,遠隔數裏的輝煌仙界作為背景的話,襯托着這個男人清冷如玉的表情,模糊的視野中朝歌仿佛看到了一生最為憧憬的神明。

随從的弟子退居兩側,溫暖和力量通過他撫摸着臉頰的手傳遞過來,少女的嗓音幹澀:“我……我叫朝歌,要找……顏淵。”

男人溫柔的動作略是按緊,揉開她臉頰的淚滴,輕聲道:“在下……便是顏淵。”

五百年未曾相見,小狐貍還是小狐貍的模樣,沒有任何容顏上的改變,可是對方卻是像經歷了滄海桑田,和以前那張年少的臉再也重疊不起來。

盡管如此,卻如同失散已久的親人一樣,少女撲進顏淵懷裏,無法抑制的大哭起來。

從瀛洲到昆侖這一路走來,上窮碧落下黃泉三回,終于得道升天,來到了夢寐以求的神之邸。

海內昆侖之虛,萬山之宗,龍脈之祖,在西北,帝之下都。昆侖之虛,方八百裏,高萬仞。

從正殿太和翹首遠眺,廣場三千弟子清一色白袍,劃劍成風,勢如破竹,教人崇敬之情油然而生。而後俯瞰整個昆侖,遠近高低,山巒起伏,大有一種君臨天下之感。再仰視蒼穹,中天耀眼至極,仿佛觸手可摸,登天不過咫尺之遙。

修養不過數天的少女已然恢複了勃勃生機,正在太和殿前上蹿下跳,引來周圍無數眼光。

雖然九尾變成了六尾,但歸于青丘國滅亡,一尾以上的狐貍慘遭追殺掠奪,幸存的朝歌成為六界珍稀物種,自此收藏在仙門第一的昆侖。

不遠數十米下榻太和大殿的是數位長老,均是對那活蹦亂跳的少女無奈搖頭:“莫想那魔頭辛辛苦苦想要得到的靈狐,居然會來投奔我昆侖。”

“說來也算最為聰穎的選擇了,放眼六界,能夠保她周全的非我昆侖莫屬。”

“只可惜少了三尾,看來一路坎坷,不知遭遇了多少風險。”

正是議論紛紛着,勾陳宮之上禦風而下的身影翩跹落地,顏淵起步不過三尺遠,朝歌靈活的穿越各位長老,縱身抱住,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似的親熱,六條尾巴也是愉悅的左右搖擺。

高不過顏淵胸口的朝歌,輔以掌心輕輕撫摸,便馴服的拱在他的胸懷。

“果然是掌門師弟抱回來的狐貍,就連撒嬌也是向着你一個人。”

“乖巧而不任性,雖有人類的意識卻也保留着動物的秉性,飼養起來應當沒有問題。”

顏淵順手撫摸着少女,面向諸位長老,稍加禮儀的颔首:“原來各位都在。”

“都聞掌門養了只六界難得的靈狐,便前來看看罷了。”

“一年前魔尊重黎還放話追捕九尾,更聽聞他在魔界建了行宮‘臺隍夷夏’為飼養它,沒想到聰明的小狐貍居然自己跑來昆侖了,看似非常有悟性。”

顏淵将朝歌面向衆人,一一介紹:“這是昆侖兩位掌教,拜見一下,朝歌。”

一位花甲模樣,慈祥和藹:“本座姓遲,名子澗。”

一位威嚴端莊,霸氣十足:“本座姓覃,名天樞。”

“見過兩位長老,我叫朝歌……喜歡種草藥。”

遲長老恍然大悟:“瀛洲之上有仙草,九尾守護之……果真如此,有趣有趣!”

“說來掌門師弟數百年前還曾經東渡過瀛洲島求取靈芝為師父……唉,不提也罷,原來這靈狐還于我昆侖有恩,看來是輪到昆侖報恩的時候了!”

顏淵附和,淡淡一笑。

“倒不知掌門日後如何安排?看這狐貍黏人得很,掌門是否要将她随身養在勾陳宮?”

“正是此種打算。”

“那看來勾陳宮要多幾個弟子來侍奉了。”

顏淵搖頭:“這倒不必,朝歌以前獨居瀛洲島,日常起居完全可以自理,兩位掌教不用擔心。”

覃天樞也道:“靈狐看似幼小,實則年齡……恐怕連你我都不及呢!”

