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阮良是個重情誼的男人,只是他的輕重與情誼都與尋常人不太一樣,有時你運氣好,便覺得他是個好人,有時運氣不好,便覺得人渣都不足以形容此人。
高堅的運氣很好。
每天都練劍,在阮良面前混了個臉熟,阮良是大方人,天生的好脾氣,連丫環都可以在他面前耍耍小性子。當然,耍太過了也不成,據說前年有一個丫環恃寵而驕,被阮良悄悄送去了舊宅伺候老姨娘,在阮良這裏養得金尊玉貴的姑娘哪裏受得了老妖婆的刻薄,沒多久就自己投井死了。
管家特意把這則舊事說給高堅聽,生怕他行差走錯。高堅聽完了,卻只想不明白為什麽有人會犯這種錯。阮良天生富貴,金質玉骨,他的溫柔不過是一張皮,就像尋常人對貓狗的溫柔般真誠卻淡薄。
阮良在年前娶了妻,娘家雖不算顯貴。阮良花名在外,大家閨秀不敢入門,他也不樂意給自己找一只河東獅,所以娶了一房弱妻,只消抽點時間哄一哄,平日裏的玩樂便可照舊。只是如此一來,畢竟家中有主,屋裏屋外兩邊女人都要争這一個男人,阮良最憐惜美人,也最貪色,女人們在床上要什麽,他決計不會說一個“不”字,竟把自己累了個半死不活。
廚房裏炖了老母雞煨人參給他滋補,阮良把湯喝了,參吃了,撕下一小片雞腿肉,沾着秋油調出來汁子正細細地嚼。高堅提着劍過來,向阮良行了個禮正要起勢,阮良卻忽然叫住他。
“怎麽瘦成這樣了?”阮良走到堂下。
高堅正在抽條,長肉不及長個快,瘦得像一杆細竹。
“來來。”阮良把那半只雞撈出來,淋淋漓漓地塞到高堅手裏,“給你吃。”
高堅一手握劍,一手拿雞,一口濁氣堵在喉間,強咽了半天,方才咽下去,低聲應道:“謝了。”
“謝什麽,反正我也吃不掉。”阮良滿不在乎地擺擺手。
阮良像是發現了新樂趣,每天都會給高堅送點肉菜過來,有時是半條魚,有時是一只鴿子,吃得或多或少,有一回廚子手鹹了,整只蹄髈連盆都給搬了來。
高堅正在長身體的時候,的确是能吃,也想吃。
但這些東西一口口吃下,竟是似苦實甜,似甜實苦,嘗不出本味來。
高堅心想,他是少爺,我是門客,他是天上雲,我是腳底泥,他也是喜歡我,即便這喜歡是人喜歡貓狗那種喜歡,也是喜歡,不應該計較。
高堅不想計較,卻不知道為什麽,對阮良越來越好奇,他的功夫已經練得很不錯,飛檐走壁都不是難事。阮良閑時看他練武習劍,他閑時便挂在阮良的檐外聽他調戲丫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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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良是最會讨女人歡心的,一張嘴比抹了蜜還要甜,高堅有時聽到耳裏也會為他臉紅,不明白他怎麽能說得出口,但女人聽了都笑,大概是很喜歡的。
阮良陪着夫人用晚飯,青瓷大碗裏放了一尾黃焖蒜子河鳗,夫人嫌膩不吃,阮良一邊笑她不識好貨,一邊吃得開懷。小丫環忍不住逗嘴笑道:“少爺你把它吃光了,高少爺那裏可就沒得吃了。”
“呀!”阮良擡眼,三分帶笑,“那你可得看着我,等我吃到一半時,讓我停下來。”
高堅在檐外一下飛轉,如靈貓般輕盈地躍上屋頂,算好了步子停下,俯身揭開瓦片,見阮良對着那尾河鳗愁眉苦臉,似舍又不舍,逗得兩個女人掩口直笑,方才擺擺手說:“趕緊給他端過去,別讓我再看着它。”
高堅回屋時,青瓷大碗已經擺到他桌上,夏日炎熱,即使涼透的魚吃起來也不覺得腥氣,這魚在黃焖時放多了糖,膩甜如蜜。
高堅想,他不過是想逗夫人開心。
高堅又想,這是他特意省下來給我的。
兩個念頭一直在腦子裏轉,轉到後來,只餘一抹光豔的淡笑,帶着江南雨後,柳綠花紅的暧昧濕氣。
那一年,高堅十六歲,阮良二十二歲。