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茂密的叢林裏有咻咻咻的聲音,秦無雙警惕地盯着聲音發起的方向，耳朵高高豎起。

突然呲溜一聲,一道白色的身影一閃而過,秦無雙眼急手快，扣動扳機，一聲槍響,那白色的身影停下，而後掙紮着往前跑,奈何身上中了一槍,怎麽都用不起力。只能栽倒在地。

秦無雙拎起兔子，看了眼傷口,終于笑起來。

不容易啊，半個月,她浪費了兩百多發子彈，終于打中一只兔子。

剛開始射擊的時候,她太緊張，攥槍攥得太緊，只打了幾槍，好半天胳膊都沒勁,就是動一下都疼得受不了。吓得她以為自己胳膊廢了,大白天就把閻王叫醒帶她回現代，去醫院拍片子，原來是肌肉勞損,也就是用力過度。

她恢複幾天就好了,但是為了在這個年代生存下去,手上有槍還不行,還得打得準。要不然它就只能是個擺設。

秦無雙頂着烈日,逼着自己在山上練了半個月，從一開始連樹都打不中，到現在能夠接二連三射中小動物。這就是進度。

她舉起槍，又對着前方的兔子射過去。一槍打中。她終于松了一口氣。

下山時，她拎着那只血淋淋的兔子，剛到山腳，迎面就被小華撞上。他似乎等得太着急了，看到她出來，立刻迎上來，“東家，東家，不得了了，養豬場來了官員，說要交稅。他們非要進去，村長撐不了多久，正叫您過去呢。”

秦無雙将兔子交給他，讓他到竈房炖了，“交什麽稅？不是說第一年不交稅嗎？”

這才半年，居然就要交稅。這政府太不靠譜了吧？說話跟放屁一樣。

小華見到東家，心裏就踏實，高高興興應了。

到了養豬場，村長滿腦袋都是汗，攔着不讓他們進去，那官員不肯聽他廢話，剛把人扒開開，秦無雙吼了一嗓子，“這是怎麽了？”

衆人回頭，就見秦無雙背着手，大馬金刀走了過來，那官員心裏犯起嘀咕，這人是誰啊？

秦無雙看了眼村長，“給介紹一下吧？誰啊？”

村長愣了一下，不明白她為什麽有這麽大底氣，但還是躬着腰給她介紹，“這位是稅務官，來咱們村收稅的。你不是有十畝地嘛。他過來收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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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無雙颔首，“原來是官爺。那我們去村長家說話吧。”

稅務官看了眼緊閉的養豬場，“要說咱們進去再說。我今兒倒要看看這養豬場裏藏了什麽東西？”

“就是些畜生，髒的很，村長也是為了你好。”秦無雙淡淡一笑。

稅務官被推三阻四折騰好半天，已經來了脾氣，非要進去看，不給看就說明他們心裏有鬼。

秦無雙無奈，“行行行，您不嫌髒，那就進去看看吧。不過養豬場裏太臭，需要您戴下口罩，防病毒。”

她從包裏拿了口罩遞過去，也給自己也戴了一只。稅務官看了她一會兒，到底還是戴上了。

秦無雙讓其他人守在門，她則帶這稅務官進去。

其餘村民正在煮豬食，看到秦無雙過來，立刻站起來打招呼，随後又用疑惑的眼神看着稅務官。

這稅務官從頭看到尾，不辭辛苦，也似乎不嫌髒。

等他看到牛時，他停了好一會兒，“這好像不是黃牛、水牛？”

秦無雙解釋，“這是利木贊牛，我從西洋進口過來的。是肉牛，不能耕地，專門賣給洋人吃的。”

稅務員看了她一眼，有些懷疑，“你連洋人都認識？”

秦無雙哈哈一笑，“這有什麽不誰識的，我還從洋人那邊拿貨在租界賣呢。知道飛馳腳踏車嗎？就是從美國進口的。就是我的店。”

稅務官剛剛還板着一張臉，聽到她的話，頓時不敢再拿大，态度都恭敬許多。

村長在外面等啊等，以為秦無雙會惹怒稅務官，誰知離老遠就見稅務官正躬着腰跟秦無雙說話，那态度比他還謙卑。這是怎麽一回事？

兩人到了門口，稅務官打量她的宅子，“雖說你把宅子蓋了養豬場，但也不是不行。只是那十畝地全種了草，這……還是得交稅。”似是怕她生氣，他還好脾氣解釋，“我們是按照稅務局的田地征收的。這個不能少，您看……”

秦無雙疑惑，“不是說第一年不交稅嗎？之前我去辦田稅的時候，官員是這麽跟我說的。”

村長也跟着點頭，“是啊，開荒第一年不交稅的。從第二年開始交起。”

