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027
就在這個時候。
門口手電光束晃動, 隊醫進來了,伸手攙扶起談默。
談默拿一種驚惶如孩童的眼神怔怔望着對方。
桑野攥了把那只冰涼的手,直至談默要離開了才不情不願地松開。
喻皓天緊跟在隊醫後面, 走之前終于注意到還坐在位置上的桑野,張了張嘴, 神色很是複雜:“Talk他……剛才那樣應該吓到你了, 但你無論看到什麽,別往外說,也別往心裏去,這事……哎, 一會兒有一隊的人上來,比賽繼續。”
過了不到五分鐘, 整個基地電力恢複。
驟然明亮的光線刺得桑野眼疼, 他兩只胳膊肘支在臺面上, 用手指遮住眼。
疾風和勁草皺着眉進來。
“就這還要繼續?整整少了一局分數,怎麽比?本來想着Talk能救場,但現在……也不知道怎麽回事,說換人就換人。”
“是啊,對手那麽強, 無論誰來替Talk,帶我們倆和一個新人, 後面基本沒眼看, 哎……打什麽打?再打咱也是其他隊伍的陪跑, 畢竟前三才有獎金。”
疾風坐下,瞄了桑野好幾次, 終于發現他不對勁:“哎?Song, 怎麽了?”
桑野吸了下鼻子, 放下手,低頭揉搓一把掌心,眼眶泛着一圈薄紅:“沒什麽?”
“隊長要換了你知道吧?”以為桑野還沒見過喻皓天,勁草提醒道,“一隊正在商量。”
桑野默了半秒,若有似無地嗯了一聲。
疾風和勁草察覺出他情緒低落,不過很容易就想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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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線上賽是Song的試訓,決定着他能否被二隊接納,先不說倒了大黴遇上斷電,平白虧了一局的分數,現在又要換一個人帶隊,能不能配合得起來都是問題,這誰能頂得住?
而且有談神鎮場,Song全無後顧之憂,可如果隊友都像他倆這樣……
疾風心虛地一摸鼻子:“別有壓力,看得出你實力可以,無論如何,我都歡迎你加入二隊。”
桑野只一個勁盯着自己掌心,一言不發,好似什麽都沒聽到。
不多時,苗森上來了。
苗森之前是二隊隊長,Shine走後,他被提拔進一隊替談默的位置,于是教練很自然派他過來接手這次線上賽。
苗森打開談默的機子,朝桑野寬慰似的微笑一下:“意外事件大家都能理解,結果已經不重要了,接下來盡力就好。”
桑野還是不說話。
一刻鐘後,賽事方幫WLG重新接入頻道,第三局開始了。
桑野打這一局的時候人都是麻的,敵人沖到臉上,他全憑肌肉記憶在拉栓放槍,雖然語音頻道裏從未缺席過他的聲音,但他腦子裏想的都是Talk那張慘白的臉。
雖然不明白Talk為什麽會變成那樣,但很多不合理的地方都能想通了——
預選賽後不再活躍于賽場上的身影;春季賽唯一現身的那一場,幽暗舞臺上白得近乎透明的臉;中場休息時莫名爆出來的藥瓶;還有Steam好友列表中鮮少再閃動的id……
桑野直到現在才意識到,原來Talk也會摔下,會狠狠地破碎。
想到這兒,他指尖發起抖來,心髒緊得有些喘不過氣,氣息也随之一抽一吸,被麥克風放大,在頻道裏變得異常明顯。
苗森問:“Song?”
