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文會(上) 沈芷寧出了深柳讀書堂後,……
沈芷寧出了深柳讀書堂後, 路過西園學舍,腳步微頓,目光落于那學舍的拱門, 掠過可見其門邊緣竹林, 竹林縫隙中可見屋光,屋光朦胧中可見人影。
光中、影中,無想見之人。
沈芷寧不知站了多久, 最後低眸嘆氣, 就今日這般,他許是也不想見她的, 她不懂, 明明事事都念着她、幫着她,為何對她還是頗冷淡?
她今日到底做什麽事了?
沈芷寧琢磨了兩日, 都沒琢磨出個所以然來,直到要去龐園文會了,她才見着了秦北霄,但根本沒說上一句話, 他與哥哥、江檀随着先生先上了馬車走了。
她與沈嘉婉一輛。
沈嘉婉潔白皓腕帶有淤青,絲毫不避諱沈芷寧掃過來的視線,她大大方方地露出來, 眼眸盡帶鄙夷,蠻不在乎道:“昨日是氣到父親了, 那女人估計與他說了什麽。”
沈芷寧見她皓腕淤青又連帶着一片,那一片藏在長袖陰影下,也不知什麽情況,不過據許嬷嬷昨日所說,沈淵玄恐是動了死手的。
“那女人不傻, 許是察覺到你有動作,但應當沒想到你有殺心,”沈芷寧慢聲道,“不過就算被打成了這樣,你也覺着值當吧。”
沈嘉婉眼睛眯了眯,沒有說話,唇角有着一分笑意,笑意不失餍足。
昨日那個情形,被打得越狠,那女人就占下風,沈芷寧之前的話她昨日想了許久終是想明白了,反正母親生不出來,那多個孩子,與其殺了,不如放在母親名下。
由她親自帶大,她會全心全意對他,不會屬于她的父親、更不會屬于她的母親,他的世界只有她這個完美至極的姐姐。
她相信,她可以做到極致。
龐園于流水橋畔,古渡禪林之左,淮陽樓之左。馬車過流水橋之時,已是水洩不通,過了許久,馬車才堪堪停了下來。
沈嘉婉先下了馬車,方下去,就端得一副溫婉良善之面容,其變臉速度之快,沈芷寧就算有準備也被吓了一跳。
沈芷寧随後下來,一下來就聽到了蕭烨澤的聲音:“沈芷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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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以為自己聽錯了,順着聲看過去,還真是蕭烨澤,想來是與哥哥一樣,過來旁聽文會的,不過他就站在秦北霄邊上,她本來想過去的腳步頓住了。
秦北霄今日着的就是深柳讀書堂的學生白袍,與江檀那股遺世獨立的仙人氣韻不同。
他是高山峻嶺之松柏,更似覆于松柏針葉之上的千年寒霜,棱棱之氣于身形、于音容、于眉眼。
常人見其第一面,許都會心底犯怵,沈芷寧如今是好多了,可眼下二人就那日的事還未說開,她不知怎的,腳步邁不開。
若他還是那般冷淡怎麽辦,她不想聽他那些冷淡的話,會很不舒服。
沈芷寧呼了一口氣,扯着笑容朝蕭烨澤招了招手,未過去:“三殿下,你怎的也來了?”
