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赤道雨林
作為國家精神文明建設工程的獻禮,宋辭的舞劇在國慶節那天首次舉行演出。
她給了陳若安一張票,陳若安放在辦公室帶鎖的抽屜裏。國慶前的每一天她都覺得自己那天會有時間的,最近項目總算進入穩定狀态,公休假期不會不給她們放的。
但那天的的确确有了突發狀況,二組的人就第三次測試結果進行分析,發現了一個有概率影響接下來運作的bug,但忙活了幾天甚至找不清原由。下一階段工作眼看要開始了,他們迫于無奈只能叫上主創團隊開緊急會議。
實驗室和控制室是不能帶手機的,當時陳若安正在裏面調試設備,她的助手在外面敲了敲玻璃。
吳超說完這個通知後,陳若安少見的露出煩躁的表情來。
“幾點?”
“預計是下午七點……”
吳超看她這幅樣子,自是一句話不敢多說。
陳若安摘了眼鏡揉着眼睑,似乎是體察到這位助手的手足無措,她擡起頭來看着他說:“好,我知道了,你先去忙吧。”
“好的。”
吳超剛要走出門,陳若安又把人叫回來。
“小吳。”
他趕忙回頭,詢問道:“嗯,您說。”
“那個,”陳若安說話猶猶豫豫地,似乎仍在思考什麽,最終她點了點頭問,“你喜歡看演出嗎?跳舞的,我這有張今天晚上的票,在南安大劇院——和開會沖突了。”
“啊?不用不用……”吳超是第一年入職研究所,陳若安對他來說既是偶像也是上級,敬畏居多,第一反應自然是不敢要。
“你就拿着吧,”陳若安的語氣裏莫名帶了點不容置疑,“我一會兒放辦公桌上,你下班的時候拿着。不想去也不用勉強,我留着反正是浪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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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這些,陳若安擺擺手離開了:“別推辭了。”
吳超愣愣地看着她的背影,在他的印象裏,陳教授怎麽也不像會看舞蹈表演的人。感覺她沒這個時間也沒這個興致,但回想起來,工作之外的她他又了解多少呢?
帶着那張票下班,電梯裏他不禁拿出來端詳。南安歌舞團首席宋辭、李成河,劇目《弦斷聲》,看着票面上一排抱着琵琶的女人,他突然覺得這是他第一次窺見陳教授的生活。
他去了,坐在座位上,仿佛這也是同偶像交流的一種方式。
那樣好的位置,視角和聲音都是絕佳的,他就算再不懂舞蹈也深深地被這出舞劇震撼了。這樣級別的表演,讓他莫名的感到愧疚,好像是因為他陳若安才看不得這場演出。
舞者的身體技巧讓他無比驚豔,不知不覺間淚水已朦胧了雙眼,恍惚間,他覺得犯花看過來了。
看向他的方向,那種含着對戰火之外生活向往的眼神,真真切切地與他對視了。
看不清犯花的五官,可他就是覺得這人美得讓人動容。在那個烽火狼煙的時代,抱着琵琶的她永遠帶着矜冷的破碎感。
舞者在看他,他覺得自己太過幸運。
首演進行的特別順利,主創團隊迎來了全場的歡呼,接下來的分享會整個劇院更是陷入一種充滿激情的狀态。粉絲們的熱情沒有被國慶節的大雨影響分毫,從演員通道出來的時候,演員們都被圍得水洩不通。
一捧捧花被助理搬上大巴,演員手中塞滿了信件、禮物,他們打着傘從狹窄的通道裏走過,但那些傘更多出現在粉絲朋友頭頂。
宋辭是在這裏停留最久的人,她穿着一身簡單的白T和休閑褲,不厭其煩地給人們簽名。人們把她圍成一個圈,一開始還有人打傘,後來看宋辭把傘扔了,就通通收起來陪她淋雨。
首演的陣勢空前的大,甚至有一架無人機在宋辭頭頂懸停,宋辭借着無人機和一些手機的燈光一直在簽名,直到助理過來催人。
“快回去吧,”她說,“把傘打上。”
“你也是!”
