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生如夏花
“如果你是在問我有沒有後悔那次實驗——
“沒有的,我們中的任何一個,都已經抱定了孤守終生的念頭。
“更何況但行好事,莫問前程。”
宋辭離開了,在陳若安找來的第二周,演完已經公告卡司的那場《夢秋》,她極其罕見地給團裏請了假。
她拉着箱子從偏門走,被人從身後叫住了,是顧盼林的聲音。
“老師,你要走嗎?”女孩明知故問,那天過後她好像再也沒能和宋辭獨處,轉眼已是今天。
轉身之前,宋辭帶上稀松平常的笑容:“嗯,出去放松幾天,再回來接着演。”
“可你以後就不住這裏了是嗎?”
宋辭握了握拉杆箱的握把,說不出反駁的話。
“回去吧,”她說,“下午還排練。”
顧盼林有很多話想說,從那晚之後就積攢下來,可是她看着門外那道正在等待的、模糊的人影,她知道一切已經錯過。
“那老師一路順風。”她微微張開雙手似乎想要走上來抱抱宋辭,最終卻收回去了,她歪着頭笑了笑,冬日暖陽下,她像一株盛開的向陽花,盡力散發着自己的每一處溫暖。
“好,”宋辭也給予她一個同樣的笑容,“你也是,演出順利。”
她拉着箱子離開了,帶着原來從家裏帶出來的東西。走到門口的時候箱子被陳若安接過去,又坐上熟悉的副駕駛,宋辭搖下車窗來往外看,女孩仍然站在原地。
似乎是不忍心,看了一會兒,她默默把窗子升上去了。
“陳若安,我們真的還有過去的必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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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若安轉着方向盤,聞言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感覺還是、不同人有不同的活法,我能一路走到今天,好像已經足夠了。”
足夠精彩,足夠好運,在自己熱愛的事業上閃閃發光,享受着很多人真摯的愛意……還有,能夠被所愛之人擁入懷中。
“你不能因為從前的日子已經很好了,就覺得未來不會更精彩,”車子駛向道路中央,陳若安點開導航,“而且我們兩個,都還沒有好好地在一起。”
而且你的前半生真的如你所說嗎?你那把人壓得喘不過氣來的童年,你那些反複撕裂的傷口和幹不掉的淚痕,是什麽讓你覺得自己足夠幸運呢?
這話倒是真說進宋辭的心裏了,她倚在靠背上,看着窗外的樹木一棵棵閃過,點頭道:“好,那就去看看。”
她是個有選擇的人了,而且是她完全自由的選擇。她的負罪感變成對前段日子的愧疚,陳若安那晚黯淡的雙眼,她再也不忍心看到了。
在她殘燭般的生命中,就當這是最後一場表演吧。
盛大而瑰麗地,開在兩個人的一生中。
那是宋辭第一次見到陸望瞻。
收拾得甚至有些空曠的辦公室裏,她和陳若安并肩坐在沙發上。陸望瞻環着手站在她面前,一言不發地端詳着她。
宋辭盡量把自己挺得老直,她心想面前就是頂尖的醫學研究者,礙于對這類人天生的恐懼,她整個人大氣不敢喘。
陸望瞻緊蹙眉頭看了她半天,嚴肅道:
“我認得你。”
哈?
陳若安扶額,虧她還以為這人在搞“望聞問切”那一套。
“你是……演員?《翠花進城》是你演的不?”
宋辭挑了挑眉:“什麽進城?”
“算了算了,”陸望瞻擺擺手,轉身坐在對面的沙發上,“應該又是我記錯了。”
她瞧了陳若安一眼,又看向宋辭:“宋小姐,很難不向您确認一下,您就是陳若安所說的妻子?”
“嗯?!”
宋辭現在已經有點不清醒了,眼前的人是怎麽做到三句話句句讓人震驚的?
她緩緩轉頭,沖陳若安飽含深意地笑了笑:“所以……你跟人家說我是你妻子?”
陳若安躲開她這記眼刀,賠笑道:“當時情況緊急,真的。”
宋辭沒再搭理她,實際上再這麽被盯下去,自己也該忍不住上揚的嘴角。她看向陸望瞻,笑眯眯道:“所以陸教授,不是陳教授的妻子就不能做檢查嗎?”
“啊,當然可以,”陸望瞻把助理叫了進來,“帶這位小姐去檢院,你找一下,就是今早九點我親自預約的那位(俄語)。”
這回宋辭聽不懂了,那位藍眼睛的助理看向她,用蹩腳的口音道:“請。”
宋辭和陳若安同時起身了,陸望瞻把後者攔下來:“那邊只能宋小姐自己去,洛班會領着的。”
宋辭倒沒什麽所謂,她點點頭,跟陳若安說拜拜的時候還有點高興似的。
陳若安繞開茶幾,扒着百葉窗往外看,直到兩人消失在她視野中。
“行啊你,沒看出來還是個妻管嚴,”陸望瞻靠在辦公桌上,拿起自己的玻璃杯,“還是倒貼的那種。”
“有嗎?”陳若安拍拍手上的灰,坐回了沙發上,“我覺得還好。”
“行,你說還好就還好,”陸望瞻低頭吹着杯裏的熱氣,嘆了口氣道,“舞蹈演員的話,你們确實要慎重點考慮了。運動機能下降,對她們來說是致命的吧?”