“那麽,就此告辭了,我帶朝歌去熟悉一下勾陳宮。”

勾陳宮位于太和大殿正後方百米之遙,沿途走來打掃的弟子皆是恭迎掌門,崇敬之情溢于言表。

拉着掌門衣袖的少女突然停步,側頭天真的問道:“顏淵掌門,朝歌以後可以在勾陳宮種草藥嗎?”

“自然可以,”清瘦的男人低頭間的眸色如水,緩緩流淌,“朝歌的話,喚我名字便可,不用掌門二字。”

“好的,顏淵。”少女仰頭明媚一笑,再側頭之際發現顏淵腰間有瑩綠翠玉一枚,其下穗子正随着步伐的走動劃出弧線,搔得她脖子癢癢。看她伸手撓着玉佩為樂,顏淵稍稍皺眉,莫非因為生命重新來過,盡管記憶不曾抹去,但是習性還是會恢複到該有年齡的那般嗎?

步入勾陳宮,有條不紊的格局映入眼簾,亭臺苑囿,曲水流觞,仙氣缭繞,花樹芬芳。

這樣絕妙仙境,仿佛置身瀛洲,朝歌松開顏淵,喜出望外的到處轉悠。真是守得雲開見月明,不枉她九死一生趕來投靠昆侖,從此以後衣食無憂,盡可享受天倫之樂。

可是才走出三十步,就撞上一個堅如磐石的胸膛,朝歌一陣頭昏眼花,迷糊間像是看到一張怒不可遏的容顏,吓得尖叫一聲,回頭撞入顏淵的懷抱,六條尾巴死死的纏住。

來人面如冰霜,口吻亦是毫無感情:“師父。”

顏淵寬慰着小狐貍:“這位是水曜星君積原,朝歌莫怕。”

積原高不及顏淵,但礙于身材魁梧,看起來十分霸氣,讓朝歌畏之:“他……是你的徒弟嗎?”

“嗯,本座有三個徒弟,積原是他們的大師兄。”

朝歌不滿的抓着衣袖晃悠,似乎對人員過多的勾陳宮提出抗議。顏淵安撫她的腦袋,仰頭的小狐貍眼裏全是期待,“我知道你喜靜,懼人,清凝和散融一向待在太和殿,管理新招弟子。出沒勾陳宮的只有我和積原,你不用害怕。”話畢更是教導積原:“日後朝歌便住在勾陳宮,逗她玩可以,但是切莫傷了她。”

面無表情的大師兄似乎有所領悟,彎腰有禮:“是,師父。”那冷漠而呆滞的眼神一掃過來,朝歌的尾巴即刻豎起,轉身躲到顏淵身後。

就要掙脫朝歌離開的顏淵,又是有所遲疑:“對了,不妨朝歌以後就喚我一聲師父吧,否則以名字直來直往,恐怕又要給長老們唠叨了。這樣的話,積原可要照顧好小師妹。”

“是,師父。”那深色如墨的眼眸,未曾有一絲一毫的轉動,仿佛周身事物與己無關。

“那為師去趟三清神殿,朝歌就交給你了。”

“是,師父。”

順手摸過那玉佩流蘇,直到唯一的依靠已經遠離而去,朝歌獨自面向眼前忽然成為自己大師兄的男人,一下挺直脊背。

要說瀛洲島也絕非沒有遇到過兇猛的野獸,但那時有四神坐鎮,任誰也不敢欺侮她,可是現在這勾陳宮僅有的靠山也不在身邊,她便覺得這個大師兄比起洪水猛獸更為可怕。

渴望着自由,又畏懼外界的危險,所以這樣依賴着可以保護自己的東西,哪怕被禁锢起來也是無可厚非。因為比起生命,自由算不得什麽。一切以生命為前提,自由才是後來可以考慮的事情。

像是彼此無法猜透對方的心理,兩個人一直面面相觑,一個冷冷清清,一個戰戰兢兢。

直到積原跨步一尺,朝歌随之退後一丈,提防着男人所有可能的舉動。

覺察到自己無法被接受的積原,伸手折一枝梅花,伸到朝歌跟前,上下晃動,梨花紛紛墜下,本以為她會伸手去撓,可是少女卻無動于衷,看着他愚蠢的行為。

積原又要上前,朝歌連退十步,躲在大樹後面搖尾巴。如果說是平素裏養的小貓小狗,搖尾巴應該是一個很好的暗號,那麽現在看起來十分羞澀緊張的少女,是在暗示他要玩捉迷藏的游戲嗎?