疾風說:“別……別緊張啊你。”
桑野抿起唇,硬生生把卡在喉間的熱氣咽下,盯着晃動的預瞄準心,手指彈動鼠标,一槍淘汰房區最後一個敵人。
“沒事。”
安全區再次刷新,桑野跳上車随隊轉移。
只是這次,WLG沒能順利進城。
解說A:“嗨呀!他們進圈位置太差了,遭到了三支隊伍的圍毆,而且WLG物資還是挺匮乏的,前期一直在避戰,沒囤多少道具,現在但凡能多掏出來幾顆雷和幾個煙·霧·彈,水塔這邊是夠他們茍的。”
解說B:“拿這一局和Talk那一局對比,風格上差距還是挺大的,這一局很穩,是吧?但是太依賴圈型了,圈型有利,穩紮穩打沒問題,可一旦要追着圈跑,就得看其他隊的臉色了,而且拿不到什麽人頭分。”
解說A:“看一下,這一把WLG拿了三個人頭,其中有兩個是Song的,怎麽說呢?感覺少了Talk,Song發揮也受限……”
談默拽着披在隊服外的寬大浴巾,坐在醫療室的沙發上,看到id:WLG-Song暗下來的時候,深深低下了眼。
教練對着牆上的挂壁電視,道:“苗森這打法,相當于重新組了個二隊……不過也是沒辦法,Song再頂,沒有輸出環境也頂不上來,苗森只能先保證團隊存活率。”
“這局才拿3分,加上第一局22分,我算算……哎,第九、第十的樣子,”喻皓天心态已經擺平了,“今天這前三就別想了,至于夏季賽候補的事,啧……想到就頭疼,我是希望Song能上的,但你聽聽暗流說的什麽話?要是Song今天不把他打服,以後幹什麽都名不正言不順的。”
談默依舊低着眼,拿起浴巾緩緩擦拭濕透的黑發,手上的動作好似沒什麽力氣。
***
二隊練習室裏。
簡短的複盤過後,大家各自ob這局的決賽圈。
桑野卻沒有看,他雙手并掌捂住臉,安靜地一聲不吭,心緒卻纏成一團亂麻。
他此刻一面焦灼于比賽,一面又受Talk目前的狀态牽制。
——好點了嗎?
——怎麽樣了?
——不要再想了,約定好的,會發揮出全部實力,不能再分心了。
可作廢了一局,這局又只拿3分,現在的名次根本不能看。
只剩下最後三局了,怎麽辦……
再這麽打下去只能宣告試訓失敗,那他就成了撒謊精,跟Talk說話不算話。
他急。
他真的要急死了!
在絕望與焦慮的夾擊之下,很快,桑野感到掌心洇濕了一團,嘴角随之撇了下來。
……
我做不到,真的沒有辦法……
能不能把Talk還給我……
……
第四局即将開始。
苗森看桑野依舊捂着臉,沒有動作,問:“還好嗎?要開始了。”
桑野靜默了好一會兒,深吸氣,雙手貼着臉蛋朝兩旁推開,露出濕漉漉的一張臉,眼睛紅得很明顯。
他看着屏幕上的航線,心想。
這樣下去不行。
跟着苗森走,他們能穩住一個名次,但絕對達不到前三的水平。
桑野将耳機擺正,少年嗓音清清冷冷,冷不丁出聲:
“接下來,都聽我的。”
“!”
另外三人猝不及防,吓得齊齊扭頭看向桑野。
然而就見白發少年眼尾還紅着,可是眉眼卻是一派冷靜,不像在開玩笑。
這一動靜讓督導員都警惕了起來,懷疑他們三個要幹啥。
苗森略顯棘手地皺眉:“Song,你……”
“我不會亂來。”桑野說,“我以Talk的最高權限擔保。”
疾風和勁草對視一眼,又朝苗森點了下頭。
苗森依舊雲裏霧裏。
航線經過P港。
桑野在地圖上機場的位置标點:“疾風囤雷,勁草爬高點望風,苗森跟我,全都圍着我打,不許掉隊,不許失誤,自己挨槍也別讓我倒下。”
隊友們:“…………”
這已經不能是隊霸了。
這他媽是悍匪吧!!!
解說A:“WLG竟然去機場roll點了!是不是Talk回來了……不對,Song撿起來噴子,噴死TES佳佳,但他的位置危險!隔壁房間還有一個人等他,Song再往前就沒了……漂亮!雙殺!!這一回身拉槍太帥了!!!”
解說B:“我發現了,Song是一定要開局見點血光的,他适合往人堆裏紮,這節奏明顯比上一局打得舒服。”
喻皓天在醫療室看了,皺眉:“機場跳了三個隊,剛槍那麽激烈,苗森居然也敢把人過去……他圖什麽?機場強隊這麽多,他走得出去嗎?出去隊伍也得殘一半,後面沒得玩了,落在P城發育不是更好,周邊可以去的空間也大,先茍住才有希望啊。”
談默看了半刻,忽而低聲道:“他要拿人頭分。”
喻皓天愣了一下:“他打這麽急幹嘛?”
