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低空飛行

這棟房子變了,發現這件事時,陳若安有些佩服宋辭改變環境的能力,以至于她自己待在房子裏,總覺得還應該迎來另一個人。

國慶節,宋辭去了首都跑巡演。陳若安守着她的君子蘭想,這恐怕是情理之中的事——放假了人們才有時間看演出,演藝人員就理所應當要上班。

她後知後覺地想到自己是可以跟過去的,反正有空閑,正好把錯過的演出補回來。為什麽早沒想到呢?

不知道,不想了。

她把電腦支在床邊,揮一揮手屏幕就跑到牆壁上。房間被滾動的代碼包圍,逐漸地也完全占領了她的思緒。

閑下來就會跑去學校,似乎是她給學生的承諾來着。

三個學生只有林季回家了,剩下兩個還在學校裏。陳若安叫上兩人簡單開了個會,聽着他們的彙報不禁覺得欣慰,那些調試數據在她眼前閃過,從結果來看應該是沒少下功夫。

精準度是她一直以來對學生的要求,他們做動作捕捉的,如果不能把姿态精準的投射、反應出來,那前期工作将毫無意義。

“然後就是……”賀欣關了PPT,轉身看向陳若安,“我和高子棟這兩天打算試試‘黃豆實驗’,看看能不能在穩定性上做點提升。”

“好。”陳若安點點頭,穩定性給她來做恐怕會選擇軌道檢測,不過放學生自己去探索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她頓了頓,緩緩道:“做得不錯。”

聽到來自老師的誇獎,兩個學生露出一種“欲笑又收”的表情,顯得有些滑稽。

陳若安摘了眼鏡放在面前的桌子上,真誠道:“你們應該也知道我所裏忙,我帶你們今年是第二年了,真在學校的時候少之又少。”

賀欣聽老師說這些大概猜到了下文,她及其細微的搖了搖頭。

陳若安繼續說下去:“這是我作為老師的失職,所以我一直在想還能盡我所能地給你們提供資源,事實上我能做的實在不多。但你們都很優秀,從剛帶你們到現在越來越有想法、肯努力,我覺得這是最讓我欣慰的一點。

“我說這些呢,目的很單純,我能看見你們身上的科學的種子,我也堅信你們這樣做下去就一定會成功——甚至可能就一兩年,所以我就想讓你們安心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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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們按部就班地往前走就好,有任何學術上的問題找我,我随時恭候。別的很難說,至少我這裏的大門是永遠為你們敞開的。”

兩個學生愣愣地看着她,印象裏老師一直是冷着臉指導專業上的問題,從未如此帶着感情講這些。

可能有很多的話在他們心裏醞釀着,可陳若安在此之前又開口了。

“你們不用再反過來跟我說什麽,”她笑了笑,“一會兒搞得像什麽感人節目一樣了。你們記住我說的話就好,小林不在,今天說的這些麻煩你們轉達一下。”

中午飯是在學校食堂解決的,陳若安在二樓要了碗魚粉,端着往角落裏走,卻不料遇到一個老熟人。

“江老師?”她端着托盤定在走道裏。

江愉坐在走道旁邊,正夾了一個水餃準備往嘴裏放。

“小安?”她也很吃驚,印象裏上次見面還是去年過小年。

陳若安的父親之前帶過一個叫牧雲行的運動員,十多年前就來了南安大學做游泳老師。高考完的暑假陳若安獨自來南安考綜招,那時父親拜托這位學生幫忙照料她一下。

當時牧雲行帶來了江愉,當時江愉是學姐,現在已經成了南安大學核物理學院的老師。很多年後陳若安才後知後覺地明白過來,江愉是牧姐的學生,也是她的女友。

這都是後話了,總之她和江愉就差個三四歲,很是聊得來,久而久之處成了家人一樣的存在。

陳若安在江愉對面放下托盤,後者往自己這邊拉了拉水餃盤,開玩笑道:“想遇見你可是不容易啊。”

“最近真的忙,”陳若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牧姐沒一起嗎?”

“她帶隊去比賽了,明天回。”

“啊……”

她們倆是不缺話題的,只是平時能聚一聚的時間太少。

“哪裏忙?不準是學校吧。”江愉問她。

陳若安搖搖頭:“所裏的項目,周期拖到兩年了都。”

“那确實長——放我們這不算什麽,你們搞計算機的恐怕很少遇到這麽大的項目吧。”

“是啊。”

“我看你也不怎麽心煩。”

陳若安自嘲般笑了笑:“真忙起來也就這麽回事兒,倒是學校這邊煩得很。”

“你不帶課好得多。”

“也不是,項目倒是好說,”她嘆了口氣,“咱們學校現在這個學術環境啊,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面子工程這麽多,煩心。”

江愉深以為然地點點頭:“我和你牧姐前兩天還說這個,現在這麽搞早晚要反噬——說真的,我是你我也就走人了。”

她擡眼看了看陳若安:“你也有這打算吧。”

“确實有——帶完這一屆再說吧。”

她們沉默了一會兒,只剩下喝豆漿時吸管呼嚕呼嚕的聲音。

“不說這個,感情上有進展沒,你爸媽沒催你相親?”