陳若安看她一眼:“你知道她是舞蹈演員?那你還猜什麽翠花進城。”
“開個小玩笑嘛,”陸望瞻笑了笑,“我出國的那年她就已經很有名了吧,還正好是我們市的,知道也正常。”
“诶,其實她已經考慮得差不多了,”陳若安認真道,“她是不可能放棄舞蹈的——且不說只有百分之六十的成功率,就算成功了,你所說的後遺症,是她的職業不能兼容的東西。”
“所以你們來,就是奔着弗蘭林斯?”
“可以這麽說,能控制多久是多久吧。”
陸望瞻沉默了一會兒,她環着玻璃杯,視線落在茶幾的一角。
半晌,她開口道:“陳若安,怎麽到底我們都擺脫不了這些呢?”
陳若安看向她,無名指的婚戒泛着光,和這間辦公室一樣的簡約風格。
話題既然是對方提起來的,她覺得這次自己有問下去的資格了。
“所以你……後悔嗎?”
你和你的丈夫義無反顧地走上這條路,然後一次又一次地參加病人實驗,他死在三年前——三年了,如今你後悔嗎?
“這件事很難講,”陸望瞻側身把水杯放回去,順便把窩在側頸的發尾撩出來,“我只能說給我們再回去一次,這個決定不會有任何變化。”
陳若安想要嘆氣,可她覺得眼前的人不需要任何默哀。
“某種意義上來說,只要我還走在這條道路上,莫謙就從沒離開過。”
他們要的是一個沒有病魔的世界,那些不可根治的疾病通通都被消除。他們的目标或許太大,但他們就這樣從科勒托開始了。自走上這條路起,他們就是最前線的人:倘若你不自己走進去,怎麽讓別人相信你的所謂病人實驗呢?
“我之前以為,你來蘇俄是單純想離開那裏而已,”陳若安盯着她的婚戒看,“那時候有人告訴我你和院裏鬧掰了——因為莫教授的死。”
“這倒沒有,”談及這件事,陸望瞻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我沒有你那麽高的志向,我只想把我的東西搞出來,最後算在誰頭上都無所謂。要說科勒托方面的研究,真沒有比蘇俄更先進的了。
“我們這一行的說到底就是救人,全天下哪裏的人不是人呢?”
這是陳若安不能茍同的東西了,但她只是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麽。
人各有志,何況她覺得陸望瞻出國肯定不全是她說的這樣,摯愛死去的地方,再怎麽做好心理準備恐怕都很難再待下去了。
傳真機嗡嗡地響,陸望瞻走過去拿出紙來,再夾進早有準備的文件夾裏翻看。莫約有三分鐘吧,這三分鐘陳若安一動不動地等着她,她合上文件夾開口了,聽不出什麽感情來。
“看看吧,”陸望瞻把文件夾丢在茶幾上,“宋小姐的遺傳情況和血清血樣分析綜測。”
全是俄文,陳若安看不懂,可她聽懂陸望瞻的話了。
“五年,”她說,“祈禱一下和弗蘭林斯的适配指數吧。”
五年,宋辭今年三十七歲,到那時似乎也和她父親死去時一樣大了。
陸望瞻的聲音好像沉重的巨石,把陳若安心裏的古鐘敲出巨響,嗡嗡聲像餘震一樣不肯離去。
不過這個數字,其實是在她們料想的範圍之內的。
“弗蘭林斯的話,如果立即介入治療會好點嗎?”
陸望瞻搖了搖頭:“科勒托是不講治療時機的,它就是潛伏到發病的那一刻,前期中期後期都在一瞬間完成了。
“弗蘭林斯之所以是現在最有效的控制藥物,是因為它的工作機理——簡單來說就是找到沉睡的致病因子并将其包圍。現在公認的使用周期是二百八十天,它會一直有效直到宿主的身體發生排異反應。
“所以用藥也沒有時機是否正好一說,只要在發病前用上就好。”
“所以現在就是……”陳若安想了想,“看對藥物的适應度?”
“是這樣。”
“一般呢?一般人們能撐多久?”
“三年到十多年不等吧,看病人本身了,”陸望瞻從口袋裏拿出一板潤喉藥來,摳一顆含進嘴裏,“弗蘭林斯還沒成熟的那會兒就進行過一次病人實驗,有一個英國男人到現在還活着——十八年,何況他早期用的還都是不成熟的藥物。”
不管怎麽說,這番話還是帶給了陳若安希望。而且她感覺陸望瞻說這些的時候語氣很輕松,這人恐怕已經從這篇她看不懂的俄文報告裏看出了什麽,只是想等到十拿九穩再告訴她而已。
“你也不用太擔心,”陸望瞻看向自己辦公桌上放着的相框,裏面是莫謙溫暖的笑容,“老莫走的時候給我留了一句話——但行好事,莫問前程。
“我覺得誰都一樣,既然選擇了就相信自己,活好當下就已經贏了太多。”
陳若安看着她,眼中不禁帶了些動容。
陸望瞻擺擺手笑了:“這麽多年我頭一回覺得你原來也是個有血有肉的女人,陳若安,你能遇到她,确實應該好好珍惜。”
陳若安點點頭,她明白陸望瞻未曾說出口的話:
在你還來得及的時候,全心全意地去愛你所愛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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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我其實很喜歡陸望瞻這個人,從剛創造出她來的時候就很喜歡,所以有心想給她安排個感情線。
但是我發現她和任何人都不兼容,而且我每次看向她的時候,都能感覺到莫謙也在看着我。
所以我放棄了,這大概就是陸望瞻存在的那一刻起就注定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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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背景是同性可婚,簡介裏有寫,但還是再告訴你們一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