“姐姐也打傘!”
“好好休息!”
“你是最棒的!”
此起彼伏的道別聲響起,宋辭被助理攬在傘下,一步三回頭。
宋辭走上大巴之後,那架無人機也嗡嗡地飛走了。
南安的國慶節似乎一直伴随着大雨,陳若安連開三個小時的會,和其他骨幹人員一起,不禁解決了前面的bug,還讨論出一套預備施行的更适合他們項目的調試方案出來。
在所裏的話,有時候開會是會上頭的,大家狀态都在,就不免有人一直提出新的想法新的問題。
從會議室裏出去,她站在透明玻璃搭建的陽臺裏,雨水淅淅瀝瀝地滴在玻璃上,一股一股分開外面的燈光。
她的寂靜中自有聲音,太多事情身不由己,她有時覺得人若蝼蟻,想想宋辭,宋辭自由嗎?不對,宋辭也不自由,沒有人不在牢籠之中。
消息提示音終于響了起來,她拿出手機,吳超回消息說:她們還在舉行分享會。
陳若安回了個好的之後,快步回了辦公室。
她驅車去南安大劇院,才來過幾次而已,路線卻熟悉到已經不用導航。她停在劇院對面的停車場裏,車窗上雨水不停聚成股,她看見遠處演員通道外的人海。
她打開車後面的裝備箱,莫約一分鐘後,一架無人機從她的車窗飛了出來。
幾乎是剛飛到現場,陳若安就認出了以宋辭為核心的人堆。那女人滿臉明媚地笑着,好像大雨和擁擠的人群沒有給她帶來任何困擾。看見她親手扔了手裏的傘,陳若安不禁皺起眉頭,操作幾下後,無人機的頂部打開了一張形狀很像傘的東西。
她開着燈,默默的坐在車裏看現場。有幾次她萌生了帶着傘找過去的想法,但僅僅是沖動而已,最終還是坐在車裏。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直到看着宋辭走上大巴車,陳若安才操縱無人機飛了回來。
她想,接下來應該是去慶功宴或者回酒店吧,總之與她無關了。對宋辭意義不小的首演,她的缺席不知道會不會引起宋辭的注意。
總之和今晚無關了。
把濕漉漉的無人機收拾起來,她沒做停留,直接驅車回了研究所。心裏亂亂的,可是她喜歡下雨天工作。寫了些學校裏項目的工作日志和結果報告,不過是總結類的東西,都弄完也才過了一個小時。
其實真的還早,也不必在所裏過夜。她來回看着這幾天的工作安排,國慶節有三天工作幾乎空白。
思忖片刻,她決定還是回家。
陳若安沒想到玄關是亮着燈的,那個小小的可能性在她心裏猛地膨脹,她走進去,陽臺裏露出微弱的燈光。
宋辭回來了。
她快步走進去,在不算明亮的臺燈下,宋辭小小的身影蜷縮在牆邊。聽到動靜宋辭轉過頭來,她的目光看得陳若安心碎。
腳步聲緩下來。
“沒換衣服嗎?”
宋辭身上還是那身休閑裝。
宋辭搖搖頭,仰頭幹了一杯酒,小小的玻璃酒杯,似乎更多用來裝西洋酒。她鼓起腮幫來含着酒,然後一口咽下去了。
陳若安想到她淋了雨,走過來蹲在她身邊。
“怎麽不坐在地毯上?”她很小聲地說話,好像大聲一點就會破壞掉某種東西。
宋辭沖她笑了:“我身上濕。”
她又擡起手腕來倒酒,陳若安的手伸向她的額頭,似乎想試試她的體溫,被她傾斜着身子躲掉了。
“你嘗嘗這個酒。”她說。
“先看看你發燒沒。”
陳若安還去夠她的頭,宋辭含了酒直接吻過來。
灼熱感,還有辛辣,兩種感覺直沖陳若安的心裏去,她握住宋辭的手腕,又被她手腕的溫度吓了一跳。
酒精被送進她嘴裏,宋辭牢牢地扣着她的後脖頸,劇烈的喘息,有種不由分說的意味。
“怎樣……”宋辭松開她,意猶未盡地舔舔嘴角,“什麽味道?”