有那麽一瞬間,宋辭的身影從陳若安腦海中閃過,她扶了扶眼鏡道:“還沒催,估計快了。”

她低頭吃飯,故作淡定道:“工作都忙不過來,擱着就擱着了。”

說實在的,身在南安,能這樣直接地問她這些的人,恐怕只剩江愉了。

“你這是打算為事業獻身了,你爸前兩天還讓牧雲行幫着看看,要什麽優秀男性,要幫忙看着點——合着你自己都不知道的。”

陳若安搖搖頭:“他估計是怕耽擱我工作。”

“我們倒不想幹涉你這些,”江愉認真道,“你找還是不找、找個什麽樣的,我們都支持你,所以你爸說那些我們也沒再管。”

“你說這些,我都想哭給你看。”

江愉被她逗笑了,她很喜歡陳若安身上的真誠,從認識的那一年開始,無論她走到多高的位置,那種真誠是從未變過的。

“說到底還是高興最重要哈。”

陳若安點點頭,她咀嚼的同時似乎在思考什麽,片刻後她說:“等牧姐回來聚一聚吧,趁着國慶節假期。”

江愉嘴裏嚼着餃子,沖她點了點頭。

宋辭回來了,她發過來機場的照片,玻璃後面是一群舉着手機的粉絲。

陳若安不知道這算不算是在邀請她吃晚餐,但她的晚飯已經約出去了。

“晚上想怎麽吃?”她問。

“約了人。”宋辭回她。

看到回複,陳若安第一反應是松了口氣。可是想象中的輕松感并沒有伴随着來臨,她和宋辭一起吃飯的時候并不多,只是這回對方突然說有約,讓她有種別樣的感受。

另一個上次沒能繞過去的問題浮現出來,我缺席的首演你注意到了嗎?

兩個問題交纏在一起,她覺得不告訴江愉這份“感情狀況”是對的。奇怪的、難以開口的關系,還是自己埋起來好一點。

陳若安回家的時候并不晚,家裏沒有宋辭似乎是能夠預見的。那晚上還回來嗎?她沒問,其實是不想面對結果的。

在陽臺坐着看了會兒書,耳朵卻一直在捕捉外面的聲音。書本大概翻過四五十頁,她終于忍不住,采取了進一步行動。

她從書房的櫃子裏取出三個檢測用無人機來,研究生時期做過相關的項目,她手上仍然留有很多類型的無人機。小區一共有三個大門,她定位好之後打開窗戶,把機器放了出去。

她去網上搜了張宋辭的正面照出來,提取關鍵信息之後錄入了程序中,三架無人機的畫面分別顯示出三個大門,光栅不停地從顯示屏上掠過搜尋着信息。

這些都布置完後,她把書本拿到書房,倚在書桌前的椅子上重新開始看書。等到十二點,她想,十二點宋辭再不出現在小區裏,就該鎖門了。

紙頁又翻了一沓,已經從“密碼”一詞概念的出現講到了高度發達的“紫金”。

——紫金,從一定程度上代表了密碼學的全部意義,密碼學所包含的與數學、邏輯……

看到這裏,滴滴聲響了起來。陳若安把書本倒扣在桌子上,傾身去看面前的顯示屏。最左邊的那個閃着紅點,她拿過操控器開始靠近。

畫面裏宋辭正和一位男士交流着什麽,大概幾句話的樣子,男人從車裏拿出一束花來。

陳若安挑挑眉,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她親眼看着宋辭接過花,然後道別,然後捧着花進了小區。

無人機還懸停在門口,她也一動不動,就這麽愣了一會兒,她把三架機器都收了回來。宋辭會回來其實是意外之喜,可現在她卻不禁有點煩悶,以為會因宋辭而不同的一個國慶節,并沒有想象中的輕松。

她摘掉眼鏡按了按眼睑,窗邊響起嗡嗡的聲音,她的無人機飛回來了。

陳若安去開門的時候,顯示屏裏的宋辭手裏并沒有捧花。

似乎有點怄氣的感覺,她開了門鎖轉身就走,一眼都沒有回頭看。她想,她是在忙的,書還是要趕緊續上的。

關門聲響了之後,宋辭叫住她。

“你很忙?”她問。

陳若安頓住了,她停下來,倚在書房的門框上。

一切動作都很流暢的樣子,只有陳若安自己知道她整個人多麽僵硬,倚靠的角度多麽奇怪。

“忙。”她說。

“哦,”宋辭從善如流地點點頭,坐在鞋櫃上開始換鞋,她仿佛自言自語般說到,“我以為你會一路跟我回來。”

陳若安心裏咯噔一下。

“花我扔了,”她仍低着頭換鞋,“我不喜歡他。”

陳若安僵直的背松垮下來,她怔怔地看着宋辭換鞋,她不知道她忠誠的機器們是如何暴露了自己,從什麽時候起呢?

那捧花扔掉了啊,她想,不喜歡所以扔掉了。

宋辭把風衣脫下來挂在門口,然後朝陳若安走過來,然後背對着她站定了,低頭露出後頸的拉鏈來。

“幫我拉一下。”她說這話的感覺,叫人覺得這件事每天晚上都在做一樣。

陳若安湊過去幫她拉開,一節節脊骨逐漸出現在她面前。她恍惚間看到這一排尖牙上下起伏,宋辭的頭顱仍低低地垂着。這種起伏是錯覺嗎?還是因為她自己的身體也在一張一舒?

她分不出來。

手指捏着小巧的拉鏈,緩慢地拉到尾椎骨,拉到底了,她的手不肯離開。

“我要為我的……”她小聲說,“所作所為——我要為我放它們去看你道歉。

“我不該——”

然後那拉鏈從手裏溜走,然後宋辭吻過來。陳若安覺得是時候閉嘴,也對,只是叫她拉拉鏈來着。

後來回憶,那晚是陳若安先動了更深遠的念頭,然後生生地把宋辭拽過來。

到底因何而在乎對方?到底這棟房子能容下她們多久?

然而只是一個微乎其微的種子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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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宋辭是一個對生活感知極為恐怖的人,這是她對自己的鍛煉,久而久之就變成習慣,或者說本能。

這是她的過人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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