談默神色倦怠,輕扯下唇角:“因為他是Song。”
“我就說!”教練一下子坐直身,“這小子他媽把指揮位搶了!”
喻皓天茫然:“都這樣了,他……他不會還想拼一把吧?”
談默垂睫,皺起了眉。
桑野要多着急,要下多大決心,才能幹出搶指揮位的事?
如果他在……
這次是他欠桑野的。
***
五分鐘後。
WLG開車出機場,四人只剩倆,成了半殘隊伍,人頭卻拿了八個。
解說A:“WLG這局拿出了壯士斷腕的氣魄啊,他們的位置還可以,就在圈內,不過還在往上方轉移,好像沒有停下的意思,也不怕被沿途隊伍卡……果然!XXY發現了他們,以少敵多,懸啊!Grass封煙……欸?什麽?Song就這麽開車逃走了?抛棄Grass讓他當活靶子了!?”
勁草被一隊三人圍毆,死狀慘烈,哭唧唧:“大哥,我只能送你到這兒了!”
教練看得眉毛都快打結了:“什麽野路數……”
桑野跳車,破門進入學區房,上樓放倒一個原著民後,占山為王。
他丢了槍,站在屋子裏打藥,似乎是不打算走了。
“幹嘛?”教練愕然,“不看圈了?不轉移了?蹲那兒養老了?”
談默看了片刻,就說了兩個字:“賭狗。”
教練看他:“什麽?”
游戲裏,桑野又纏了卷繃帶,瞄一眼地圖。
目前進入第四階段,進一步收縮圈型,學校依舊在安全區內。
這個游戲裏所有人都在追着圈跑,圈随即刷新,沒有規律可言,因此說到底,他們都是一群賭狗,每走一步,都是在賭圈會落在哪兒,賭對了,便是所謂天命。
既然機場裏隊友已經戰損大半,後面根本走不遠,随随便便一個滿編隊都能把他們滅掉,所以桑野賭,天命圈就在此刻他腳下。
當然,很可能下一個圈就會把他排除在外,他便不得不被迫轉移,依然會遭遇其他隊伍被幹掉,那時候也只能自認倒黴。
因此這樣的打法很冒險。
但是适合獨狼。
哦對了,是Talk教的。
教練看出桑野是真不打算走了,吹胡子瞪眼:“我看你能等到什麽時候。”
……
游戲進入第六階段,安全區以P城為中心收縮,圈外的隊伍忙着進圈,圈邊的隊伍瘋狂抽人。
WLG的獨狼幾乎臨近圈邊,卻沉住了氣,按兵不動。
第七階段,安全區輕松一跳,移向龍門客棧,大部隊開始挪移,中途相遇便爆發槍戰。
WLG的獨狼仍在學區房裏,歲月靜好。
決賽圈,安全區重新歸位,中心點落在四棟學區房。
圈型劃定的那一刻,教練一拍大腿:“還真被他小子賭對了!”
他嘴上罵,表情卻是難掩暗爽。
就連解說都吓了一跳:“其他隊伍打得太激烈,我都快把WLG忘了,Song居然踩中了天命圈!”
樓下一片槍聲,最後三支隊伍在廣場中心相遇,打得難舍難分。
桑野抽出一把狙擊槍抵在窗邊,準心預瞄,等到還剩兩支隊時:
“再不吃雞就不禮貌了。”
拉栓。
一槍——
兩槍——
下一秒,屏幕跳出提示。
“大吉大利,晚上吃雞!”
本局WLG斬獲23分,排名上升至第五。
教練激動到罵罵咧咧,“兔崽子”、“兔崽子”地往外蹦字。
喻皓天“啧”了一聲,語調昂揚:“我就說嘛,茍住才有希望。”
談默揉了揉頭發,将浴巾扔到一旁,神态裏終于有一絲松懈:
“不是茍住才有希望……是有Song才有希望。”
因為他不服輸,不言棄,便是希望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