雖然這讓人有些無法接受,但礙于師父的命令,任是像積原一樣醉心修真心無旁骛之人,這時也只得像個傻子一樣不緊不慢的追了上去。

可是追着追着就發現了不對勁,等到小狐貍吓得嚎啕大哭的時候,積原才知道自己犯了不可原諒的錯誤。朝歌是實打實的害怕他,躲着他,偏偏他誤以為這是游戲,導致現在的少女哭得滿臉通紅,躲進師父的房間直到晚上都沒出來過。

夕陽西下。

積原很識時務的一直守在門口,等候師父的回來。裏頭的朝歌哭了不過半個時辰就沒聲音了,大門關得牢固,将大師兄當做大灰狼一樣嚴防死守着。

顏淵回來之際哭笑不得,屏退了積原去弄點吃的,轉身才叩門道:“朝歌?可是醒了,我是師父。”

房內不曾有任何反應,顏淵又道:“積原已經離開了,那師父進來了。”

順着主屋往裏,卧房的窗戶開着,清風滲透,吹起少女的長發,風幹幾行淚痕。果然不出所料,朝歌哭累了就趴床上睡着了,就連顏淵呼喚也不曾幹擾到她。那嬌小的身子被六條尾巴包裹着,比起任何屏障更為安全。

感覺到臉龐上溫柔的觸感,朝歌睜開雙眼,但看視野裏只有顏淵一個人的時候,立馬投懷送抱,仿佛見到主人回來一般,連尾巴也是歡快的搖擺起來。

順着柔軟的秀發往下,尾巴正掃着淩亂的床鋪,顏淵捧起少女的臉頰:“真是調皮的小狐貍,一點都不讓人省心。”

這時房門吱呀打開,一眼看到積原的朝歌像觸電一樣收攏六尾,轉到顏淵身側,攥緊他的衣褶,發出敵意的眼神。

記得五百年前初次在瀛洲島相遇,她也是這般對外人虎視眈眈,若非顏淵打她草藥主意,量她也不敢動手動腳。

積原亦是束手束腳,走到一半就停下步子,猶豫不決道:“師父……小師妹她,她吃米飯嗎?我只是煮了點粥而已。”

一貫不去關心周圍事物的積原自然不知道一只狐貍喜歡吃什麽,一開始對她動物秉性的試探已經讓人深受打擊了,所以這會兒更加顯得忐忑不安。

“朝歌喝粥嗎?”顏淵伸手接過碗勺,少女質疑後退,以防萬一。

“看來真的是很怕你,積原,你不妨就出去吧,這裏沒你的事了,接下來交給為師便可。”

“是,師父。”

随着門口的最後一絲光線泯滅,朝歌心裏的石頭總算落地,顏淵勸說道:“朝歌放心,積原是我最為欣賞的徒弟,生性耿直,一心向善,這粥絕對是沒問題的。”

小狐貍不肯吃,做師父的就只好吃給她看,這樣以後她才敢張口接納,勉強吃點充饑。

吃完就睡是她作為動物的覺悟,可是這讓顏淵開始為難,自己的卧房被她霸占一天兩天無所謂,可是長此以往絕對會産生嫌隙,便耐着性子跟她解釋道:“朝歌,你我男女有別,為師給你安排到別的院子可好?”

小狐貍搖頭。

“……離積原的房間遠遠的,可好?”

她仍然搖頭,顏淵再接再厲,直到最後不得不投降道:“那便……住我院子裏吧,若有什麽事,可以随時來找我。”

顏淵喚了人來整理,積原恰巧路過,便吩咐他明日下山置辦些朝歌用的物什,但又想他一個大男人似乎不太妥當,轉而又道:“你同清凝一道吧,她應當懂哪些是必需品。”

積原點點頭,望了一眼躲在門口瞪他的朝歌。

顏淵将她招過來,彎腰整理她的衣襟,不辭辛苦的教誨:“朝歌,以後可要把尾巴收起來了,作為昆侖弟子,也要身著道袍,明白了嗎?”

小狐貍極為乖巧,嗖的一下六條尾巴全消失不見了,積原在心裏暗暗鄙視了下自己。

顏淵又道:“白日裏定是沒有走過勾陳宮吧,如今閑着,為師帶你四處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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