要是擱別人，稅務官早就發火了，但是對着秦無雙，他的官威擺不起來，只好解釋，“田稅是不用交，但是其他的稅要交的。”

秦無雙讓他說得更仔細一些。

于是稅務官給她解釋了她要交哪些稅。從民國初年，民田按六個等級征收，後改為正六則和副六則十二個等級，除納正銀外，每正銀1錢，外加耗羨平餘、差徭、“庚子賠款”、麥米存、折色、均丁、丁馬等多項附加，有時倍于正賦（來自新聞）。

什麽叫苛捐雜稅？這些都是，她連聽都沒聽過，秦無雙突然想起張家村那些低矮的茅草房，怪不得明明人均種十畝地，這些百姓還這麽窮呢。也難怪民國政府會敗在□□，不敗都沒天理，她心裏暗自嘲笑，但現在還要面對現實，扭頭問他要交多少稅。

稅務官翻開冊子，“按照規定您需要交稅12個大洋。”

秦無雙蹙眉，12個大洋？這還不包括田稅，要是加田稅，豈不是更多。

稅務官見她不明白于是再解釋一句，“這些稅一次是交兩年的，這是今年和明年。明年交後年和大後年，以此類推。”

秦無雙都被氣笑了，只聽說過交本年的稅，還沒聽過預收稅的。他恐怕不知道，這個政府壓根存在不了這麽久吧？她看向村長，“你們村也是這樣？”

村長還沒回答，稅務官倒是替他答就了，“他不一樣，他家已經交到1954年了。”

秦無雙瞠目結舌，看向村長，他點了點頭，看樣子是真的，她真是開了眼界，無奈搖了搖頭，交了12個大洋。

稅務官給她寫了張條子就先行離開了。

秦無雙看向村長，總算對這年代的苦有了更深層次的理解，她嘆了口氣，“你這回交了多少稅？”

“我們家總共70畝地，這次大大小小總共交了248個大洋。”村長整張臉皺成一團，“現在的稅已經交到1954年了。田稅看着不多，只有31%。但是每年都要多交半年。半年又半年，我都不知道我能不能活到1954年。這日子真的要活不下去了。”

秦無雙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安慰他，這還只是剛開始呢。日本入侵，百姓到處逃亡，他們國家只會越來越亂。

小華在邊上追問，“那您家種的糧食值多少錢？”

“你自己算算呢。上好水田400斤，稻谷是兩分錢一斤，每畝是八個大洋，我家有40畝水田，30畝旱地。冬天種麥子，夏天種苞米或紅薯，每畝能有四個大洋。”村長嘆息一聲，“一年到頭，交完稅，再加上一家人吃喝，能剩下十個大洋都算富裕了。”

就這還只是一家人齊齊整整，沒有任何天災人禍才能活下去。如果家裏有個病人，那可不得了，年底剩下的那點錢都得打水漂。

所以這時候的人生不起病，治不起，直接聽天由命。能撐得下去，算你命大，撐不下去，那就是你的命。

秦無雙聽了都辛酸。像村長這樣的人家都算好的，畢竟一家人都還活着。有許多人家媳婦娶不起，孩子養不活。就這麽茍且地活着。

秦無雙嘆氣，“你們好好養豬吧。也算是個進項了。”

村長點頭。

送走村長，小華将兔子炖肉端過來，秦無雙招呼大夥一塊過來吃。

這些小夥子不敢伸筷子，秦無雙主動給他們夾，“這可是我送一回打中兔子，你們可得賞光，”

大家這才肯夾菜，小華很想一塊去打獵，“東家，你什麽時候能帶我一塊去啊？”

秦無雙知道他這個年紀的孩子都想摸槍，也能理解，“之前不帶你去，是怕我不會開槍，回頭打中了你。下次帶你去。”

小華樂得手舞足蹈，又舔着臉問，“東家，那我什麽時候能碰槍啊？”

秦無雙哼了哼，“每發子彈要一角錢呢。你那點工資夠打幾回的呀。”

小華一聽子彈這麽貴，倒吸一口涼氣，沖東家撒嬌，“東家，我學會了以後可以保護你啊。”

秦無雙定定看了他半晌，這個想法倒不錯。多個人保護自己，也省得那閻王整天拉着一張臉，好像她欠了他八百萬似的。但是小華年紀太小了，萬一這孩子不聽指揮，胡亂開槍，那她豈不是幫兇？

秦無雙沒說行，也沒說不行，只是嘆了口氣，“你年紀還小，要是被人欺負，手裏又有槍，你能忍住？”

年輕氣盛，真不是說說的。

小華急了，“不會的。我肯定會小心謹慎，不亂開槍。您都說了，這子彈每發要一角錢，我哪能亂開呢。”

秦無雙無語，居然是因為子彈貴才不開槍，她看向他，“剛剛那個稅務員牛逼哄哄的，你手裏有錢，能忍得住？”