“我可是聽說能旁聽的,我怎麽就不能來了?”蕭烨澤回道。
這話他還是聽裴延世在讀書堂說的,他留心了,自然就來了。
沈芷寧又笑笑,繼而去找了沈安之,二人跟着李先生先進了龐園,江檀等人随之,蕭烨澤與秦北霄在最後面。
“沈芷寧是大了?知道避嫌了,方才都不過來。”蕭烨澤嘀咕問。
“她哪是避嫌。”秦北霄的聲音無情無緒。
是避他呢。
龐園文會乃江南舉足輕重的文會之一,無論是吳州還是青州等地,諸多大儒與書院學生都會前來,不僅如此,或許連京都的禮部與太學的官員與先生都會前來,可見其盛大。
衆人魚貫而入進龐園,映入眼簾的先是壯觀的‘涵虛朗鑒’牌樓,再過碧桐門,門畔有着姿态各異的月湖石。
再來一路與衆人就雲徑,過空翠山亭、樵水、語石、竹外一枝軒等、之後見幽閣,閣旁有湖池,池中多石,池邊有芙蓉、木蘭、垂絲海棠等,此時文會還未開始,不少學子都聚集在此處看景看花談天。
通幽閣後就是一片廣闊天地,乃文會的主場長春仙館,不說館內有多寬敞,館外就有無數臺階而上,再一巨大廣場,可聽內外之聲。
到此處,李先生要先去與老友相會,留沈芷寧幾人等待入長春仙館。
沈安之似乎很興奮,沈芷寧也從未見哥哥這般高興過,她自是替他高興,看着哥哥比劃着,又下意識目光飄忽至哥哥身後遠處的秦北霄。
只有他的背影,他似乎正看着長春仙館。
似乎察覺到了這道眼神,秦北霄身子微轉,垂眸瞥頭——沈芷寧在他看過來的那一瞬間,立馬收回了視線,落在哥哥身上。
沈安之意識到了,想要轉身去看沈芷寧在看些什麽,被沈芷寧一下拉住了:“哥哥,不要回頭。”
沈安之一愣,眼中溫柔笑意頓起。
沈芷寧怕被發現,便不再看了,與哥哥有一句沒一句的說着,哥哥今日的話要比往常多多了,沈芷寧都怕他比劃得累了。
“哥哥,你放寬心進去吧,無事的,大夥兒都這樣——”
“大夥兒都這樣,不代表一個殘疾就能如此,”沈芷寧的話還未說完,一道男聲立起,“他一個殘疾,為何能和大家同等對待?”
沈芷寧聽這話,一團火就冒了出來,順着聲就看了過去,發現人群散開,一群青衣男子走了過來,為首的男子高大挺拔,面容俊朗,不過區別于他人的是那股淩駕于他人的強大自信。
不過方才的話并非他所說,而是他右手邊一個瘦高男子,目光不善。
沈嘉婉與沈芷寧離得近,很快走到了沈芷寧旁邊,遠處的秦北霄、江檀與蕭烨澤也察覺到了沈芷寧這邊情況不對,走了過來。
“是慈州瞻遠書院的居長修……”沈嘉婉常來文會,一下就認出了這行人,居長修此人驚才絕豔,也早早拜了京中大儒為師,一向眼高于頂,不過确實也有那資本。
被沈嘉婉記得這般牢,沈芷寧下意識覺得眼前人定不是什麽普通人,不過開口閉口就說方才的話,就是一群爛人。
哥哥的眼神明顯落寞了許多,沈芷寧看得難過不已,轉向居長修等人。
“張口閉口殘疾,這就是你們瞻遠書院教導的聖人之道?”
那瘦高男子姓張名亭,自打與居長修為伍後,哪一個不給他們三分薄面,如今這一個小女子就這麽下他的臉面?
他壓着怒氣道:“我們書院教的什麽不用你管,如今是龐園壞了規矩,居然放了殘者進園,誰不知殘者、疾者不能參加科舉、不能進朝為官,還放進來作甚麽?!”
二人已有争執,秦北霄見狀、怕沈芷寧受欺負,想要上去。
可餘光一瞥,見人群外圍,正站着李知甫與一老人,那老人有些面熟,與李知甫低聲說着什麽,李知甫又指了指沈芷寧。
秦北霄收回了腳步,不再有任何動作。
蕭烨澤想過去,秦北霄攔住了,蕭烨澤皺眉,低聲道:“怎麽回事?你還任由沈芷寧受欺負?”
秦北霄看着人群中的沈芷寧,慢聲道:“你怎麽就知道她會受欺負?”
而不是驚豔衆人呢。
“龐園文會何時有這樣的規定?我看就是你杜撰出來的,”沈芷寧立刻道,“殘者、疾者不能參加科舉又能如何,他們便不能讀書進學了嗎?在你眼裏,難道連來聽個文會的資格都沒有了嗎?”
張亭大笑,像是看笑話般看着沈芷寧,最後大聲道:“我告訴你,小妹妹,就是沒有,你自以為正義,一副聖人的模樣,可我就要告訴你,他們就是沒那資格!聽懂了嗎?沒有,他們身有缺陷,不配進來,更不配拿起書籍!讀書乃文人的事,與他們幹什麽關系,而且,就算讀了又能如何?他們能做什麽?既不能入朝為官,也不能憑此來謀生,誰又會找個殘疾的人替自個兒做活啊,也不怕晦氣!”
此話一群,居長修唇角處勾起一抹笑,其身後哄堂大笑,笑聲刺耳至極。
沈安之的臉色慘白,袖中的手顫抖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