她帶着那種讓人無可奈何的笑容看着陳若安,陳若安搖搖頭:“不好喝。”
“你發燒了。”她又說。
宋辭還是笑,不理會她第二句話。她又倒了一杯酒,飛快的舉杯仰起頭來。
“不能——”
陳若安趕緊奪了她的酒杯,她看着宋辭濕漉漉的頭發、濕漉漉的衣角,她已經猜到剛才發生了什麽,宋辭一定是直接回來了,回來就坐在這裏喝酒。
她有時覺得宋辭離瘋子只有一步之遙。
“幹什麽?你覺得不好喝我覺得好喝咧,”宋辭說,“她喝這樣的酒還覺得是上等的日子,那些所謂欣賞她的人,只肯買這樣的酒送她。”
宋辭的笑容有些木讷。
“我反正不懂,不懂她在執拗什麽。名妓就算了,還非把自己當成名角兒了——那別去死啊,好好惜命啊……”她哈哈哈地笑,陳若安放下手裏的酒杯,把她抱在懷裏。
雨好像更大了,此起彼伏的雨聲包圍着這個陽臺。
“犯花啊……”宋辭的聲音悶悶的,好像蒙了哭腔,“瓷器,要在窯裏燒壞了,才叫犯花……
“她怎麽會叫這個名字呢?嗯?”
陳若安答不上來,她把下巴靠在宋辭的發頂,貼着她熱騰騰的身體,自己也會變得和她一樣熱嗎?她開始跟着胡思亂想,這個夜晚太混亂,又太龐雜。
“你要嘗嘗這個酒的。”宋辭說。
陳若安說好,她拿起剛才奪過來的酒杯,在宋辭的目光中一飲而盡了。
發燒是要去醫院的,或者請代駕來,或者請醫生來。但好像能緩一緩,宋辭讓她喝酒,她缺席那場演出,不能再缺席這場酒了。
酒精常常是伴有灼燒感的,但這杯酒的灼燒感更偏辛辣,從入嘴的那一刻起,像一個火球從嗓子眼滾到胃裏。
“你——咳咳咳——”她望進宋辭的眼中,“你喜歡嗎?”
“喜歡。”宋辭點點頭,這種說法好像和她之前的評價相悖了,但她就是喜歡,上瘾一般地。
“你呢?”她問陳若安。
陳若安搖搖頭,如實道:“太難喝。”
宋辭哈哈大笑,她又伸長胳膊去拿酒瓶,陳若安眼疾手快地按住她。
“不能喝了。”
宋辭盯着酒瓶說:“就一點了,不能浪費啊。”
陳若安想要拿起酒瓶來看看剩多少,松手的一剎那叫宋辭溜了出去。那瓶酒被搶過去,确實只剩一口,被宋辭對着嘴喝下去了。
宋辭似乎想要露出有點得意的表情來,誰知到她剛放下酒杯,就被環着後頸拉了過去。
陳若安吸吮着她嘴裏的酒精,第三次依然吃不消這份辛辣,她聽見酒瓶在地上滾動,聽見宋辭發出“嗚嗚”的聲音,酒精順着喉嚨流過之後,只剩下兩人的唇齒相依。
接吻又像是餘震了。
在即将克制不住之前分開,她們的額頭抵在一起,喘息聲變劇烈又變平靜,很久之後陳若安說:“叫醫生來吧。”
“好。”
宋辭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