小華被她問住了，剛剛那人說話忒氣人，好像他們不開門是因為裏面窩藏了土匪。他恨不得拿刀劈了他。

秦無雙拍拍他肩膀，“你現在年紀還小，先學知識，知識可比蠻幹有用。”

這話小華是相信的，因為東家就是靠自己的智慧才走到今天。說起這事，他難免好奇，“那個稅務官在門口那麽嚣張，怎麽到裏面檢查一遍，出來後态度那麽卑微呢？您是不是給他錢了？”

秦無雙失笑，“給一個稅務官好處費，那不是提醒他們，我這邊有座金山銀山，随時都能過來挖嗎？”

小華怔住，幾位小夥子也是面面相觑，顯然對她的話是有切身體會的。

秦無雙也沒有賣關子，只解釋一句，“我只是告訴他們這些豬要賣到國外。而且我與洋人很熟。他害怕洋人，所以就不敢拿喬了。”

小華握緊拳頭憤憤不平，“在我們自己的國家，洋人高高在上。這些官員的嘴臉真難看。”

秦無雙給他夾了一塊肉，“行啦。以後會好的。快飯吧。今兒出來半天，還得回去呢。”

小華加快動作，飛快吃飯。

秦無雙帶着小華回到鳳凰街，陳掌櫃迎上來，“東家，青島那邊來電話了。”

秦無雙微微一愣，終于反應過來，“那些青島商人把衣服賣到日本了？”她有些遲疑，“之前不是打電話過來說日本不允許華國人在那邊經商嗎？”

這時候的日本人是看不起華國人的。不僅僅是從文化上，而且商貿往來也是日本人占主導。他們只允許從本國商人到中國采購。上回他們就是直接将貨物直接賣給日本商人。這次卻是直接運到日本。

陳掌櫃點頭，“對。一開始他們不允許華人在那邊經商。後來還是有個留學生幫他想辦法，和一位美國朋友合夥，兩人開了一家服裝公司。在報紙打廣告，生意才慢慢好起來。聽說襯衫賣得特別火。剛剛打電話過來，要再定十萬件呢。錢已經轉過來了，我剛剛去銀行查過，已經到賬了。這兒是彙票。您抽空去銀行取了吧。”

秦無雙接過彙票，上面的金額讓她很滿意，“那我讓後頭備貨，早點給他發出去。”

陳掌櫃将青島客人要的采購單遞給她，“他說越快越好。”

秦無雙笑了，“你讓他盡管放心，明早就能全部發出。讓他大膽賣。”

陳掌櫃松了一口氣。

秦無雙進了服裝廠，蘇錦繡正在盤點庫存，看到她過來，立刻迎上來。

秦無雙看了眼她的腳，“現在還疼嗎？”

蘇錦繡晃了晃腳上的鞋，“在大腳趾的鞋底加了鉛，走加重量，走路就不疼了。”

她小時候折小腳，把大腳趾給掰斷了，後來做完手術，大腳趾依舊沒有恢複力氣，于是她在做鞋的時候，在大腳趾部位加了鉛，再走路就好多了。

秦無雙松了一口氣，“那就好。”

她讓蘇錦繡把庫存單拿給她，秦無雙看了一眼，确定庫存足夠。她開了個出貨單，“我讓小華去碼頭找工人，你繼續盯着。襯衫賣得不錯，繼續再加貨。”

蘇錦繡颔首，不過還是提醒她，“面料不太夠，是不是該補貨了？”

秦無雙頭疼，這剛到手的四十萬，還沒買設備呢，又要花錢，可是這些錢不能不花，她只能點頭，“行。我會補貨的。”

她到小洋樓，讓小華去碼頭找工人過來搬貨。

小華飛快跑出小洋樓。

過了一個小時，碼頭苦力陸續過來了。

小華拉着一位大哥到秦無雙面前，“東家，你猜這是誰？”

這些苦力渾身曬得黑黢黢，更是瘦得沒人樣兒。秦無雙完全沒有印象。

那苦力大哥卻咧嘴傻樂，“東家，之前您買過饅頭給我們吃。”

秦無雙想起來了，“你們在碼頭幹活怎麽樣？”

苦力點頭，“還成。苦是苦了點兒，但是能吃飽。”

秦無雙松了一口氣，工頭小跑着過來，苦力似乎有些怕他，向秦無雙點了點頭，就混到苦力隊伍去了。

秦無雙讓他們将貨物運到碼頭。海邊停放許多船只，有港城的船，有日本的船，也有國外的船。秦無雙喜歡用港商的船，雖說價格貴了一些，但是安全。

她将港口碼頭交待後，付了一半的船錢，等對方收到貨，拿到回執單，再過來跟她結賬尾款。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